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會后悔么
2075年3月2日 凌晨3點42分,洛軼從市七院住院大樓49層的吸煙室自動販賣機里,買了他人生中的第一盒煙。 他用光腦搜了個教程,用吸煙室的點煙器點起來,抽了兩口,把自己嗆得咳嗽,于是整盒扔掉。 十分鐘后,他又進了吸煙室,又買了一盒一模一樣的,點起,一邊咳一邊抽完了一根,又點起了第二根,慢慢地、過肺地抽了一口。 洛如拭在吸煙室外面,從門上的窗口,他看見幼弟咳得發抖的脊背。 他看不下去,于是轉身往病房那邊走,看見一個身形高挑的女醫生穿著高跟鞋走進了電梯。 有點眼熟,可能是見過的醫生吧,他沒有細想。 = 4點03分,容雅站在市七院公交站,等一輛公車。 她等的車,首班車在凌晨6點10分。 = 4點15分,市七院特需ICU的外間,洛軼在洛如拭的身邊坐下。 戚憂是三天前被救護車送過來的,洛軼一直沒來過,直到今天凌晨,他來了醫院,但沒有進過病房,只是在門外徘徊。 在那個大年夜后的第四年,洛如拭意識到,當年他們確實是選錯了。 為時已晚。 = 早上六點,天色稍微亮了一點。 早班的醫生推門進來,看見洛家家主和二把手坐在外間,嚇了一跳:“洛先生……” 洛軼像是從某個長夢之中猛然驚醒一樣,抬起頭,有點迷茫地看了看那個醫生。 過了幾秒,他站起身來,和醫生點過頭算打招呼,徑直離開了病房。 從地下車庫上了飛車,洛軼開了自動駕駛,沒處理公務,只是看著窗外。 他路過了只有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人在等車的公交站臺——那女人很顯眼,三月初,兵肅管理區的積血還沒完全化開,她只穿著白大褂,踩著高跟鞋,兩條長腿光著暴露在冷風中,似乎完全感覺不到寒冷。 洛軼恍然之間,感覺到那個女人看著他,好像冷笑了一下。 那或許只是錯覺,飛車的加速很快,展臺上女人的笑一閃而過,但洛軼的腦海里卻像是過了電一樣,閃過某種靈感。 “倒回去,去那個公交站臺?!?/br> 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個破舊的風箱。 洛如拭楞了一下,但飛車的智能系統已經讀懂了洛軼的指令,調整了自動駕駛軌跡,在市政系統里預約了一個付費的路邊緊急???,然后穩穩地落在公交站臺前。 洛軼從車里走出來,盯著那個女人,抓住了剛才那一瞬福至心靈的靈感,皺著眉頭,試探性地問:“安然?” 跟出來的洛如拭嚇了一跳,他看了一眼那個穿白大褂的女人,然后突然明白了什么——即使有厚重的妝容,他也能認出來,她是“雅雅姐”,也是剛才他在醫院走廊里見過的醫生。 穿高跟鞋值夜班巡房,不是不可能,但太少見。作為知情者的洛如拭腦子里那些混亂的碎片一下子聯結起來,讓他明白了眼前混亂的情況。 現在想來,酒吧老板身上那份明顯的厭惡,和游戲里金風細雨樓的狐族祭司“安然”對他明顯的的針對,分明如出一轍。 “嗯?”那女人淡淡地看了洛軼一下,目光卻飄過洛軼,和他身后的洛如拭短暫地交匯了——洛如拭極輕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兩個向來很不對付的二把手在這一瞬間顯示出了驚人的默契,讓容雅讀懂了洛如拭的意思。 她防備地看了看洛軼,思索了幾秒,后退了半步,柳眉緊皺,一副才想起來的樣子:“哦……霧偃,還有……老烏龜?!?/br> 洛軼死死地盯著她,離珠科技對玩家的個人信息保護得極好,時雨失蹤后他幾次試圖從運營方那邊得到時雨的真實信息或者聯系方式,都被拒絕,站在他眼前的安然,是他在三年來現實中唯一接觸到的、和時雨有關的線索。 “你是市七院的醫生?剛下班么?”他心中急切,但還是強壓下性子,禮貌地詢問。 “很快就不是了?!比菅诺鼗卮?。 洛軼顧不上她冷淡的態度:“遇到什么事了么?我可以幫忙,你可能也在新聞上見過我,我多少有點能量?!?/br> “不用了?!比菅藕敛华q豫地拒絕了他,看了洛軼一眼,又忽然嗤笑一聲,“沒必要拐彎抹角的,洛少爺,你想問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br> 容雅嘴邊的翹起的弧度嘲諷至極:“他倒是想瞞著你,怕你傷心;我也挺喜歡看你這個無頭蒼蠅亂找的可憐樣兒,不過既然遇到了……不告訴你,‘有點能量’的小少爺的窮追不舍,我一個小醫生也承受不起?!?/br> 女人的笑容逐漸變得惡意。 “你找不到他的,洛少爺?!?/br> “他死了?!?/br> = 6點37分,洛軼回到了家。 家里還是三天前的樣子,散落著的文件,地上沾著戚憂的血,一片混亂,像個兇案現場。 客廳里開著三四個光屏,都暫停著,有洛琳死的那天醫院的監控,也有放了幾秒就被停下的來自屠宰場的錄像。 洛軼沒有讓智能去處理,還是自己選了最原始的辦法,打開搜索引擎,搜了“時雨 霧偃 結契”的關鍵詞,點開視頻來,坐在一片狼藉的地攤上,循環播放。 8點30分,洛軼關掉視頻,用五分鐘洗了個澡,換上襯衫西裝,走進了車庫。 沒人給他準備好衣服,也沒人給他打領帶,也沒人帶著個大行李箱在車庫下面等他了。 洛軼的眼神掃過空蕩蕩的周身,沒叫人來幫忙,自己一點一點地把那些資料搬上了車,帶到公司,然后發了消息讓路透有空過來一趟,還特意注明帶上葉曉。 9點一刻,路透匆匆的趕來,隨行的,是危樓機械師葉曉。 葉曉看上去十分憔悴,看著他的眼光充滿了敵意。 洛軼沒有說話,只是帶著兩個人下了地庫,他剛剛下單的一輛樸素的大眾款新飛車也被供貨商適時送到,于是他帶頭搬起資料來。 “全新的,沒有任何追蹤裝置,序列號我也沒有存過,你可以自己檢查;實在不放心用過之后銷毀也可以?!?/br> 洛軼把鑰匙卡交到葉曉手里,轉身,為自己的先斬后奏有點抱歉地問路透:“這樣可以么?” 他看出路透和葉曉之間好像有點特殊的情愫,但緹歐在艾倫西亞中還是和戀人楚江開保持著情侶的關系。這樣同時有圈外人情人,也有私奴的微妙關系他有所耳聞,似乎在調教師中并不罕見。 他不愿干涉半是屬下半是友人的路透的私人情感,所以從未過問過。 這些資料要交到危樓手里,那個神秘莫測的殺手組織自然不可能告訴他們所在地,就只能由危樓自己的人送過去。 路透沉默了一會兒,看了看葉曉,忽然有點釋然地笑了:“嗯,也不錯,挺好的?!?/br> 葉曉拿著鑰匙卡,看看路透,又看看洛軼,狐疑多過了重獲自由的喜悅:“你這是要做什么?突然良心發現了,決定和我們一笑泯恩仇?” “嗯,洛家和危樓之間,我想做個了斷?!甭遢W說。 葉曉看了他半晌,又看了看手里的鑰匙卡。 “那些是什么?你覺得一堆資料就能兩清了?” “我問心無愧即可,你們如果覺得不夠……洛家不差危樓一個敵人?!?/br> 葉曉看著洛軼,心想,不,洛家是洛家,你欠我們的,早就一輩子都還不清了;可惜戚憂不想你知道,便宜你了。 下一秒,他才突然回過神。 “你讓我送回去……” “戚憂呢?” 洛軼倏而輕笑了一聲。 “我倆……后面就是我和他之間的……私事了?!?/br> 葉曉又要開口,但看見洛軼的眼神,本能地把那些話吞了回去。 那不是他熟悉的洛軼的眼神,洛軼看著他,眼神幽深,讓他看不出半點情緒。 就好像……他不是什么特定的人,只是一個把資料送給危樓的工具。 葉曉在無數道上的大人物們身上看到過這樣的眼神,那是他們最討厭的、造成危樓無數人悲劇的根源。 假如洛軼從前就是這樣,戚憂絕不可能愛上他。 身經百戰的機械師瞬間明白,他不能留在這里了,他也帶不走戚憂。 ——戚憂,你會后悔么? 葉曉視線輕輕掠過洛軼身邊的路透,心中奇異的,有種兔死狐悲的悲切。 他簡單地點了點頭,不再留戀,拿著鑰匙卡上了飛車,打開尋路,開向最近的機械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