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源其實并沒有完全睡死去。他感受到有人攙著他的身體，但是想使力卻用不上勁，眼睛也怎么都睜不開。這原本是很不妙的場景，但是縈繞身邊的氣味安穩又熟悉，使他潛意識覺得不用睜眼也可以。

    所以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全身赤裸地埋沒在水里，只露出半截身子時，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而后才后知后覺地發現這是他住的公寓的浴室。

    程現過了一陣子才走進浴室，嘴里還叼著根燃了一半的煙。他袖子半挽起，但是布料上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濺出深色水漬，看來把陸源弄進浴缸似乎費了他很多力氣。

    陸源頭疼得厲害，不知所措地從水里站起來。程現看了他一陣子，無可奈何地扔給他一條浴巾。

    “你倒是睡得香，一路都沒顛醒你，”程現看他擦完頭發后，給他扔了套衣服，“你身上酒味太重，路上又吐了我一身，我就把你弄進浴缸了?！?/br>
    陸源腦子昏沉得厲害，但是還是差不多了明白事情原委。他不好意思說：“抱歉麻煩你了……我也不知道我會醉成這樣，我也沒有喝很多啊……”

    程現看他回憶得艱難，最后嘆了口氣，說了句：“你早點休息?！?/br>
    “哎！你等等……”見他欲離開，陸源三下作兩下套上衣服，腳邁出浴缸伸手抓住程現手臂。

    等他轉身，陸源到嘴邊的話又咽下。幾次欲言又止后，音量不自覺變低：“待會能不能來我房間一下？”

    程現不說話了。他沉默一陣子，看著陸源訕訕把手從他臂上松開，最后應了聲“好”。

    程現不知道陸源想玩什么把戲。原本他打算把陸源送回家就走，但是這人醉酒的時候卻出乎意料地難纏——一直扒拉他不放，后來又吐得昏天黑地。程現沒有辦法，然而剛收拾完，陸源就恰好醒了。

    程現在房間躺了會，轉頭看瞥向窗外。

    窗外是陰天，連月亮也沒有，天際被城市的燈光照得云層暗紅。

    他又打開手機屏幕看了眼時間，最后從床上坐起。

    陸源在房間等了又等。

    宿醉余韻未消，他的頭隱隱作痛，呼吸格外熱。而每一次呼吸又帶動心臟越跳越快。

    陸源覺得自己簡直越活越回去了。

    未鎖的門被規律地敲了幾下。

    程現總是很有禮貌和分寸感，又或者說是“生疏”。

    過去他似乎怎么也靠不近那人，但是卻又無可避免地被這種特質吸引。后來程現變了很多，但是身上隱約的脆弱感卻更讓他想保護——陸源并不知道這個詞是否正確，畢竟他深知自己卑劣又普通，并沒有什么保護他人的能力。

    他不確定程現是不是喜歡自己，但是他還是想再次試一試。

    陸源低頭看向桌上那個黑色絨面小方盒。這是他早就準備好的東西，然而卻始終找不到送出的機會。

    如果他拒絕了……

    ——那也無關緊要，反正未來還長。

    陸源深吸一口氣，沖上去把門拉開。動作幅度之劇烈讓程現略驚異地挑挑眉。

    然而他的勇氣只維持了那么短短一瞬，接下來早就在心里演練了無數次的話就結結實實地卡在嘴邊。

    程現等了陸源一陣子，后來頗無奈說：“能讓我先進去嗎？”

    其實程現余光瞥到陸源身后桌面上的那個盒子時，便已經差不多明白陸源緊張的緣由。但是他不知道為什么，隱約生出的好奇心讓他有些想知道陸源接下來的動作。

    陸源渾身僵硬地給他讓了位置。

    程現走進房間，自然地忽略桌子上的黑色方塊，拎起溫水壺給他倒了一杯水。待陸源接過后，程現又給他掰了兩粒醒酒藥看他吃下。

    陸源十分適應地接受他的照料，好一陣子后才反應過來。他一把把程現按在床邊坐下，一邊把那個盒子拿過來。

    程現一邊有耐心地看他的動作，甚至有閑心開玩笑，“需要我閉上眼嗎？”

    “算了……你自己打開吧?！标懺窗逊胶腥匠态F手里后，就在程現身邊坐下。

    程現低頭打開。

    是一個項圈。黑色皮革，銀色金屬扣帶，前端中央嵌著一片橢圓金屬，金屬上雕刻了一個很淺的字母“L”。

    程現一時怔住。

    “那個……今天是你的生日嘛，”陸源此時心情反而奇異地平靜下來，“這幾年我在外面，就沒有給你送禮物。今年我也想了很久要送你什么東西?！?/br>
    “但是如果是一般的東西的話，不需要當作禮物，我在平常的時候就可以給你；但是你又不太肯告訴我你到底真正需要什么。但是總是得送些什么的。你這幾年經歷了很多，也變了很多……又或者說，我從來都沒有很了解你?！?/br>
    程現沒有看他，伸手捏住項圈，食指指腹在皮革面上摩挲，聽著陸源在他耳邊言語不停。

    “但是總要送你些什么，”陸源摸摸他的頭發，說，“你不如我想象中那么堅強，偶爾也會脆弱，這對我來說很可愛。至于你戀痛，又或者是喜歡被粗暴對待，對我來說也很可愛。所以每次看到你受傷的時候，我都很難過?！?/br>
    “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么。你也知道的，我向來比較……”陸源斟酌一會兒用詞，苦笑道，“慫？包括留學也是……想擺脫被你甩的尷尬?？桃獠宦撓的阋彩?，是我的問題，我太喜歡逃避了。但是我真的很后悔，沒有在你困難的時候幫你些什么，后悔過很多很多次?！?/br>
    “但是我很開心你會找我，真的特別開心，”陸源小心翼翼地伸手捏住他的掌心，伸手覆住他的手背，“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話……”

    陸源的臉輕微燙起來，“我希望你可以信任我，嗯……不止在床上?！?/br>
    “我之前背著你偷偷查了一下你的事，”陸源忽然轉移話題，“你之前需要那么多錢，是因為小悅和阿姨嗎？但是你如果覺得自己可以處理好，我也很開心，但是你沒必要覺得麻煩我?！?/br>
    “這不是用來拘束你的東西，而是用來要求我的。我希望我可以替你承擔痛苦?！?/br>
    陸源語速不快，話語間卻沒有程現可以插嘴的余地。

    許久后，他閉了閉眼睛，重又睜開。他放下項圈，站起身，在陸源面前屈膝跪下。

    程現仰頭看他，嘴角彎起，眼睛帶著淡淡的笑意，“不幫我戴上嗎，主人？”

    陸源看得呆住。而手觸電般彈起，急急拾起項圈，打開扣帶。

    他的指尖壓在程現的皮膚上時，剛好觸到喉結上下滾動。其后手指越至后頸，在發根下停下。

    程現此時上衣是寬領的，鎖骨上還有幾道不明顯的鞭傷。陸源此時看得格外清晰。

    陸源屏住呼吸，緩緩系緊項圈。

    等他松手后，程現伸手探了探脖頸，手指在正中的金屬片上停下，又摸了摸。

    陸源想讓程現起來，結果動作卻遭到直接的拒絕。

    他還沒來得及思考原因，便見到程現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隱約帶著一點惡意的情緒。

    程現扶著床站起來，舉高臨下地看著他，歪著頭，堪稱溫柔地說：“玩夠了的話，那么，游戲結束了?！?/br>
    在夏夜晚上，陸源沒來由地覺得很冷。

    他忽然覺得程現身上的味道陌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