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血脈的繼承者
聽到腳步聲已經遠去消失不見之后,李銳鋒重新睜開眼,警惕地四下打量起來:自己所處的位置應該是某個位于地下的房間,沒有窗戶,也沒有自然光,只有頭頂電燈昏暗的光亮作為照明,因此也很難判斷從自己被抓走開始,到底已經過去了多長時間。而就在自己身下的地面上,被人以朱砂描繪著形狀奇異的法陣,令李銳鋒無論如何用力掙扎,都無法挪動分毫,就像是被石化了一般。 “該死的家伙……”額頭已經開始滲出了冷汗,但李銳鋒卻始終沒有放棄掙扎。他很清楚,那個滿眼血絲的老男人可不是出于好心才留了自己一命,只不過是把自己當作了祭典上最珍貴的貢品,打算留待后面精心料理而已。光是一想到他在自己面前一臉陶醉地說出的那些瘋話,就讓李銳鋒后背一陣陣發涼,掙扎的動作也越發賣力起來。 就在此時,伴隨著吱呀的一聲輕響,虛掩上的房門再次被人推開了。李銳鋒下意識地抬頭看去,只當是對方去而復返,卻沒想到站在門口的是一個讓他頗感意外的身影——那具已經恢復了原型的,木制的人偶。 “……”眼見著對方一步步朝自己走來,李銳鋒停止了掙扎的動作,一臉緊張地打量著對方。然而對方看起來似乎并沒有什么惡意——話說回來,就算有惡意,從那張木制的,毫無表情的臉上也看不出來就是了。人偶一路走到李銳鋒身邊,蹲下身來,打量了李銳鋒身下的法陣片刻。李銳鋒此時才注意到,她原本眼窩的凹陷處,此時已經貼上了兩片尺寸得宜的玉片,玉片中還封著兩枚玉珠,看上去已經和人類的眼睛有七八分相像了,看得出來,那個老男人對這具人偶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就在李銳鋒胡思亂想之際,動作停滯了片刻的人偶,卻重新伸出手來,擦去了法陣一角的圖案——她的右手留下了一道駭人的傷口,傷口上還不時閃爍著青紫色的雷光,因此此刻是用自己的左手擦去法陣圖案的。隨著法陣變得殘缺,李銳鋒頓時感覺自己周身的束縛都為之一輕,仿佛卸去了千斤重擔一般。他有些不可思議地試著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腳,發現法陣的效力果然已經被破除了,自己此刻已經可以自如活動了。 “你……你在幫我?”李銳鋒認真打量著眼前依然面目模糊的人偶,用有些不確定的語氣問道。人偶當然沒有答話,只是重新轉過身去,走到了房間門口,隨即又轉過頭,動作僵硬地朝著李銳鋒招了招手。 “要我跟上來嗎?”李銳鋒有些驚訝地問道。從之前的腳步聲和焦躁的自言自語聲,李銳鋒判斷此刻已經有人發現了這處隱蔽的藏身點,因此那個老男人大概是出門迎敵去了,此刻這座昏暗的地下建筑內應該就只有自己和人偶兩“人”。在短暫的糾結過后,李銳鋒咬了咬牙,還是緊跟著人偶的身影走去。 房間外是一條昏暗的走廊,走廊兩側陸續還分布著數個獨立的房間。有些房間的房門微開,從內部隱約傳出了揮之不去的血腥味。李銳鋒努力集中精神,讓自己不要去想象在那些房間內曾經發生過什么,只是機械性地跟在人偶身后向前走去。整個地下設施似乎只有這條走廊是認真裝修過的,走廊的盡頭就是三分岔的隧道,隧道的坑壁還留著開鑿過的凹凸痕跡,似乎是新挖掘出來不久,而在最初的分岔口過后,很快又出現了新的分岔口,然后又是無窮無盡的分岔,簡直就像是交錯的蛛網一般,也不知道眼前這具人偶的木頭腦袋是怎么記下如此復雜的道路的,腳下走得飛快,似乎完全沒有猶豫和思考的時間。也不知步行了多久,兩人終于來到了隧道的盡頭,眼前是一處異常狹窄的小門,大概應該是備用的后門。 人偶一言不發地推開了小門,燦爛的陽光從門外揮灑而落,讓李銳鋒甚至有些不適應地瞇上了眼睛。但很快,他便懷著有些激動的心情,大步走出了門外:這里應該是市郊的某處小土坡的坡腳,四周都是初春時節剛剛開始萌芽的草木,空氣中帶著一股清新的味道,讓人的精神也為之一振。而就在面前大概幾百米遠的位置,則是一大片拆遷后的荒地,遍布著建筑垃圾和斷壁殘垣——李銳鋒記得這里應該是云陽市以西那片還未開始動工的建筑工地,順著這個方向再走幾公里,應該就有居民區了。 “你……你不跟我一起走嗎?”李銳鋒激動地大步跑出來十來步,才發現人偶并沒有跟上來,于是遲疑地轉過頭去,用有些不確定的語氣問道。事實上,他也不知道應該以什么態度來對待這具人偶,昨晚是她出手打暈了自己,才導致自己落入敵手,但今天她又趁著那個老男人不在,主動釋放了自己——而且說到底,能夠自己行動的木制人偶本身就很超脫常理了吧!不過,不知道為什么,李銳鋒發現自己此刻似乎并不怎么為此驚訝。應該說,自從昨晚他真正的記憶復蘇開始,他就已經有所預感,自己大概已經一腳踏入了一個前所未見的世界,并且再也無法回頭了。 人偶聞言,只是遲鈍地搖了搖頭,隨即又朝著遠處指了指,似乎是示意李銳鋒沿著那個方向離開。還沒等李銳鋒回過神來,她便轉過身去,重重地關上了門,重新把自己關進了那座不見天日的地下設施中,只留李銳鋒一個人站在陽光下。 “真是個怪家伙……不過,現在管不了這么多了,還是要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去才行!”李銳鋒站在原地愣了片刻之后,很快便重新恢復了清醒,隨即轉過頭,朝著遠處邁步走去。 “這樣……就足夠了吧!”緊握在紀嘉澤手中的照夜犀角發出了璀璨的亮光,即使在白天也顯得格外耀眼。在光芒的照耀下,環繞著廢棄小樓的結界很快便被破壞,樓中原本遍布灰塵的地板上袒露出了一個黑黝黝的空洞,順著空洞望去,只見一排可容兩人并肩前行的樓梯正不停向下延伸,一直通向漆黑一片的地底。 “原來如此,原本就是荒無人煙的建筑荒地,再加上還以結界制造幻覺來掩人耳目,只是常規搜查的話,確實很容易就被忽略了?!狈髂樕下冻隽嘶祀s著自責與懊悔的神情,在片刻的沉默過后,緩緩開口說道,“那具人偶就在地底,結界已經被破除,鳴雷落咎留下的刻印已經能被我清晰地感應到了……但是,唐守正那家伙在片刻前卻舍棄了這里,逃向了這片建筑荒地的更深處……” “應該是覺得結界還能支撐一段時間,想先調虎離山,先吸引我們的注意力吧?!奔o嘉澤收回了照夜犀角,望著地板上的裂口,仔細思考著眼下的情況,“結果沒想到照夜犀角對幻術的克制力如此之強,被我們堵了個猝不及防?!?/br> “唐守正是連環殺人案的主謀,必須逮捕歸案,而放置在那具人偶中的惑心鏡被眾多受害者臨死前的怨念侵染,恐怕也已經具備了相當程度的魔性,同樣不容小視,必須安全回收才行……”樊慎說到這里,有些遲疑地望向站在自己身邊的兩位族長。 “沒問題,我,去追人?!标懗咐椎故强匆矝]看樊慎,只是對著紀嘉澤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 “先說清楚,玄海幫最多也就只有,這么一點點的責任罷了!”穆揚烈曲起小拇指,以不悅的語氣強調著說道,“不過啊,居然膽敢把老子當猴?!米屇莾蓚€王八蛋吃點苦頭才行,不然老子可難消心頭之氣!” “感謝兩位的配合,能夠兵分兩路,自然是最好的。既然如此,那么我和龍主大人,便深入地下去回收那具安裝有惑心鏡的人偶,麻煩兩位順著狴犴一族龍子留下的訊息,去追蹤唐守正吧?!狈髀牭竭@里,總算稍微松了口氣,隨即點了點頭,以慣有的干練語氣安排道,“整片建筑荒地應該都是對方的據點,不知道對方是否還提前布置有其他陷阱機關,請各位務必多加小心?!?/br> “兩人一組,逐一進入走廊兩側的房間搜查,保持警惕!另外不要破壞現場的布設,法醫和鑒證組的同事已經在路上了!”走下樓梯之后,首先映入眾人眼簾的就是一條昏暗的走廊,走廊兩側是數個獨立的房間,樊慎仔細觀察著四下的環境,一邊對跟著自己一同進入地下設施的狴犴龍子們命令道,一邊還要關心紀嘉澤的動向,“龍主大人,請緊跟在我身邊。唐守正應該在這處設施生活了不短的時間,很有可能還布置有其他的法術機關……” “不用這么過度保護啦,我也經歷過好幾次實戰了……”紀嘉澤雖然已經習慣了樊慎穩重謹慎的作風,但心中不免還有有些好笑。然而,就在他出聲抗議的時候,從前方的暗處突然傳來了細碎的聲響。 “是誰?!站在原地,不要移動!”樊慎一邊高聲示警,一邊抬手做出張弓的動作,伴隨著雷光閃動,鳴雷落咎便迅速凝結成型,被樊慎緊握在手中;而與此同時,跟隨在樊慎身邊的狴犴一族的龍子們也訓練有素地呈扇形散開,將來人包圍起來。 來人似乎并沒有隱藏自己身形的打算,很快便從陰影中走了出來,然而出乎在場所有人意料的是,他竟然頂著一張和紀嘉澤一模一樣的臉。 “龍……龍主大人?”雖然事先已經被告知過對方能夠自如變化形貌,可是乍一見到眼前的景象,還是讓在場的諸位龍子動搖不已。一名位置靠前的龍子語帶疑惑的出聲詢問道,隨即又轉過頭來,有些不確定地打量著站在樊慎身邊的那個紀嘉澤,似乎一時間也有點拿不準誰才是真貨。 “邪魔外道,還敢頂著龍主大人的形貌招搖過市,真是不知死活!”樊慎一邊拉緊了手中的弓弦,一邊厲聲呵斥道。伴隨著焦灼的雷聲,一道青紫色的箭矢很快便凝結成型,眼看著就要將站在自己面前的冒牌貨格殺當場。 “現在倒是一副很神氣的樣子嘛,局長大人,明明之前被我cao得像只賤狗一樣……”沒想到站在樊慎面前的這個“紀嘉澤”卻半點沒有驚慌之意,反倒是臉上露出了輕蔑的冷笑,出聲嘲諷道,“其實你心里一直幻想著這樣的時刻吧?就算是對著我這樣的冒牌貨也好,可以找個機會把自己心里的屈辱,不甘與憤怒全都發泄出來……你心中所想的,我全都能看到哦?你的忠誠,或許沒有你表現出來的那么完美無瑕呢……” “給我……給我住口!”即使是沉穩冷靜如樊慎,聽到這樣的話,也不由得露出了片刻動搖的神色。他手中依然緊握著鳴雷落咎,可卻不由自主地轉頭望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紀嘉澤,眼神中帶著幾分慌亂與惶恐之意,似乎生怕紀嘉澤會因為面前人偶的一番話而對他有所懷疑一般,原本已經凝結成型的雷電的箭矢也逐漸偃旗息鼓,很快便消散在空中。 “既然你可以窺伺人心,那就更應該知道,阿慎可不會因為被我玩弄調教就對我心生不滿與怨恨,倒不如說,我只不過是在滿足他心中真正的渴求罷了。更何況,我與眷族之間的羈絆,已經深深銘刻進了骨血之中,可不是由著你三言兩語就能隨意挑撥的?!奔o嘉澤安撫般沖著樊慎溫和地笑了笑,待轉頭望向走廊盡頭的那個冒牌貨時,眼神就已經變得冰冷起來,照夜犀角也已經在手中凝結成型,“當著本尊的面這樣招搖撞騙,你還真是……相當的不知死活??!” 照夜犀角發出的強烈光芒一瞬間照亮了整個昏暗的地下走廊,對方似乎并不清楚紀嘉澤已經回收了這樣一件專門克制幻術的法寶,因此猝不及防之下,被照了個正著。伴隨著一陣近乎哀嚎的嘶吼聲,走廊盡頭的那個“紀嘉澤”周身的皮膚與衣服都像是艷陽下的積雪一般逐漸溶解,最后露出了木制人偶的外形。人偶以自己那雙用玉珠與玉片雕刻而成的人造的雙眼深深地望了紀嘉澤一眼,隨即便一轉身,逃向了走廊深處。 “快追上去,不要讓她跑了!”樊慎此刻也總算回過神來,一邊招呼著身邊的龍子,一邊也緊跟著想要追上前去,卻冷不防被紀嘉澤從身后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間,不過,你剛才果然是被惑心鏡迷惑了吧?”紀嘉澤眨了眨眼,臉上露出又是好笑又是無奈的神情,“你不會真的覺得我是那種缺乏自信又沒有氣量的人,啊不是,的龍吧?” “抱歉,龍主大人,我……”樊慎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看上去倒是十分精彩。他囁嚅片刻,知道自己剛才的行為實在是無從辯駁,只能帶著愧意低下頭去。 “我無條件地信任著我的眷族們哦,所以,希望你也能無條件地信任我,這種程度的挑撥是不可能動搖我的心意的?!奔o嘉澤湊上前去,在樊慎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隨即趁勢貼在他耳邊小聲說道,“我可是貨真價實的龍主大人,明白了嗎?” “是,屬下明白了?!狈魃钗艘豢跉?,等到重新睜開眼時,已經恢復了慣有的鎮定與從容,眼神中的堅毅更勝往昔。 “嗯,很好,那我們繼續去追那具人偶吧,眼下還是先干正事要緊?!奔o嘉澤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過,你這次的不敬之舉,我已經記在心里了。等一切結束之后,我可是會好好懲~罰~你的,你就盡情期待吧?!?/br> “……”好不容易才調整好心緒的樊慎被紀嘉澤的一番話又惹得臉上一片漲紅,只能佯裝清嗓子,用力咳嗽了兩聲,隨即便與紀嘉澤一道,向著走廊深處追去。 荒地深處,唐守正輕車熟路地穿過窄巷,朝著偏僻處逃竄,不時還一臉焦急地回頭打量著身后的動靜。正如紀嘉澤預料的那樣,他在察覺到自己的藏身地已經被狴犴一族的龍子包圍之后,便想著以自己為誘餌,來一手調虎離山,卻沒想到紀嘉澤這么快就破除了圍繞著小樓周圍的結界,并且兵分兩路,一路緊追在他身后,一路則深入地下開始探索起來,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鈴兒……等著我……”一想到還守在地下的人偶,唐守正便感覺心中一陣陣絞痛襲來。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加快了腳步,朝著荒地盡頭的小土坡跑去,那里是整個地下藏身點的秘密出入口之一,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可以趕在身后的追兵發現前從那里重新進入地下,和人偶匯合后,再伺機從別的出入口離開。 就在唐守正腦中千回百轉,拼命思考對策之際,身側卻突然有一陣勁風襲來,他心不在焉,因此防備不及,結結實實地吃了一拳。小腹處傳來的悶痛讓他忍不住低呼出聲,但在地上翻滾幾圈躲開來人的后續攻勢后,他卻還是很快站起身來,調整好架勢做好了迎擊準備。他原本以為是龍族的追兵抄近路繞到了自己前面截住了自己,可是抬頭看清對方的相貌之后,卻一時愣在了原地:眼前這張沾著灰塵與血漬的年輕臉龐上卻依舊散發著掩飾不住的硬朗與陽剛之氣,此刻正雙目圓瞪,怒視著自己,赫然就是昨晚才被自己綁架的李銳鋒。 “為什么,你會在這里……憑你是不可能掙脫那個法陣的……”唐守正一時間想不通其中關竅,臉上也露出了幾分茫然之色,可李銳鋒卻半點也沒打算給他喘息的機會,連著又是狠狠的幾拳朝他臉上砸去。 “你他媽的,膽子不小……敢對老子下手?!看老子今天不把你揍得滿地找牙!”李銳鋒原本就是個逞勇好斗的火爆脾氣,不然當初也不會和紀嘉澤第一次見面就鬧得那么僵。這會兒他恰好撞見倉皇逃竄的唐守正,可謂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頓時只覺得心中一陣火氣,把之前想好的先逃到居民區報警的計劃都拋到了九霄云外,只顧著先痛揍唐守正一頓好好出口惡氣。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注意到,他的拳頭上此刻已經凝結了一層靈力,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著淺淺的光輝——昨晚與唐守正猝不及防的遭遇戰,在喚醒了他被塵封記憶的同時,也解開了他身體的桎梏,讓他能以最本能,最粗野的方式來釋放自己體內的靈力了。 “切……你這小鬼……還真是難纏……”唐守正嘴里嘖了一聲,卻還是只能左右躲避,一時間看起來有些狼狽:雖說李銳鋒此刻戰斗的方式在修士眼中還十分笨拙,但是卻帶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悍勇之氣,再加上唐守正自己的修為也是相當稀疏平常,昨晚的傷勢也還沒調養好,因此片刻之間,竟然隱隱被李銳鋒壓制了下去。 “這就不行了嗎,嗯?真是個廢物東西!”李銳鋒打的血氣上頭,一時間越戰越勇,又是一拳對著唐守正的面門砸去。卻冷不防唐守正從口中呼出一股濃重的黑氣,迎面朝著李銳鋒襲來。和昨晚一樣的麻木感很快便朝著李銳鋒全身蔓延開來,李銳鋒狠狠咬緊牙關,正在艱難地挪動身體繼續向前移動,卻突然感到一陣毫無征兆的劇烈疼痛從自己下腹處傳來。 “你這……王八蛋……居然玩陰的……”李銳鋒帶著幾分不可置信的表情低下頭去:只見唐守正手中握著一把短小而窄,通體近乎于錐形的木工刀,刀身幾乎都已經沒入了李銳鋒的小腹中,只剩下木制的刀柄被唐守正握在手中。 李銳鋒還想要再努力掙扎一番,但唐守正猛地翻轉刀柄,隨即抽出了短刀。鮮血如同噴泉般猛地噴濺而出,內臟受損帶來的劇烈疼痛也讓李銳鋒忍不住一陣抽搐。在幾個踉蹌之后,他終于再也支撐不住跌倒在地,雙眼猶自不甘地怒視著唐守正。 “本來還想著先留你小子一條性命,等到一切準備妥當之后來慢慢料理……”唐守正連著被揍了幾拳,此刻也被激起了兇性,他眼珠通紅,死死地盯著重傷倒地,還在拼命掙扎著的李銳鋒,喘息著開口說道,“既然你這么急著送死,那今天就在這里結果了你,用你的戀世之血來澆灌鈴兒……” 清亮的刀光伴隨著呼嘯的風聲閃過,隨即濃稠的鮮紅色便漫天遍野的鋪展開來,幾乎充斥了李銳鋒的整個視野。李銳鋒本能地摒住了呼吸,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在一瞬間停止了跳動。然而,當視野中的紅色逐漸褪去,他才回過神來:中刀的似乎并不是自己。 “就這點本事?”一個身材高大,相貌兇惡,鼻梁上還橫貫著一道猙獰傷疤的青年男子,手中握著一柄長刀,語帶輕蔑地出聲問道。長刀的吞口被雕刻成了狼頭的模樣,整把刀就像是從狼口中吐出來的一般,而冰冷鐵青的刀刃上還流淌著新鮮的血液:方才就是這把刀,干脆利落地一擊斬斷了唐守正的整條右臂,令他跌坐在地,用僅存的左手艱難地捂住傷口,口中痛呼不已。 “陸……陸學長?”因為疼痛和失血已經開始有些意識模糊的李銳鋒眨了眨眼,望著眼前高大的青年男人,有些不確定地低聲自語道。 地下走廊的盡頭是三條看起來一模一樣的分岔口,隨即又是無窮無盡的分岔,縱橫交錯連接成蛛網一般。還好,人偶身上的刻印能夠讓樊慎感應到她大致的逃竄方向,在樊慎的帶領下,一行人在光線昏暗,空氣渾濁的地下隧道中一步步前進著。 “就在前面了,加快速度!對方已經停止移動了,應該是已經被逼進死胡同了!”在察覺到對方已經停下腳步之后,樊慎的心情總算放松了些許,聲音也不由自覺地提高了一些。眾人快步邁過前方隧道盡頭的轉角,出現在眼前的果然是一個死胡同,然而卻是空空蕩蕩的,沒有半點人偶的影子。 “那個……被耍了呢……”在沉默了許久之后,見樊慎還是臉色鐵青,硬邦邦地站在原地一言不發,紀嘉澤只能嘆了一口氣,率先承認了己方的失利,隨即走上前去,撿起了地上殘存的木塊:那是人偶被鳴雷落咎刻上印記的右手手掌,此刻已經被整個切割了下來,斷面上還殘留著沒有清理干凈的木碴與碎屑,應該是剛剛切斷不久。那具人偶顯然早已看透了樊慎追蹤自己的手段,因此果斷采取了斷尾求生的戰略,切下手掌將緊追在自己身后的一行人引入歧途,自己則從容逃生。如今,失去了刻印的指引,在這片光線昏暗,地形復雜的地下設施內,紀嘉澤等人已經完全沒有繼續追蹤人偶的手段了。 “該死,明明只差一步……還是大意了……”樊慎猛地一拳砸在隧道的墻壁上,語氣中難掩憤恨和失落。 “在主人不在場的情況下,先是主動變幻外形試圖迷惑敵人,失敗后又利用熟悉地形的優勢,采取計謀誤導敵人,自己則趁亂逃生……這已經完全超出了法寶應有的范疇了吧?”紀嘉澤也嘆了口氣,語氣聽起來難得的有些沉重,“被死者怨氣侵染之后的惑心鏡,看起來遠比我們想象的更棘手,幾乎已經看作是一個具有獨立意志的生物了……” “抱歉,龍主大人,又讓您看見難堪的一面了?!痹谏钗艘豢跉庵?,樊慎的心情總算平復了少許,他面露歉意,向紀嘉澤微微點了點頭,隨即又轉身望向站在自己身邊的族人們:“原路返回最開始的入口處,按小組做好交接,每組留一人等待鑒證組的同事到達現場,配合他們對現場進行進一步的勘探,其余人和我一起,去增援之前追蹤唐守正的同事,務必要將他捉拿歸案?!?/br> 濃郁的黑煙翻騰而起,幾乎要凝結成了實體一般,將四周團團圍住。陸掣雷與緊隨其后的穆揚烈兩人姑且還能維持神智清醒,而緊跟在他們身后的狴犴一族的龍子們,卻已經開始撐不住癱倒在地,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下午好啊,龍族的兩位族長大人。見面的時間比我預想的還要晚一些呢,看起來龍族如今的實力也大大衰弱了啊?!北环Q作罹先生的年輕男人站在斷墻之上,神色輕松的說道。片刻之前,就在陸掣雷已經一刀重創了唐守正,想要將他抓捕之際,罹先生卻突然現身,并且以異樣的黑色煙霧猝不及防地壓制住了在場的龍族精銳們,救下了身受重傷的唐守正。 “這是……魔煞之氣?!”穆揚烈仰起頭,有些不可思議地打量著與自己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年輕男人,“老子可真是瞎了眼,白在道上混了這么多年,當初居然被你糊弄了過去,沒有看出來你是……” “這倒也不稀奇,畢竟都已經只剩下古籍里只言片語的記載了吧,如今的修士和靈族,能辨認出我真身的已經不多了?!鳖鞠壬樕闲σ庖琅f,就像是在與穆揚烈閑聊什么家常一般,“說起來,雖然這家伙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物,不過現在還沒有到他退場的時候呢,我姑且就連帶著他也一起帶走了,想必兩位也不會跟我計較這些小節吧?” “把人,留下!”陸掣雷臉色鐵青,緊握著手中的伏鳴萬里,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 “唔,不要這么激動嘛,最終的舞臺還差一點火候,我們應該很快就會再相見的……”罹先生眨了眨眼,笑容中似乎別有深意,“啊,對了,你們的龍主大人也已經趕到了哦,可要小心一點,別讓他被波及到……” 隨著罹先生雙手一揮,黑煙就像是失控了一般,猛地四下奔流而去,而罹先生則單手提住已經失去意識的唐守正的肩膀,幾個起落之間便從容離去。穆揚烈與陸掣雷有心追敵,然而眼見著樊慎與紀嘉澤正如罹先生所說的那樣,已經遠遠地出現在視線的另一頭,只能各自催動靈力驅散黑煙,避免紀嘉澤受到魔煞之氣的污染。 “咳咳……這……這是什么東西……欸?!李銳鋒這是怎么回事?!怎么受了這么重的傷?!”紀嘉澤緊跟在樊慎身后,一路追蹤而來,結果還沒弄清楚狀況,就被黑煙所包圍,忍不住一陣咳嗽,身體也傳來一陣沉重滯澀之感。等他好不容易恢復過來時,罹先生與唐守正都已經無影無蹤了,只剩下重傷不支的李銳鋒還躺在血泊中。 “看你們這副空手而歸的架勢,回收惑心鏡的計劃失敗了吧?”穆揚烈走到樊慎身邊瞥了他一眼,語帶嘲諷地問道。 “彼此彼此, 你們不也沒能抓住那個半吊子的修士嗎?”樊慎面無表情地反唇相譏道。 “我們好歹還能找個借口,畢竟半路殺出來個程咬金來……”說到這里,穆揚烈臉上的嘲笑之意也淡去了不少,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我原本以為是哪個心志不堅的修士走火入魔大開殺戒,這種俗套的劇情我最近幾十年也算是見識了不少,沒想到,好像釣到了一條大魚啊……” “昨晚我和唐守正交手的時候就已經隱隱有預感了。那家伙居然可以使用魔煞之氣,顯然和一般的誤入歧途的修士不同,背后有人在刻意指點引導。不過好在他功力尚淺,還沒有成氣候,不過是現學現賣罷了?!狈鼽c了點頭,語氣中也帶著幾分沉重之意,“今天聽你一提到那個行蹤詭譎的罹先生,我的心里就已經確定了七八分,只不過沒想到對方這么快就肆無忌憚地在我們面前現身了……” “你好像故意沒告訴他?”穆揚烈望向正站在李銳鋒身邊,一臉憂色的紀嘉澤,別有所指地問道。 “是我和鴻霄大人商量之后的決定?!狈髡f到這里,瞪了穆揚烈一眼,眼神中帶著幾分警告的意味,“龍主大人的天分不可限量,將來定能讓龍族重振昔日的輝煌。正因如此……在他的心智和修為尚未大成前,不宜讓他和那家伙接觸?!?/br> “畢竟,那樣不祥的邪物,光是看上一眼,都可能沾染上揮之不去的污穢……” “明明,逃跑就可以了,為什么,要主動出戰?”陸掣雷一手持刀,站在李銳鋒身邊,面無表情地問道。 “咳咳……唔……誰……誰要當縮頭烏龜??!……當然要……痛揍那家伙一頓……才能出氣……”疼痛感已經開始消退,不過那并不是身體開始好轉的征兆,恰恰相反,是因為失血過多,代謝和意識都不斷衰退的結果。即便如此,當聽到陸掣雷的問話時,李銳鋒還是梗起脖子,甚至用帶著點自豪的口氣回復道。 “行了行了,還在這兒掰扯這些有的沒的……”紀嘉澤聽到兩人的對話,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他以靈力喚出返魂香,正想抓緊時間給李銳鋒治療,沒想到向來順著他心意的陸掣雷這次卻出手攔住了他。 “屈辱嗎?不甘心嗎?你太弱了,如同螻蟻一樣……”陸掣雷望向李銳鋒已經開始變得渾濁無神的雙眼,咄咄逼人地繼續追問道,“就連那樣半吊子的廢物也贏不了,你的人生,要止步于此了?!?/br> “當然……不甘心啊……”李銳鋒感覺自己眼前的景象都已經開始泛起了黑影,聲音也變得越發模糊,即便如此,他語氣中的屈辱與不甘,卻是千真萬確的,“我看到了,陸學長你……只是一刀,就干掉了……那個混帳……真是……羨慕啊……” “你在渴望嗎,純粹的,強悍的,無可匹敵的力量?!?/br> “嗯,當然……” “那么,舍棄自己到此為止,人生的一切,踏上修羅之路,做好覺悟了嗎?” “沒……問題……想要……活下去……想要……變得更強……只要能……我什么都……可以忍受……就此結束的話……太不甘心了……” “何等貪婪,野蠻,沖動,兇惡?!标懗咐自掚m這樣說,臉上卻難得地露出了笑容,只不過那笑容也是兇性十足的,甚至帶著點猙獰的意味,就像是志得意滿的頭狼一般,“是匹不錯的小狼崽子,我很中意?!?/br> “啜飲吧?!标懗咐壮榈陡铋_了自己的手腕,睚眥一族熾熱的龍血瞬間洶涌而出,盡數噴灑在李銳鋒的身上,“汝乃,有資格繼承血脈之人?!?/br>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龍血如同某種靈丹妙藥一般,剛一沾上李銳鋒的身體,血rou模糊的傷口就立刻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起來。非但如此,李銳鋒的十指也伸出了野獸般尖銳的指甲,口中則長出了長長的犬牙,猛然睜開的雙眼中更是泛著駭人的幽綠色光澤,再加上口中發出的兇狠的怒吼,看上去活像是一只披著人皮的野狼一般。 “聒噪?!标懗咐讌s像是毫不意外似的,甚至用帶著點嫌棄的眼神瞪了李銳鋒一眼,隨即猛地抬起伏鳴萬里,以刀背重重砸在李銳鋒的頭上,將他直接敲暈了過去。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欸?!等等,阿雷你怎么了?沒事吧?!”紀嘉澤站在一旁,只覺得大腦一片混亂,還沒回過神來,就看見陸掣雷腳下一個趔趄,嚇得他趕緊上前一步扶住陸掣雷健壯的身體,擔心不已地問道。 “太過勉強了,你的身體還沒有從之前和九尾狐的那場戰斗中完全恢復過來吧?”樊慎也趕緊幾步走上前來,面帶憂色地開口問道。 “這不是挺好的嗎?我看這小子本來也是根好苗子。這下對睚眥和龍族來說,可都是大好事?!蹦聯P烈倒是不以為意地嘖了嘖嘴開口說道。 “沒事,別擔心……”陸掣雷反手握住紀嘉澤伸過來的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紀嘉澤總覺得他這會兒好像格外興奮似的,連聲音也比平常提高了不少,“給你叼了只,小狼崽子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