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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樊中 自雪一顧走后,齊云汲在縱山百橫可謂不尷不尬。雪一顧將他護得太好,免了他在同門之中周旋之苦,卻也缺了同門間的情誼。師門下山歷練一向有長輩偕同左右,可齊云汲輩分太高,能當他長輩的都有要務在身,哪能為了他抽出兩年光景來,是以只能安排他隨同其他低輩分的弟子下山去了。 一眾弟子各分幾路,同行人都是彼此相熟的,齊云汲孓然一人便顯得極為突兀,尤其是領隊的弟子處處禮讓,更讓齊云汲感到為難。就這般閑散一年,齊云汲就自行與他們辭別,獨自歷練去了。正是那年,齊云汲剛過十七歲,遇到了關樊中。 兩人初遇在寒亭。 當年關沈兩家聯手逼得外戚走投無路,新帝登基不久根基未穩時遭受外戚勢力拼死反撲,年若十四五的關家獨子關樊中身受重傷,隱匿行蹤躲到了關家一處私宅養傷。那日日頭正好,他出門到了一處亭子,遇到了在亭下歇息的齊云汲。 那時候的齊云汲有些不修邊幅,盤著腿坐在地上,跟前鋪著畫得亂七八糟的地圖,嘴里啃著干糧,手上也不得空,拿著火炭筆在圖上又描又畫,神情是極其認真。關樊中覺得他奇奇怪怪的,上前仔細一看,樂了。那圖上圈圈畫畫的皆是當地風景名勝、特色小吃,其中夾雜幾句閑雜事項,竟是寫得密密麻麻,不過字確實寫得不錯。 關樊中正覺得有趣,齊云汲已經停下筆,開始準備收拾東西。于是乎,關樊中朝他說了第一句話:“你寫錯了?!?/br> 齊云汲狐疑地看著他。待關樊中伸手一指,又說:“此處寫錯了?!?/br> “寫錯什么了?!?/br> “此廟閣有五層,不是四層?!?/br> “不對?!饼R云汲答:“我親自跑了一趟,是四層?!?/br> “它底下還有一層,專供著舍利呢。閑人入廟,是去不得的?!?/br> 齊云汲想不通:“我也是誠心拜廟,為何去不得?!?/br> 關樊中見他一臉認真,忽而也有些感慨:“是呀,皆是一腔誠心,為何就去不得了呢?!钡婟R云汲拿來火炭筆在廟閣名字上劃了一筆,他就問這是何意。 齊云汲道:“它既視我為閑人,我也應禮尚往來,當它是間破廟便是?!闭f罷,當真在廟名處補了“破廟”二字。弄完了還與關樊中道了謝,收拾東西繼續上路了。 此后又閑散了一月有余,有日齊云汲在茶肆稍作歇息,那張偌大的地圖幾乎鋪了大半張桌面。茶肆也就茶客兩三人,空位子多得很,偏有人不知情識趣非擠到他這一桌來了。齊云汲一抬頭,對面坐著的正是沈正青,雖近兩年未見,彼此容顏也長開了些,齊云汲倒是一眼就認出人來,猛地一愣,然后樂了:“溯清!真巧!” 沈正青,字“溯清”,取自“溯空明、霽蟾飛下,湖湘難辨遙樹。流來那得清如許,不與眾流東注?!彼c齊云汲取樂說,這名兒還真與他般配極了。溯清溯清,逆流而上,追源溯清,何嘗不是眾人皆醉,唯我獨醒。當時齊云汲答:“幸虧師傅沒與我取字,他老人家最是怕文縐縐的玩意。我排行十一,就叫‘十一’也不錯?!?/br> 沈正青可沒這般大驚小怪,莞爾道:“巧什么巧。我是聽聞前些日子有位姓齊的少俠頗出風頭,獨自一人剿了一處山匪,為民除一大害,才特意趕過來見識見識少俠風采的?!?/br> “少幸災樂禍!”齊云汲撇嘴:“那都是先前外出歷練時,領隊的師侄非把功勞推到我頭上來!不然、我一人打那么多山匪,你也信?傻了吧唧的?!?/br> 沈正青搖頭發笑,問:“那你歷練歸歷練,其他人呢?!?/br> “他們走一道,我自個走一道,愛怎么走怎么走?!饼R云汲開始收拾桌上的地圖,說:“來來,請你喝茶?!?/br> “喝什么茶。隨我來、請你喝好酒去!” 一聽有酒喝,齊云汲自是欣然受之,催著沈正青趕緊走。 做不來 兩人所去的是一家酒肆,地兒稍是偏僻,但勝在別致。入了內,齊云汲才發現沈正青的客人不僅自己一人??稍偌毧?,這里喝酒的魚龍混雜,皆客不似客,有些分明年歲長許多的人對沈正青莫名恭敬得很。其中有一人二十剛過,也是縱山百橫的弟子,名何千段,是前兩年追隨沈正青下山的。按輩分,何千段還需稱齊云汲一聲師叔。 二人同出師門,自然較其他人更容易熟絡些。于是三人坐一桌,聊了不少在縱山百橫里的事情。恰巧說起下山歷練,沈正青問齊云汲歷練一年多,可有什么收獲。齊云汲喝得有些上頭,竟把一年來跑過的地兒的美食一一點出來,一個不落也罷,還說得有聲有色的。何千段瞥了嘴笑了笑,見沈正青聽得有些心不在焉的,便打斷道:“齊師叔收獲還真豐富,師侄我艷羨得很。哪日有幸,還得請師叔帶師侄去游歷一番才好?!?/br> “自然自然?!饼R云汲笑意更沉了,又喝了一杯酒,道:“這酒后勁厲害,我得歇歇、醒醒酒!”說罷就起身走到外頭醒酒去。出了門,那點醉意就散了。齊云汲有些累,也懶得笑了,目無表情地在四周閑逛起來,不自覺就走遠了。 酒肆小小,大隱于市。齊云汲走著走著,竟尋了個小攤子坐下,叫了二兩黃酒徑自品嘗起來。粗酒入喉,比先前的醇釀更來得自在,喝得齊云汲不禁暗叫一聲快活。這才快活不過半刻光景,一場大雨說來就來,得虧他那桌靠得里頭些,剛好頭頂的屋檐上支了一塊雨袱子,才免去狼狽躲雨的麻煩。是以他喝著酒,微醺著望著街上行人在大街上倉忙奔走,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街上行人愈來愈少,沈正青便來了。 這一回他仍是一身狼狽,來到齊云汲跟前,揶揄說:“這回我沒帶酒來,你可會惱我?!?/br> 齊云汲抬頭望著他,天色太沉了,雨袱子下的景色更是暗淡幾分,但沈正青離得近,他看得清清楚楚的。 “溯清?!饼R云汲說:“我知道你想要我做甚,可我不行,做不來?!彼谴植诘谋K,又道:“我一兩黃酒就足夠快活,哪管是高高座上賓還是荒山野嶺席地而坐?!?/br> 雨水從刀削般的鬢角一路滑下,滴滴答答打落在地上。沈正青許久不說話,最后彎下身擠進那小桌椅里坐下,拿了一旁的杯盞倒了滿滿一杯粗酒,仰頭就灌下去。兩人各生悶氣,都不做聲。齊云汲就看著他一口口喝著悶酒,不一會兒就把這壇粗酒喝個殆盡。 大雨滂沱,雨袱子盛載不住的水流終于直沖沖滾下,澆濕了齊云汲一側肩頭。他也不躲不閃,任雨水淋了個半濕。這場雨下,兩個狼狽的人僵持了良久,終歸沈正青心底那點火爆了出來,一拳狠狠捶在桌面上。再睜眼,沈正青道:“好?!闭f罷便起身走了。 齊云汲心里也不好受。難得交了一個朋友,結果鬧到這份上,怎會不難受。 可過了不久,有仆從撐著傘過來尋他,說是依二少爺吩咐,過來接他回府上換身衣裳的。 “二少爺說了,這事是他的不對,可他心里難免惱火,晚些時候再帶好酒與齊公子你賠罪??晒尤羰亲吡?,難說兩人哪日能再碰上面了。這不得可惜了么?!?/br> 或許是這句“可惜了”戳中了齊云汲那點無奈,他吁嘆一口,與仆從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