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斷斷續續的哭聲漸起,在空蕩的廁所中回響。 原路返回的岑敘被嚇一跳,他透過破損的鏡片勉強看清周圍的情況,這段走廊沒有窗戶,黑暗侵襲下頭頂的白熾燈無力地發亮,霉菌從角落里悄然而生,待人們察覺時它已經占據了半面墻壁。廁所門緊閉,與昏暗走廊截然不同的陽光從門縫處向外窺探。 好奇心竄上心頭,岑敘找到傳來哭聲的廁所隔間,他瞪大雙眼,有些不敢直視眼前的慘狀。 如同一團在水中泡發泡爛的面團,alpha癱軟在地上,腳印與污濁的血跡赫然印滿白色襯衣,淅淅瀝瀝的黃水于褲腳上流至地板,那人原本蒼白地臉被青紫覆蓋,腫得像發面饅頭叫人看不清模樣,嘴唇表皮有被燙傷的痕跡。他的身子底下盡是燃燒殆盡的煙嘴和被撕碎的煙紙,以及散漏的煙草屑。 空氣中混雜著令人作嘔的煙味與血腥味,風涌進來掀起陣陣廁所內獨有的sao臭氣。 在諸多雜亂的氣味中,一股干凈的檀香味兒亂入,岑敘細細汲取這股味道,勉強壓下喉嚨里嘔吐的感覺,蹲身小心翼翼地詢問:“同學你沒事吧......” 怎么可能沒事,那人帶著最后一絲意識陷入昏迷。 岑敘頓時也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凈問些廢話,他不知道此人受傷的具體情況,舉起手不敢亂動,起身快步跑到醫務室,叫來醫生把他抬走。 市一中好歹是T市的名校,位于市中區,四周高樓聳立,學校左邊緊鄰商業街,右邊是學區房,對面就是一家醫療設施齊全的三甲級醫院,那名受傷慘重的同學被轉送到對面醫院,岑敘則因為救人導致上課遲到,但算做了好事一樁,老師沒有追究責任懲罰他。 轉眼一天過去,岑敘聽說那人于昏迷中蘇醒,他決定下午放學去醫院探訪他。在此之前他打算先送易感期臨近的弟弟回家。 黃昏時分,太陽墜落進西山的懷抱之中,云霞泛著烙鐵燒灼似的紅,散漫流動于天邊一角。街上熙熙攘攘,人們在車水馬龍中穿行,路燈斜斜打出暖光,照射在行人神態各異的面容上。 站在十字街口,綠燈亮起,岑敘下意識牽起弟弟的手,卻被對方打斷。 “哥,我不是小孩子,”岑澍換只手拎書包,用它格擋在兩人之間,他先一步走到岑敘前方,側臉說道:“走吧,綠燈了?!?/br> 加快速度,岑敘追上前方的人,用手勾住書包帶,“我知道,阿澍長大了,不再是以前的小豆芽菜,但是父親讓我照顧好你,我總得給他一個交代?!?/br> 望向慢慢長高要與自己齊平的弟弟,他接著道:“不管怎樣,你永遠是我岑敘的弟弟,我這個做哥哥的一定要盡職盡責?!?/br> 他七歲那年,爸爸死于一場意外。說是意外,但事實到底是什么樣子,只有父親和他知道。 云堵得天空密不透風,壓得直教人喘不上氣,卻又不肯施舍一滴雨,沖洗渾濁的空氣,就像大樹憑空折斷般,父親一向挺拔的腰彎曲著,他牽起岑敘的手立在墓碑前,突然,一滴水浸濕地面,岑敘抬頭看,卻發現平時不茍言笑的人正默默流淚,眼里盛滿悲傷與懊悔。 “父親……”小手回握男人的一根手指,岑敘強忍淚水,略微哽咽著,“對不起都是我,要不是我,爸爸也不會……” 溫熱的手掌覆在男孩兒頭頂,父親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又沉默了許久,語氣緩慢而沉穩地道:“記住,要照顧好弟弟,一輩子?!?/br> “一輩子”這三個字就此時刻縈繞在岑敘的心里。 “哥,快走,要紅燈了!” “???哦哦哦!”思緒驀然被打亂,岑敘急匆匆走過去。 等二人過了馬路,岑澍放慢腳步,直到兩人并肩而行,他才盯著岑敘的臉,一雙鳳眼如寶石般流光溢彩,他淡然問道:“哥,你是不是去過三樓?” 三樓?考慮到兩人不在一棟樓內上課,岑敘緩上三秒后反應過來,弟弟口中所言的是哪里的三樓,他立即回答:“是啊,我還掃把去了三樓?!?/br> 接著,他又想到什么,興沖沖地,像個孩子似地說:“我今天救了個人!也不算救吧,至少是送他去醫院了?!?/br> “我聽別人說起過,”岑澍步伐放得更慢,連帶著岑敘也慢下來,就這樣兩個人停在了路邊,他轉頭面對岑敘,面無波瀾,但語氣稍顯凝重,“以后別再去三樓了,你知不知道那間廁所平時為什么沒人會去?那是周玦的地方,小心引火燒身!” 怎么會不知道,岑敘低頭嘆氣,他每天都會登錄論壇關注郁昭華的信息,郁昭華詞條下面就是周玦的詞條,他想不看到都難。周玦會在廁所抽煙的事人盡皆知,他性格暴戾蠻橫,岑敘和他同一年入校,高一的時候岑敘就聽聞此人的惡劣行徑,論壇中也見過照片,只不過入他校以來并未親眼目睹過其真容罷了。 他小聲呢喃著:“沒事的,一路上沒見著過幾個人,那是我第一次上三樓,以后也不會去了?!?/br> 面前人眼里的委屈不經意間透露出來,惹得岑澍于心不忍,他放低語氣說:“你答應我就好,走吧,回家?!?/br> 過完馬路,再走幾十米路,拐個彎兒,他們就到家了,岑敘同弟弟知會一聲,立刻丟下書包奔向醫院。 舉目皆是白色的病房內,alpha仍舊一副氣息奄奄的樣子躺著,少年素來健壯的身體此刻被繃帶牢牢束縛住,他渾身動彈不得,一雙眼卻十分靈活,向某人望去,“謝謝你,送我來,醫院,今天又來,看望我?!鄙倌昕可硢〉纳ぷ悠D難地發出每一個音。 “別客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岑敘放好路邊買的水果籃,雙手交疊于身前,略顯局促,“你傷得那么重,誰看見都難受,聽說你醒了,我就來看看,也讓自己心里好受些?!?/br> “我,好像,見過你,在哪里?!?/br> “我、我嗎?” “那天,下午,是你,幫我掃得,地吧?” 岑敘搔了搔頭,想到確實有這么回事,恍然大悟道:“那個人是你啊,掃帚我已經還回去了?!?/br> 說罷,少年聽他此話,又激動起來,淚眼汪汪地哭訴他的遭遇,說什么他剛轉來誰也不認識,只覺得校內抽煙有傷風化,警告對方后就被暴揍了一頓,要不是你還掃把會路過,他還不知道要在廁所躺多久…… 他一邊眼含淚水,一邊控訴,時而怒目而視,時而恐懼萬分,多種情緒在兩只眼里輪番上陣。 許久,他抽抽噎噎地止住話語,恍惚想起他們還不清楚彼此的姓名,再次開口:“我,姓莊,單字,一個明,你叫,叫什么?” 剛才他講那一通話時,月亮懸掛于云后悄悄打了個哈欠,岑敘也跟著打哈欠,聽到莊明自我介紹,他腦子一瞬間恢復清明,“我叫岑敘,高二AB3班的。對了,你打算轉學嗎,萬一周玦不打算放過你……”他簡單介紹了一中校霸周玦的事跡,神情擔憂。 莊明回憶起什么,整個人仿佛失去了生息,身體紙片似的貼在病床上,有氣無力地說:“我爸媽,因為,工作原因,來到,T市,我暫時,可能,無法轉學,我……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br> 有些事情,即便想幫忙也有心無力,岑敘安慰他幾句,看天色不早,探望病人的時間也已結束,于是他安靜地離開了病房。 臨走之前,他還好心地告訴莊明,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找他幫忙。 一片普通的樹葉脫離大樹,被塵土掩蓋,逐漸腐爛,這樣的事不新鮮,卻也不惹眼,風波都不算,過去的都過去,樹木照舊郁郁蔥蔥,日月更迭,生活一如往常。 時光飛逝,秋老虎收走尾巴,寒冬來臨,云層中的水滴擁抱冷空氣,用生命凝結成雪晶,奮不顧身地砸向地面,大雪來得這樣突然,行人毫無防備,迎著寒風瑟縮前進。 教室里開足了暖氣,岑敘臉頰被烘成蘋果紅,他正單手拿著蘋果啃,目不轉睛地觀察窗外雪景。 隔壁的椅子被抽開,方雨重重放下一摞作業本,癱軟在椅子上,“下個學期說什么也不當班長了,累死了!唉,岑敘,你在看什么呢?” “沒什么,就是外面下雪了,今天輪到你打掃琴室哦~”岑敘拖長尾音,發出怪聲。 “煩死了今天,”方雨狂翻白眼,他咬牙切齒,看到吃蘋果的某人,氣鼓鼓的腮幫子光速癟下去,轉眼喜笑顏開,湊趣兒道:“親愛的岑敘小哥哥,你也知道我家離學校遠,雪下得那么大,打掃完琴室估計很晚了,我一個人很不安全的......” 快速吃完蘋果,岑敘尋思弟弟已經安全度過易感期,他佯裝不耐地回答:“好好好,看你這么可憐就成全你嘍?!?/br> “嘖,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特想去琴室嗎?咱倆都這么熟,你那點兒事我心知肚明?!狈接昕拷速v兮兮地說。 “再多嘴就自己掃去,我不干了!” “行行行,謝謝我的大寶貝,你蘋果味兒的信息素聞著都比真蘋果甜,快讓我吸兩口!” “滾!你個beta哪兒聞得到這么淡的信息素味兒?!?/br> 果核碰到垃圾桶口邊緣位置,騰空翻滾摔倒地上,岑敘彎腰撿起果核投入垃圾桶內,他瞥見靜靜杵在角落的掃把,眸中滿含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