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現剛睜眼，就看見陸源蹲在他身旁抽煙。

    見他醒來了，陸源沒什么表情地瞥他一眼，從嘴邊取下快燃到濾嘴的煙頭，在水泥地板上摁滅。地上已經堆了一些煙蒂，攏成一座小小的山?！靶蚜司涂禳c起來收拾東西，我車子停在外頭，不好待得太久?！?/br>
    程現不明白他的意思，莫名其妙地盯上他的臉，試圖從神情中尋到一些答案?？墒撬裁炊紱]有找到。

    陸源已經站起來，低頭看他。陸源的五官其實并不算凌厲——下頜線柔和，雙眼輪廓偏圓，眼角又輕微地往下垂，使他的氣質就天然地帶上一些好相與的元素。只是現在陸源的眼神冷冰冰的，房間里唯一一個白熾燈泡外溢出的光線將他的影子自上而下地打在程現身上，使得程現感到了莫名的壓迫感。

    程現不明白他為什么走了又折回來，也不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陸源見他遲遲沒有動作，眉峰不耐煩地拱起時，程現終于緩慢地搖頭以表拒絕。他一點都不想與這人，或者說“他們”，再有任何的關系。那不是厭惡或者恐懼，而僅僅是單純的疲憊。他已經爛透了，并且就準備這么爛到死去為止。程現覺得這樣就很好，更不想再有任何的改變。

    陸源只是沉沉地盯著他，那表情是程現并不陌生，很多客人往往找上他時臉上都帶著這樣的表情，緊接著就是在他身上發泄怒火，排解抑郁。

    程現下意識地繃緊神經，而陸源卻笑了。他彎起嘴角，問：“不想走？”

    下一秒，陸源就到他身邊，彎腰直接奪走他放在身邊的藏匿毒品的盒子。程現下意識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想搶回，卻被陸源反手甩開。

    “這么想要？”陸源臉上的笑容更深了，而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

    陸源已經把那一小包東西從盒子里掏出。兩層塑封袋里，裝著最后殘余的一點點粉末。陸源把袋子粗糙地揉成一團，捏在掌心里，接著從盒子里翻找出幾個未拆的針管，隨后便把盒子往后一擲。剛被程現裝進去的一捆現金就這么從里頭摔出，掉在房間潮濕骯臟的水泥地板上。

    程現已經管不了這么多。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陸源的右手里，身體開始燃起燥熱感。他說不了話，哪怕有錢，找人買藥都比別人難得多，每次基本都得伺候那個二道販子滿意了才能拿到一些。他現在沒多少錢，如果再沒有藥……盡管他剛從海洛因制造的飄忽的幻夢中醒來，卻仿佛已經料想到毒癮發作時的難捱，心底開始同步地產生如蛆附骨的瘙癢與疼痛。

    “過來?！标懺纯吭趬?，用左手食指點了點面前的地板。程現四肢并用地爬過去，急急忙忙地跪好。他的跪姿并不標準，身體畏畏縮縮地弓著。

    陸源看著他，卻透過他想起那間房間里的床上，程現兩腿分開跪坐在他身上，帶著陰郁的眼神盯著自己的情形。盡管那并不是什么好的回憶，可是那副樣子又實在是太過危險又……迷人——陸源想否認這種感覺，卻無法違背自己的本能。所以在以為再也無法見到他后，在無數次有意無意的回想過濾后，自己的記憶里竟然僅剩下那種不算壞的詭異“感覺”以作象征。

    他一邊思索描述自己情感的形容詞，一邊看著面前的人。程現瘦得厲害，T恤松垮的領口下，可以看到他凸起明顯的鎖骨，與交疊斑駁的傷痕。他看見程現的胸膛隨著不安的呼吸起伏，遮蔽身體的薄薄布料被這動作頂起，又垮下。

    除了那一張臉，竟然看不出和過去的一點相似之處。

    “想要？”陸源俯下身，抬起手平攤開，在程現的目光下暴露出那一個被揉皺的塑封袋。

    程現點頭，想伸手去抓，然后，臉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個耳光。他茫然地抬頭，看到陸源依然在笑著，嘴唇翕動，和他說：“賤貨?！?/br>
    這對程現來說并不是什么少見的詞匯。他只是輕微地握了握拳，伸手，試探性地碰了碰陸源的褲腳。他沒有遭到拒絕。

    “那個項圈，你還留著?！标懺从伤ブ约旱难澞_，平平地陳述。

    程現的身體rou眼可見地開始僵硬，他如觸電般松開手，抬起頭，慌張地看了一眼陸源的神情，然后下意識地扭頭往回看，卻被制止了。

    “別看了，在我這兒?！标懺凑f，他頓了頓，說，“你既然想要的話，我給你一次機會……我一直都不懂你，過去是，現在也是。那就這樣吧，你解釋清楚，為什么還要留著這個垃圾，我就把這包東西還給你?！?/br>
    他把路上買的便利貼和筆扔到程現面前，“說不出話的話，那就寫吧?！?/br>
    房間里很安靜，陸源摸索口袋拿出煙盒，按下打火機點燃香煙的聲音都格外清晰。程現木然地盯著地上那個粉色的小紙方塊，和旁邊那一支黑色的中性筆，遲遲沒有動作，卻被陸源踢了踢下巴，以作催促。

    過了不知道多久，程現終于有了動作。他搖搖頭，起身走到燈下的那幾個箱子處，把一個箱子抱到陸源面前，放下。

    陸源低頭一看，是一堆亂七八糟的性玩具與刑具。

    程現重新跪到他面前，撿起筆，五指抓緊，一筆一劃地寫完后，遞給陸源。

    【我都不要了，你不要生氣了。你可以隨便玩，玩到你滿意為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