12墜子
到家門口,正遇上鄰家嬸子挎著竹籃出門。黃秀才不想理也硬著頭皮打了個招呼:“嬸子出門呢?” 哪知平日里的刻薄女人今日卻莫名熱情,從籃子里撿出兩個雞蛋塞到黃秀才手里,“給我家姑侄兒送點蛋,媳婦坐月子呢。說來你大婚也不辦酒,嬸子都沒正經賀過你,這兩個蛋就當是一點補償?!?/br> 黃秀才連連推拒,“嬸子說笑,這婚哪有辦酒的。何況產婦坐月子的禮,豈敢截胡?” “聽說了聽說了,你救這位何公子??!”女人又把雞蛋推回來,“這是大善舉,更得收下。順便給何公子補補身體?!闭f著瞄一眼何鳴鐘,咂嘴搖頭,再添兩枚。 四顆蛋塞到黃秀才懷里,弄得他手足無措,趕緊謝過怕她繼續客氣。 “長命百歲,長命百歲……”女人路過何鳴鐘時嘴里不停地嘀咕。 黃秀才用手肘撞撞門,不響,又用背撞,打開嗓子聲音往院里拋:“碧桃,開門?!?/br> 進屋里去,黃秀才先放了雞蛋,回頭見何公子這才跨過門檻。 “黃祺業,我有話跟你說?!?/br> 何公子的邀約,黃秀才必當即刻奔赴,手也不洗了,甩甩水跟上去。 “夫人何事?” “你把我那只荷包丟出去了,還記得? “記得?!秉S秀才懵懵點頭,頃刻間又黑了臉,“你不會還要將那荷包尋回來吧……” 何鳴鐘愁眉深鎖,道:“我四處看也沒看見,別是被人撿走了?!?/br> 黃秀才臉拉得老長,轉到一邊,心里除了酸,更多的是恨鐵不成鋼。 “撿走就撿走,比在你手上強?!?/br> “不行?!焙硒Q鐘拉住他的手臂,“你胸口的玉已經碎了,等他再尋來,你的處境比我的更危險?!?/br> “那你還找荷包,難道你想我……” “那里面有能保你性命的東西?!?/br> 黃秀才頓時啞口無言,尷尷尬尬擠出個“哦”。 原來何公子是為自己…… “我這就去問?!秉S秀才說著就要往外跑。 何鳴鐘立刻叫住他,交代:“找到荷包,把墜子取下來。至于荷包本身……扔到鳥窩里去吧?!闭f完他又偏過頭輕輕咳嗽起來。黃秀才猜,他并不是真的咳,他只是在藏眼里的悲,不想讓人看見。 “那我去了?!?/br> “天黑前回來?!?/br> “嗯?!?/br> 黃秀才晃晃悠悠出門去,扶著外院墻站了好一會兒才起身。他捂住胸口,只感覺剛才一顆心疼得幾乎要碎了。 何公子坐在屋中,看看院子,見碧桃正在做事,叫道:“碧桃,過來?!?/br> “公子何事?” 何鳴鐘拿出兩條紅線遞給她,問:“你家里還有人嗎?” “沒有了?!北烫医舆^紅線,繞在指頭上。 “那你可有相好的?不必瞞我,講實話?!?/br> 碧桃搖搖頭,最終還是紅了臉點頭。 “是誰?是值得托付的人嗎?” 碧桃臉更紅了,以為何鳴鐘要為她的婚事做主,涼手背冰著臉,羞答答回:“不清楚。我這樣的還不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br> “你說出來,我替你把把關?!?/br> 她眼也不敢抬,壓著嘴角,說話聲細若蚊蠅,“就……就剛才您和東家去見的那個,賣布的……” 何鳴鐘聽到這里愣住了,冷半天場,碧桃悄悄看他他才又找出話來說。 “方才我給了你幾條紅線?” “兩條,公子?!北烫野丫€理開,攤在手心。 “這紅線趨吉避兇,你把它系在手上。一個人帶一條就行了?!焙硒Q鐘收回一條。 碧桃離去時滿眼失落。趁她進廚房,何鳴鐘把收回的紅線系到了院角的歪脖子棗樹上。 不管了,活的就行。 黃秀才跑了好幾戶也沒問到荷包的消息,眼見要天黑,回來路上遇見同是回家的隔壁嬸子,趕忙追過去問。 嬸子目光里有些驚恐,先他一步從籃子里抓出荷包塞還給他,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前日早晨撿到這個,是你家的吧?哎,都忘了還了,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闭f完塞他手里便走了。 黃秀才取下吊墜,材質不知是什么的骨頭,雕作蓮花,小指甲蓋那么大一點。收起吊墜,他按何公子吩咐找了棵有鳥巢的樹,小心翼翼爬上去,看見窩里蹲著幾只嗷嗷待哺的雛鳥,他把荷包搭在巢邊便離開,等大鳥回來自己拖進去。 不知不覺又到傍晚,黃秀才趕著夕陽往家走,指頭上掛著吊墜,拉下長長的影子拖在身后。 何鳴鐘坐在窗邊,書上的光越來越昏黃,他打眼屋外,空空蕩蕩。 “碧桃?!?/br> “誒,來了?!北烫倚渥油斓美?,過來時手里正擇的菜都忘了放下。 “你把大門打開,看著點你東家?!?/br> 碧桃抱著盆提著水坐到門檻上去,一邊干活一邊不時張望。 太陽落坡,何鳴鐘覺得越發涼,關上門窗,把燈點起來。 “何公子,何公子?!庇腥饲么?。 “誰?為何大門不走,在這里說話?!?/br> “你的保命丹?!?/br> 聞言,何鳴鐘欲推窗相見。窗外人按住窗框,言:“不必,只一句話要你知道?!?/br> “什么話?” 那人影壓正窗紙上,嘴唇張合都能看清??珊硒Q鐘總覺得不真實。 “你的柳郎把愛落在黃祺業的心里啦!” “什么意思?” 何鳴鐘推開窗,只見一人影從墻角躥走,步子比野貓還快還輕。 “夫人,我回來了?!秉S秀才站在門邊,見他望過來,眉眼彎彎笑回去。 何鳴鐘從未發現黃秀才竟這般俊秀。他的面貌并無變化,但流動的目光與呼吸卻在含蓄地表達美。當何鳴鐘正要仔細窺探他眼底的深意時,微風拂來,碎發擋住他的視野。黃祺業抬手刮開臉頰上的發絲,指間的墜子輕輕晃動,叫何鳴鐘在此刻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