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我為期一個月的學習結束，Amanda飛回美國，我都沒有再見過洹載。

    不，也許還是見得到的。

    他的海報鋪遍四面八方，廣告深入街頭巷尾，永遠優雅，永遠英俊，永遠在我伸手可及，又遠在天邊的地方。

    我會用我的微博小號，悄悄關注他的動態，在他的超話打卡，看他的所有物料，記住他穿過的每一個品牌，看cp粉為我們寫的故事。甚至開始想著他自慰，然后看著自己，啼笑皆非。

    愛會讓人變得多愁善感。

    洹載說，歌詞就是一個人想說的話。

    為了創作，練習之余我開始寫日記。吃了什么，見到什么，有什么想法。在那些跳脫的嬉笑、惡搞的壞念頭全部鋪陳紙面的時候，卻有一個名字不敢下筆。

    我不知道，寫下他的名字之后，要寫什么呢。

    今天過得好嗎，工作辛苦了吧，好好休息吧，你的作品很好，越來越多人在你的音樂里感知到酸甜苦樂，越來越多人發現你的好而擁戴著你的一切。有什么愿望都實現吧，因為是你啊。

    或者是。

    我不知不覺背會了你喜歡的練習曲，我使用著你沒有拿回去的樂器，我也在為了創作發愁。是不是某個瞬間我為音樂曾有過的喜悅、恨自己學不會而留下的淚水、撥弦受傷的刺痛，會跟某一天的你感受到的，一摸一樣。我們沒有再見過面，卻是不是在某種程度上，越來越接近了。

    我笑自己，當然不一樣。

    我的身邊有支持我的馮純、邢露，而他那時只有他自己罷了。

    在Amanda對往事的講述里，我聽到了一個倔強的人。如何為了省錢買樂器，每天只吃學校食堂幾毛的飯菜，如何不理會他人呼朋引伴去消費，只身一人穿梭在各種家教、酒吧去打工，努力賺錢養活自己的樣子。與Amanda相識，也不過因為貪用練琴室的鋼琴不知不覺占用了他人時間。過生日Amanda送他一張大師鋼琴曲CD，他能感動到哭。

    “他說，他很久沒過過生日了。真是令人心疼的孩子啊。在那之后，學校里有什么能賺錢能薅羊毛的事，我會常常留給他位置。成為了會互送生日禮物的朋友。今年他用Email送給我一首Funk風Remix版本的生日快樂歌。真夠皮的?！盇manda說。

    “即使這樣……沒在一起過嗎？”我猶豫一陣，問出口。

    “啊呀，討厭?！盇manda輕輕拍我的胳膊，溫柔地笑著，“男人的思維和女人的思維果然不一樣哦？我家里經商，也有過一陣子落魄時光，只是后來轉好了。我落魄時，也受到很多人幫助，所以想要把這份善良傳遞下去。其實把他當弟弟看待。你會對你的親戚產生性欲嗎？不會吧?！?/br>
    “抱歉，我還是……”

    “嫉妒?！盇manda善解人意地接過話，瀟灑地撩一把頭發，“沒關系啦，我這樣一個完美的女人，不受嫉妒很難的?！?/br>
    我和她都笑起來。

    “沒有戀人之類的嗎，這一句單純是好奇?！蔽覇?。

    “最好是好奇哦。不然洹載知道我花了半個月就把他墻角翹了，估計會偷偷躲起來哭到瞎吧?！盇manda夸張道，隨后從脖子里拉出項鏈，我這才看到原來下面不是吊墜，而是一個鉆石鑲滿一圈的戒指，在光線映照下璀璨奪目，“我們預定明年夏天在海島結婚，到時候我一定會邀請洹載的?！?/br>
    “那我呢，老師?！蔽抑钢约?。

    “這要看那時候，我得給洹載雙人請帖還是單人嘍?！盇manda笑起來很漂亮，很奇怪我卻沒有任何雜念，看著她把戒指收回裙子里。

    “我還有希望嗎?！蔽铱粗摽?，笑笑。

    “男人可不能說自己不行。在認輸之前，先得全力以赴才對啊?！盇manda糾正我，“更何況，他是什么樣的人，你已經比別人知道多一些了?！?/br>
    是啊，他有多好，我一直都知道。

    但時至今日，我要抱著什么心態去想他呢。

    隨著時間流逝，只是對著琴鍵發呆的時間越來越多了。

    一個月的補習時間結束，Amanda跟我約定每周練習檢查的時間，就回到她美國的工作室和家里。馮純、邢露、我和有必要聽到行動安排的王軍開會，馮純提出得開始研究創作了，在如何著手創作的問題上，我們沒有定論。

    馮純：“應該像寫作文一樣吧，靈感不能說來就來，并且歌曲最重要的是歌，你練琴的時候會有一些寫曲子的靈感嗎？”

    邢露：“我的立場是不要勉強，不行就砸錢出歌。除了賣唱片，歌手收入來源還有商演，多跑幾個不怕背上負債?！?/br>
    我開始思考，每一個音樂人打好音樂基本功之后，創作出第一首原創曲之前，他們經歷了什么？

    洹載是怎么做的？

    在考入音樂學院父母不再接濟他的時候，在他身上只有一個吉他傍身的時候。

    他做了什么？

    “……幫我找找可以駐唱表演的，地方，可以嗎?！蔽疫t疑著，還是說出決定，“歌曲是情感表達，我現在還沒什么情感需要表達，就去表達別人的吧。把那部分唱好。有觀眾最好不過，我需要及時反饋，任何反饋都有，從表演技巧到唱歌方式我再摸索一陣，感覺會好一些?！?/br>
    馮純思索著：“可以是可以。那么，什么地方允許你唱歌擾民呢？廣場舞肯定不行，人家自帶音響各玩各的。KTV？沒有觀眾啊。還有……”

    “不那么講究的酒吧?！毙下镀财沧煺f，我和馮純眼睛亮起來，同時看著她，“看我干嘛，講究的酒吧都會播放純音樂，我在國外的時候，常去的酒吧有知名爵士樂團常駐表演的。次一點不講究的，就會有小歌手表演。國內應該也有那種檔次的酒吧吧？”

    “那就找找看吧?！瘪T純拍板，“交給我了?！?/br>
    一周后，馮純成功找到市中心附近，一家最多同時容納50人的小酒吧。這家店已經經營十年之久，客流量相當穩定。店主同意，我在這里免費表演一個月，如果酒吧出現客流量比同期降低的情形，需要我這個駐唱補貼，而如果客流量增加，會相應給出一些酬勞。

    在馮純還打算討價還價的時候，我一口答應下來。

    回家車上，他們兩個還在吐槽這件事。

    “只有出現新客人的時候才給酬勞，還就給幾千，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瘪T純吐槽。

    “你再想想，這家店營業十年了，靠的必定是品質，不趕客就不錯了?！毙下堆a充。

    而我握著手機，手機屏幕是音樂平臺實時曲線：Peak9發正規專輯，所有歌曲收聽數量每十分鐘就會翻倍。經過一下午的角逐，十首歌曲霸榜實時收聽前10位，主打歌曲創下本年度同時段最高收聽：8千萬人次。就相當于，這個時間點打開音樂軟件的100個人里，99個都在聽Peak9新專輯。

    “吳樾你干嘛不說話……”邢露湊過頭看到我的手機屏幕，“你在聽Peak9新歌？”

    “沒有，只是，這次成績比之前都好。什么時候我也能這樣呢？冒出了那樣的想法?！蔽一卮?。

    “你才起步嘛，你想想Peak9里有幾個失敗過的回鍋rou，打起精神來，你也會這樣的！”邢露立刻站在我這邊打氣。

    “好的，好的?！?/br>
    我最后看一眼Staff里，滿滿的李洹載，關上了手機。

    那一天晚上，我夢到自己和他仍然在第三次公演的舞臺，仍然親密無間，漸漸不同的是我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心動，也越來越難過。到底是夢吧，我有勇氣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吻他，在他還沒有忍到后來前開口，黑暗中我們握著彼此的手，走到燈光下就默默分開，但眼神交匯之處，充滿信任和鼓勵。

    “我們一起出道吧?！?/br>
    我忽然在夢中醒來，醒來依然是深夜?？吹綍r間，也不過睡了兩個多小時。月色靜靜地打在床上，而我想起同樣滿月的那一天，我看cp視頻苦中作樂，被他抓到的晚上。

    歷歷在目的那一天，心情完全不一樣的現在，相隔也不過是五個月。

    我該拿什么追逐你的身影？

    但因為艱難，就要我放棄你嗎？

    難道我能那么做嗎？

    我揉揉眼睛再次進入夢境，這一次再沒有虛幻的夢，讓我觸碰幸福。

    我和王軍過上了每天晚上8點到，凌晨3點回家的生活。

    作為駐唱要做的是，顧客有點歌需求的時候，就唱他們想聽的歌。沒有指定的時候多，我就會選擇每一年最佳專輯、最佳歌曲、最佳歌手的歌曲，唱夠5個小時，回家。

    唱歌經驗穩定積攢的時候，我也在觀察臺下的觀眾，默默發現了一些事情：

    如果唱到他們喜歡的歌曲，他們就會暫停手里的應酬，認真地看向我。等到歌曲終了，他們就會返回自己原本在做的事情。很有趣，就好像歌曲是被我按下的暫停鍵，他們短暫停留，忘我，又去往各自的歸處。

    如果唱到他們感興趣的歌曲，他們會在歌曲結束來問我。長期下來，僅僅是坐在酒吧里50個人的隨機抽樣，喜歡什么曲風，喜歡什么唱腔，都被我摸清楚了。

    雖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我持續觀察著這兩個特點，日復一日地歌唱。

    約定的酒吧駐唱一個月接近尾聲，我也迎來了生日。

    不顧馮純和邢露休息一天的勸說，我們四個人在最貴的飯店吃了一頓美食作為慶祝，夜晚降臨我依然踏上了去酒吧駐唱的路。

    安然給我發了微信祝賀，這提醒了我，趕在抵達酒吧前，我一一回復了向我傳達祝福消息的人。依然是熟悉的幾個人：沒入圈前的朋友、入圈后的安然、Jeffery、徐嘉余、岳梧導演、甄恬副導演。而最親密的人，就在我身邊。

    我打趣Jeffery：“微博上成天你來我往賣腐炒cp，大半年過去了這還是你第一次給我微信。該不會是你外面有狗了吧?！?/br>
    Jeffery回復很快，直接把微信999消息截圖傳給我，群聊私人一個都沒馬賽克，跟他的性格一樣直來直去：“每天都是999，根本處理不完，我已經放棄治療了，眼不見為凈。答應我，有事找我打電話行嗎。這還是今天遇了點事，象征性跟你問候一下，不然夢里的祝你生日快樂?！?/br>
    我好奇：“遇什么事??？”

    Jeffery回答：“你很快就知道了。笑死，陷入愛情的人都是傻子，傻子做事，根本攔不住?！?/br>
    突然微博實時推送，我看到洹載的名字出現在上面。

    我一時間沒有看懂那句話，彈窗就回去了。

    我深呼吸，做好心理準備，把通知欄下拉。

    “微博提醒：X翼娛樂獨家頭條！Peak9李洹載疑似與女演員張莉瑩熱戀中！親密互動視頻有！”

    完全是下意識地，我點開了那條提醒。于是跳轉到軟件，又打開了那一條。視頻是在地下車庫拍的，洹載和一位女士從車上下來，她很漂亮，對著洹載喜笑顏開。洹載去拿包的功夫，那位女士沒留神過道有一輛車要經過，站在過道中央，洹載迅速丟下包，伸手把她抱在懷里，與經過的車輛擦身而過。

    我退出視頻，只經過了3分鐘，這條娛樂新聞循序轉發、評論、點贊過幾十萬。被頂在最上面的那一條說，“先不說真假，這是什么絕美偶像劇情節??！”

    順著這條評論往下看，沒有一個說洹載不是的，要么在磕CP，要么在夸他帥。

    我退出這一條微博，而微博搜索欄顯示，“李洹載戀愛”，狀態是爆。

    我不知道我盯了這條消息有多久，我大腦一片空白，接受不了任何信息。又忽然覺得呼吸困難，我開打車窗透氣，氧氣卻越來越不夠用。我像突然得了哮喘，頭靠在車窗上大口呼吸。氧氣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睛越來越朦朧，我什么都看不清，直到溫熱的液體滴落在手背，一滴，兩滴，窗外沒有下雨，我才發現，原來是我在掉眼淚。

    “你沒事吧？”

    車門打開，王軍探進半個身子很關切地問我，我才后知后覺，他把車在沒人的路邊。我很想跟他說我沒事，但是身體直不起來，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見。王軍手機響起提醒，他很快知趣地關上車門，留我一個人冷靜。

    我只能保護自己，把狼狽躲起來，不要被別人看見。躲在膝蓋里，躲在手心里，躲在不會被人嘲笑的角落里。

    是的，我不能強求洹載等我，因為是我先放棄的。

    是的，他那么好，遲早會有人發現的，遲早會有一個比我更好的人，愛上他，給他一個家。

    是的，他的手，遲早會牽著另一個人，他的嘴唇也會親吻另一個人，擁抱另一個人，跟另一個人說出一輩子相伴的承諾。

    只不過，那個人不是我。

    一切都會很好。只不過，沒有我。

    過了好一會兒，我收拾好自己，下車去找王軍。他蹲在路邊抽著煙，觀察著地上的螞蟻搬食物殘渣，望著我，煙灰簌簌落下：“要不然，今天休息吧？”

    “去酒吧?！?/br>
    “你確定嗎?！?/br>
    “跟酒吧老板的約定快到期了，沒必要因為一些……”我長長嘆口氣，繼續說，“事。把計劃打亂?！?/br>
    王軍點點頭，依舊把我送到酒吧。

    我一如往日，從包里掏出準備唱的樂譜，按照目錄排列整齊。第一首歌曲是，手指熟練地彈起前奏，看到開頭第一句歌詞，我卻突然張不開嘴，唱不下去。酒吧老板的視線望過來，我卻只能苦笑，把一首歌沒有演唱地彈到最后。

    這時酒吧剛開門，沒有幾個顧客，我把樂譜翻到第二首，，看得我霎時間笑出來。一路看下去，全都是求愛的情歌，這是顧客最喜歡的類型，但今天早上整理樂譜的我，絕對想不到，僅僅是隔了半天，一切都變了。

    是啊。感情就是這樣。

    有先來后到，不同步，也不講理。

    得到愛的人幸福到令人稱羨，得不到愛的人顧影自憐，會不依不饒，會蠻不講理，會面目可憎……但追逐愛，又讓人變得堅強，變得勇敢，變得奮不顧身。

    說到底，人都不過是一些碳基生物，出生在各種各樣的環境里，因為莫名其妙的荷爾蒙分泌，變得人群里閃閃發光。

    “怎么不唱呢？”

    打面熟的顧客問我，我看著他，忽然笑出來：“想聽什么？”

    “聽一點不一樣的，我失戀了?！?/br>
    “好，那就來點不一樣的?！?/br>
    我再次低下頭，仔仔細細看著電子琴鍵盤，原本想到一首歌，手指要按下音節的時候，卻被一閃而過的思緒翻頁。

    音樂有12個大調，12個小調。世上數不清的樂譜，都是在這基礎上千變萬化。

    如果我也能用音樂表達情緒的話……

    嶄新的音調在手中隨性流淌，過了一行，我忽然開口：“已經哭累了，為失去的，得到的，現在的，走過了這么多，不足夠走進下一幕，就算了吧……”

    在這一天，是深秋的末尾，冬天的開始，橫跨兩個季節的夜。等到我踏出酒吧門口，世界被初雪輕柔地擁抱了，像過去的一切都要被埋藏。我哭夠了，唱夠了，回家直接躲在床上，舔舐胸口難以抑制的痛，誰敲門都不理。

    是這個夜晚，我的第一首原創歌被錄下來，發在網上，迅速傳播。

    也是這個夜晚，洹載壓著我生日即將過去的最后一秒，在Peak9新專輯打歌期，毫無預兆地發表了一張個人正規專輯，名字叫做，在粉絲群、樂評屆引起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