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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千段 那場雨下了一天一夜,沈正青的火也隨著燒了一天一夜。 何千段追隨沈正青兩年多,還是頭一回見他火氣這么大。這幾年沈正青羅網天下奇人異士,雖是推杯換盞無所不談,到底交心的并沒多少。恰好沈正青早些時候身邊多是縱山百橫的人,何千段就是沾了師門的光,加之與沈正青年歲相仿,武功底子不錯,又是個有野心之人,自是更得沈正青的青睞。是以有些不便讓其他人知道的事情,沈正青樂意吩咐他去處理。 這回也是如此,何千段剛打聽到沈正青獨自淋了雨回來,下一刻便得了傳喚。何千段過去時剛好沈正青還在更衣,兩人隔著木屏風對話,何千段一副七竅玲瓏心,敏感地捕捉到對方按捺著的怒意。待他還在猜測沈正青為何生氣時,沈正青給他安排了一件差事。 那是件眾人皆知的美差。江湖上漕幫專為各地航運水上護鏢,其勢力影響極大,可現任老幫主卻是個犟脾性,不愿隨意與人打交道。沈正青有意與漕幫結交,便頗費心思地弄來一封拜帖,欲請老幫主的好友代為牽線搭橋。只是沈正青身上還有廟堂沈家嫡子的身份,不適合親自出面,可畢竟此次結交的是兩位德高望重的角色,非自己信任之人不可。是以能接這差事的人,必定是沈正青極其器重的心腹。正因如此,他手下不少人都盯著這香餑餑不放??缮蛘鄥s沉得住氣,從不表態。 現下沈正青居然輕描淡寫地將此事交給他,這讓何千段大為吃驚——畢竟何千段也曾覬覦過這份美差,可在沈正青身邊隨行時間長了,隱約猜到沈正青對此是早有盤算的,便打消了念頭。就是不知為何出了變數,這香餑餑竟落到他頭上來了。 何千段領了拜帖離開,只覺廊道外大雨如簾,氤氳水汽稍是清涼,忽然間福至心靈,竟是想通透了:怕不是沈正青今日應是備好了這帖子交付給人的,可惜沒交出去,就便宜了自個。 有人求之不得,有人棄如敝履,真是莫名讓人牙癢癢。 暢快 次日一早沈正青火氣消了,才提了酒壇子過去尋齊云汲。哪曉得齊云汲等了他一夜都不見人來,好容易睡上片刻就讓敲門聲驚醒,頓時氣得不行,權當外頭敲門的人不存在,拉起被子蒙頭就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人總算舒坦了,這才伸伸懶腰爬起床來,可憐沈正青干等了他一個晌午。兩人都沒再提及昨日里的事情,沈正青問了齊云汲接下來的打算,得知這人不過天南地北隨處走走,便勸他留下數日,說是這城里風光不錯,要帶他去看看。齊云汲挺是高興的,歡然同意。 沈正青言出必行,后來幾日當真帶著齊云汲早出晚歸,將附近風景名勝逛了個遍。齊云汲的地圖上,獨獨這個地兒的蠅頭小字寫得挨挨擠擠,幾乎要溢出來了。沈正青見他在上頭描畫得不亦樂乎,便問這地圖是作甚的。齊云汲隨口就答:“還不是我家老師傅總是掛心我下山歷練之事。怕他在下頭還cao心這事情,我尋思回山門之后把這東西燒與他看看,好讓他放寬心?!?/br> 沈正青道:“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甭勓?,齊云汲挑挑眉,白了他一眼:“莫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說誰呢?!鄙蛘囝D時樂得大笑。 那時的沈正青確實忙碌,齊云汲不曉得他在忙啥,反正這人能閑下片刻總會過來尋他。兩人走街串巷,能瞧的能耍的能吃的,統統都來個盡興。后來沒地兒去了,他們就在院子里猜拳喝酒,酒瘋上來就摔了酒壇子直接上手切磋,最后累得連房門都爬不進去,倒頭在廊道下睡到大天亮。 那段日子,比在縱山百橫里更放肆。沈正青只覺渾身又累又舒坦,好似這兩三年來從未有過這般暢快之感,便也隨心放縱了。 什么玩意 說好的多留數日,不自覺就成了兩三月。待何千段辦完差事回來,齊云汲還因昨夜醉酒躺在沈正青的床上起不來。 沈正青自然也沒逃過宿醉的難受,只是他能忍,臉上不顯于色。本來此次安排何千段出去辦差,是想著這人知道進退,自己大可不必多作費心。哪曉得何千段到底年歲輕,去一趟漕幫拜訪老幫主,竟與老幫主下頭的幾個兒子打起了交道,更是自作主張給其中一人千針引線,將拜帖送到沈正青跟前來。 要知道漕幫內部拉幫結派、錯綜復雜,老幫主下頭幾個兒子私下爭權攘利,其中免不得摻雜廟堂勢力,這也是為何沈正青不愿親自出面??珊吻Ф我娎蠋椭髂晔乱迅?,膝下雖然多子,唯獨一人風頭正勁,眼看就差東風一起,即可登高而上、一呼百應;而沈正青正愁著與漕幫共建君子之交,他何千段怎么舍得錯失這左右逢源的機會——便是這自以為勞苦功高、為主分憂的舉動,殊不知早已僭越雷池。 聽完何千段的侃侃而談,沈正青眉頭微蹙,身后便傳來一些動靜。兩人抬眼一看,齊云汲衣衫不整地自屏風后走了出來。何千段出自縱山百橫,當是知道齊云汲身體有異的情況,當場整個人都愣了愣。 齊云汲見外頭說話的是沈正青和何千段,便知道有些話不能聽,于是揉著頭略帶難受地道:“你們聊,我回去繼續睡?!?/br> “不必,沒多少事情。千段先下去罷?!鄙蛘嗾f著,又吩咐了人去備醒酒茶過來。見狀,齊云汲沒作多想,又跑回床上趴著。 何千段被打發走,直至離開院子才回過神。隨即尋人打聽一番,得知這好師叔才來兩三月,卻是一直與沈正青同進同出,交往至深,可謂讓人馬塵不及。何千段心頭一涼,暗忖:還以為有人清高得很,原是自己高看了。 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