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警署的人在十幾分鐘以后到來。

    他們的警力薄弱，攻不進大廈，倒是有飛行器能接人走，也算是幫上忙了。

    在聽到飛行器的警笛聲之前，戚憂已經打空了搶來的第五把槍。

    他的手和槍都極穩，槍槍都奔著致命的部位，幾乎槍槍爆頭。

    戚憂聽見警笛聲，看了看自己被血染紅的白襯衫，有點放心，又有點無奈。

    他這渾身浴血的樣子，

    應該是……安全的吧。

    如果有選擇，他不想把洛軼的安全交給別人。但現在的情況下，跟著他九死一生；區警署雖然軟弱，但立場還是穩的，要安全得多。

    時間不多，趁著這會兒狀態好，還是好好地告個別吧……不過渾身都是血，又臟又丑，就不回頭了。

    “您先回家吧，我可能要晚點?！?/br>
    戚憂說完，只一個閃身就從那個極窄的空隙神乎其技地進了大樓，一槍打在了卷簾安全門的鎖扣上，阻斷了自己的退路。

    洛軼被留在了大樓外面的臺子上。

    他能聽見里面傳來間歇的槍聲和慘叫，他沒聽到戚憂的聲音，但那么多的敵人…..

    他剛才差點就叫了戚憂的名字。

    飛行器在窗臺上落下，區警署的警員喊著他，希望他能盡快上飛行器。

    戚憂殺了那么多人，肯定不能在區警署面前露面；這種局面里，留下來也是給他添麻煩……

    即使知道這些，洛軼還是有股沖動，想轟開那個大鐵門，去和戚憂一起戰斗，就像在艾倫西亞里和時雨一起一樣。

    ……他又把戚憂和時雨放在一起考慮了。更可怕的是，他甚至不怎么為此覺得愧疚了。

    他可能真的瘋了。

    =

    區警署的長官就站在警署門口等著接洛軼，一見到人就再三道歉，就差給洛軼跪下了。

    洛軼平日再好說話，可在管理區內讓上百個持槍的歹徒闖進來，也不是說道歉就能解決的問題了，于是只是聽著，在光腦上聯系著各方面的人，沒有給警署長任何反應。

    周寧是最早到的。

    洛家在地下世界的底盤多半給了周家，這樣大規模的槍械流入他們沒有發現，讓洛氏大樓被入侵，周家也不論如何要給個交代。

    “父親在路上了，很快就到?！?/br>
    洛軼是洛家家主，周寧雖然和他同輩，但位級上是不對等的，這次又是周家理虧，周家家主親自來也算不上屈尊。

    周寧說完，依舊看著他，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

    洛軼稍微一想，立時明白了他想問什么，心里一陣說不出地不舒服。

    ……可他有什么立場不舒服呢？

    “……戚憂護著我出來的，他應該還在里面?！?/br>
    周寧聽了臉色一下子就沉下來，匆匆謝過他，就帶人走了。

    洛軼心中像是被只小蟲子咬了一口一樣，火燒火燎地。

    他身邊很多人都對戚憂有興趣，但大多數人不知道戚憂身份，只當是個普通不為主人所喜的性奴，找他也不過是尋歡作樂，糟踐個破爛玩物的心思，有或沒有、是戚憂或不是戚憂他們并不在意。

    但周寧不一樣，他好像從前就認識戚憂，也對戚憂格外執著，多次開口問過他要人，價碼都非?？捎^。

    他告訴周寧，是知道周寧會帶人去救，戚憂能安全一點。說完他自己就覺得煩悶，為自己居然擔心那個黑道清道夫，殺了他母親、害他meimei自殺的兇手；也為了剩下很多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洛軼不想承認的原因。

    緊接著，洛如拭發了視頻，他和路透到了洛氏大樓，準備進去清場。

    洛軼看見了路透身邊的葉曉，機械師穿了一身工裝，站得筆直，背后背著一個比他人還高的大箱子。

    洛如拭也看到了洛軼的視線，解釋說：“畢竟戚憂在里面，我覺得他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搞事情，就讓他也來了?！?/br>
    “護衛隊馬上到您那邊了，您先回主宅，區警署的警力不夠，不如主宅安全?！甭迦缡媒z毫不顧及區警署長官就在旁邊，“我們準備進去了?！?/br>
    在洛如拭背后，葉曉從那個箱子里放出了十幾架無人機，看行動的精度和穩定性，遠超普通的軍用型號。

    “……好的，大哥你注意安全?！?/br>
    =

    入侵洛氏的這幫人，火力很充足，但戰術素養并不怎么樣。葉曉的無人機飛快地散到各層，然后就發現人已經被戚憂解決了大半。

    洛如拭找到戚憂的時候，他正在搜尸體，槍械搜出來三兩下就拆成了零部件，子彈單獨拆出來，撞了一大一小兩個袋子，都快裝滿了。

    他看上去很疲憊，像是在硬撐著，手在發抖，臉色也很難看。

    看見洛如拭，前殺手打了個招呼，把那幾個袋子隨手扔下，像是虛脫一樣倒在了地上。

    洛如拭嚇了一跳。

    “我沒事，就是有點累?！逼輵n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靠在玻璃墻上勉強做起來，然后指了指那個快裝滿了的小袋子。

    洛如拭去看了，里面除了子彈，還有各種各樣的身份證件。

    “都很菜，應該不是什么大人物，不知道怎么摸進來的?！逼輵n隨手拿了些入侵者隨身的光腦和身份有關的證件給洛如拭看，都是些本地人。

    戚憂身上的那件襯衫被血浸透了，看著相當嚇人。洛如拭只隨意看了看他翻出來的東西，就無可無不可地搖了搖頭：“我們下面留了些活口，葉曉用的強力鎮定劑，可以回去隨便審……你沒事吧？”

    戚憂看了看自己身上：“都是別人的血，有幾下擦傷，如果沒有正好倒霉遇到個有艾滋病的應該沒事。我會找機會檢查，排除危險之前注意不讓洛軼碰到我”

    他這話說得有點噎人。

    洛如拭看了看下面的屬下們：“下面人快上來了，我有事情和你說，我們速戰速決?！?/br>
    “……聊什么？聊你們洛氏這個破成篩子的安保么？”

    戚憂平時很少動怒，也不太愛說這樣有攻擊性的話，這會兒說出來，洛如拭就知道他很生氣了。

    今天的事情他無可推卸，于是誠懇地認錯：“是我們的問題。最近一直沒出過問題，有點疏忽了。我會注意的。不過我有其他事要跟你說?！?/br>
    假如今天早上洛軼用的不是KUUA5而是KUUA9或者易天堂，或者罰得狠一點，他可能就沒辦法跟來公司。

    想到那樣的后果，戚憂就怕得心跳都要停了。

    他沒回答，等著洛如拭接著說。

    “我今天沒按計劃和阿一說?！甭迦缡猛Ａ艘幌?，然后嘆了口氣，“阿一想送你走，你覺得怎么樣?！?/br>
    ……是么，連殺母仇人都能放過。

    戚憂愣了一下，胸口柔軟又苦澀。

    洛軼還是這么的……善良。

    說洛家的掌權人善良，好像并不是什么夸獎，但戚憂也想不出別的詞了。

    要走么？戚憂問自己。

    他不是受虐狂，也沒有性癮，如果有的選，他當然不想過這樣的生活。

    可是……

    今天一天消耗過度，現在一下子放松下來，身體里殘余的藥性在高水平的腎上腺素影響下又被激活，戚憂的大腿小腿都在抽搐，使不上力，扶著墻才勉勉強強站起來。

    洛氏大樓一片狼藉，入侵者的尸體，碎掉的玻璃，彈殼彈孔，估計要修繕好幾天。

    “走，我往哪兒走？”

    戚憂扶著墻，走到洛如拭面前，直視著洛氏長兄的眼睛，語氣和緩了一些，但話中意味卻沒有半分退讓：“我今天走，來年春節……不，下個月回來給洛軼收尸么？”

    戚憂無疑是踩著洛氏所有武裝人員的臉面在說這些話，但今天發生的事情，讓洛如拭無法反駁。

    洛如拭在在洛軼父親去世后，明明自己也失去了雙親，還是努力扛著洛家，保護著洛軼，讓他成長成了現在這個鐵血又正直的人，戚憂向來對他感謝又尊敬。

    戚憂也知道這不是洛如拭的錯，這位長兄已經做的很好了。秋莉死后，洛軼的做法太過激進了，對洛家的地下力量說舍棄就舍棄，縱使是壯士扼腕也太過草率，這種情況下即使是神仙也不可能不出問題。

    有個葉曉的無人機飛了上來，戚憂伸出手來，那個無人機就落在他手里，讓他的心情平靜了一點。

    他和洛如拭道歉：“抱歉，我失態了?！?/br>
    “沒事，你說的對，是我們的失職?！甭迦缡玫难凵駡远ǘJ真，“如果今天你不在，后果不堪設想?！?/br>
    戚憂沒再和他糾纏這個問題，和樓下的葉曉笑著招了招手，把那個無人機放飛了出去。

    葉曉給他比了個手勢。

    活蹦亂跳的，挺好。

    三年前做選擇的時候，也是葉曉讓他下了決斷；而今天這個選擇，好像比三年前好選多了。

    他在意的東西都乖乖的待在天平的同一側，而他只要把自己放在另一端，就能換來他想要的。

    “照計劃走吧。趕快讓洛軼知道我殺了洛琳的事情，然后麻煩‘人屠’出下面，讓洛軼知道你們故意把我往和時雨相像的方面調教過，這樣應該能瞞住?！?/br>
    洛如拭皺著眉，看著戚憂。

    殺手即使穿著襯衫，肌rou線條也清晰可見。這并非他在這幾年鍛煉得更加強壯，只是他身上的脂肪已經太少了，于是肌rou的輪廓都格外的清晰。

    戚憂打斷了他：“你在同情我么？”

    前殺手轉過身來，伸出了手，遞到洛如拭面前。

    和他平凡的臉不一樣，戚憂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有種優美的力量感。

    ——這只手，現在連指甲縫里都沾滿了鮮血。

    “洛如拭，你看好，這是今天殺了43個人的手?！逼輵n平平淡淡地說，“今天不是它殺人最多的一天，甚至不是第二多的……啊，大概，勉勉強強能排進前十吧?！?/br>
    戚憂說的平淡，洛如拭也撐了洛家很多年，經歷過許多事，此時竟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和戚憂在全息網游里相識，最開始認識的就是那個人類圣騎士玩家時雨，有著一張刻意捏出來的小明星整容臉，話很少，但不可否認地可靠。

    時雨經常有些不該有的婦人之仁，從不恃強凌弱，看到殺小號的一定會去主持公道，是那些喜歡殺小號取樂的渣滓們最討厭的人。

    后來知道他是危樓樓主，地下世界公認的最強者，行蹤成謎的清道夫，可縱使他兇名在外，可先入為主，戚憂又一向認打認罰，調教凌辱輪jian……一概照單全收，從來沒對著他們亮過爪子。

    但是危樓樓主究竟是什么？

    戚憂突然問他：“你知道殺人的理由可以多簡單么？”

    洛如拭沉默著。

    但戚憂也不需要他回答。

    他很低地笑了兩聲：　“為了錢……為了少挨幾下鞭子……為了飯里多一塊rou……哪怕不需要任何理由，我也可以殺人，教官以前經?？湮?，說我是天生的殺人鬼，生來就應該做清道夫?！?/br>
    第一次殺人是什么時候來著的？七歲，還是八歲？

    戚憂自己也不知道，那時候完全不知道年歲，只有日復一日的訓練和自相殘殺。

    那是他的同伴，每天同吃同住，他最好的朋友。

    他好像那時候是他很不愿意，那段回憶他每次想起就心口發顫，至今還會夢見那個男孩子被割開喉嚨死不瞑目的尸體，和自己染滿鮮血的手。

    然而，這些痛苦大概只是他自我安慰的偽善，當年他其實做的很好，下手的時候手一點也沒有抖過，很穩。

    “手無寸鐵的老人最好殺了，總有些惦記的人，本身也活不了多久，死之前總還要留些囑托。多好笑啊，讓來殺自己的殺手替自己去看看孫女?！?/br>
    戚憂低著頭，平靜地講著，好像是別人的故事。

    “我最不喜歡接孕婦的單子了，好麻煩，肚子大到走路都搖搖晃晃地，發起瘋來力氣大得很，抓著我的腿死死的，被射穿了手臂都掰不開?！?/br>
    “學生一般就很好騙，大概很開心吧，還攥著心儀企業的合同，請沒見過的陌生人喝酒，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夠了?！甭迦缡媒K于忍無可忍地叫停。

    戚憂也沒再堅持說下去，他低下頭，打量著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笑得十分嘲諷：“洛如拭，他們都遠比我有資格活下去，但他們都死了?！?/br>
    “你有功夫同情我這樣貪生怕死，踩著別人的命茍活下來的渣滓，不如想想怎么和媒體說，要不要報出去?！?/br>
    這層的燈在混戰中被打滅了好幾個，最后的獨苗時不時閃一下，昏暗又詭異。

    燈亮的時候，玻璃墻就反射出前殺手的樣子。

    被血浸透的，陰郁又丑陋的，像鬼一樣的人類。

    但就算是丑陋的殺人鬼，偶爾也能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吧。

    “我今天為了保護我喜歡的人，殺了43個拿著槍械的入侵者?！碧焐臍⑷斯眍D了頓，轉過身來，注視著他喜歡的人的長兄，真誠地說：“洛如拭，我很開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