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番外 陌生人(3)
1 緊接著,我看到了一幕幕記憶碎片,命運的齒輪穿越了吱呀滑過的時間,那是兩個孩子相依為命的歲月,躺在一起取暖,誰也離不開誰,不分彼此的歲月里,除夕煙花中是他們對視微笑;為了一樣生日禮物疊滿一整瓶千紙鶴;當風鈴掛在窗前時兩個人發光的眼神;春夢遺精的晚上想要親吻身邊人的欲望;對弟弟的占有欲強到去威脅女孩子;對哥哥的嫉妒心強到去和同性上床;為了弟弟學做飯,洗衣,也為了他抽煙,打架;送他的黑白扣子被他一直帶在身上;酒吧里說要丟掉一切騎一張摩托行駛在荒野上…… 從父親母親那里沒有得到足夠疼愛的孩子,缺失父母陪伴的孩子,隨著時間流逝,長大以后,多半是情感單薄的。我是,大概他也是。 你無法否認,這種病態的兄弟感情,和雙親缺失不無關系。 夕陽落晚風,黃昏潮汐漫著霞光燃燒著云叢中的烈日,燒出一抹絕望的緋紅,金色的月亮淹沒在寂靜荒瘠里,隨著野火崩塌出末日的結局。 2 零零散散的燈光在夜晚亮起。 這時對面嘈雜的人聲此起彼伏,我看過去,熟悉的人影立在幾個人中間,儼然是里面的老大。 石板路起霧,他們幾個靠在欄桿前抽煙,都是十幾歲的年紀,他平淡地彈了彈煙灰似乎在說些什么。 有人嬉笑著對陌生人說話,往這邊看了一眼,忽然頓住拿煙的手,但并沒有朝那邊看過去。 就像完全不認識了一樣。 周圍的一切就此定格,他忽然看向我。 “又是你?!?/br> 他開口,聲音很輕:“我一直在等你?!?/br> 普通的說明。 “等你回到我身邊?!?/br> 像是在倒帶回放石子投入湖面的景象,所有的漣漪、水花和嘈雜,反向蕩漾回石子投入湖心的那一霎。隨著其他人長久的注視,我心中的不安和忐忑,不知怎么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或者,等你帶我走?!?/br> 有時候,我想,只要我能握住他的手,摸到他的手指,感覺到他的手掌穩穩地壓在自己的手掌上,那什么事情都無所謂了。 3 歲月錯亂。 我看見年長的陌生人面無表情的坐在寬大的沙發上面,有一個看上去五十多歲的男人被人壓著腿和脖子跪在他的面前,腦袋被摁在了他面前的玻璃茶幾上,嘴里面含著的香煙掉了下來,就掉在了男人瞪大了的他自己的眼睛前。 看著男人驚恐和詫異的表情,我可以很快地判斷出,這件事情一定是不久前發生的。 “到底是誰做的,我要聽實話?!蹦吧顺林厣焓謸炱鸬粼诓鑾咨系南銦?,接著便把香煙頂部跳躍的火星拿到眼前看了看,接著毫無預兆的并且不留情的,也幾乎是隨意地把香煙按在了男人露在空氣中的臉頰上,平靜猶如呼吸。 “啊一一……??!” 男人痛苦的哀嚎了幾聲,然后身體像一條蛆不停地扭動,站地很直的陌生人高大挺拔,面無表情地俯視男人的臉,任何人在這樣的目光下都會恐懼。 陌生人不為所動地直直凝視被高溫的煙頭燙出一個黑乎乎傷痕的男人的臉頰,那一塊黑色的傷痕處,皮rou已經死去。 “再給你一次機會,說實話?!?/br> 陌生人拿下按在男人臉頰上的香煙,輕輕地放在了桌子上。 男人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名字。 陌生人從茶幾上拿起一把槍支。 在陌生人拿起槍支的那一瞬間,男人抬起眼睛,視線緊張恐懼的追隨著陌生人手上的動作,他顯然之前還天真地以為陌生人能在他實話實說后放他一條活路。 陌生人無聲的把槍支的子彈上膛,然后用槍一動不動地抵著男人的腦袋,臉上不帶表情: “下達命令的時候很爽是不是?覺得衛家我得罪不起?” “可是我不能接受任何人這樣傷害我的弟弟?!?/br> 說完,陌生人毫不猶豫的扣動扳機,金屬子彈隨著彈道迅速的穿過男人的頭蓋骨,然后在大腦內部高速旋轉,接著爆炸,甚至連尖叫都來不及,呼吸和心跳就已經戛然而止。 同時,一些血漬也噴在了陌生人的手背上。 陌生人沒有放下槍支,壓著男人的手下松開手,任憑男人了無生氣的身體慢慢地滑落在地板上,茶幾上留下了一個很大的彈坑。 “顧先生?!?/br> 站在陌生人伸手的一個青年遞了一塊白色的絲綢到他的側面,體貼的示意陌生人他把手掌擦干凈。 他接過站在旁邊的手下遞來的白色的絲綢的絹布,擦了擦手背上的血漬,隨手仍在了垃圾簍里,視線停留在地上男人瞳孔渙散的尸體上,表情冷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現在,輪到你了?!彼叩搅硪粋€被壓在地上的人面前,連擦得澄亮的皮鞋都散發著絲絲縷縷的殺戾。 “你這個吃里扒外的!衛家培養你,你就是這么回報的?!什么弟弟!你不過就是個迷戀自己親弟弟的死變態!你和顧呈那個神經病是一對死變態!你這個想被男人干的變態,你以為你就是個多牛逼的人嗎?” 陌生人沒有為這些對他的侮辱而有激烈的情緒,他甚至好整以暇地垂下握槍的手,打算好好和他聊聊。 “我想,衛先生是有誤會,從頭到尾,只是我單方面喜歡他,我弟弟可不是變態。想和喜歡的人zuoai有什么錯,況且我現在就還蠻后悔沒有和他上過床,他要是愿意艸我,我可以天天和他在床上zuoai,是你們,毀了一切,你們傷害他,害他以為自己被我拋棄,傷害他就是在傷害我,讓他痛苦的讓我痛苦的我都要一一清算?!?/br> 男人已經是完全不可置信陌生人的這種瘋子一樣的觀念,一時間找不到言語辱罵了。 陌生人冷冷地笑了。 “如果你光明正大與我在生意上競爭,那我還會當你是個帶種的,你卻暗地里耍這些手段,間接導致我跟他隔著生死,你想激怒我?從你決定設計榮池和顧呈的那一刻起,我已經被激怒了了,而現在我的憤怒需要你們的鮮血平息,雖然我覺得我的憤怒永遠無法平息,你們這些妄圖并且成功分離我們的人,我一樣會讓你們全部生不如死?!?/br> 他偏執陰郁的眼神刻在他那張英俊的臉孔上顯得異常冷戾,漆黑一片的眼睛沉著凄冷的寒光,森然的冷笑。 “難道你就毫無過錯嗎!當年你不也把顧呈打進過醫院!他的腿都被你打斷過!” “是啊,所以我也該死?!蹦吧藷o比平靜地點了根煙,含在嘴里吸了一口,眼神幽幽的,沒有絲毫表情變化。 他在發現似乎怎么也激不出這個分明才三十幾歲的男人一絲一毫的情緒后,直接崩潰了。如此年輕的男人,如今功成名就得讓他嫉妒的發狂,手段也是他望塵莫及的,而現在自己落在他手里,能逃生的幾率幾乎是沒有。 “你這個死同性戀!你會下地獄的!”到最后他能罵的也只剩了這一句。 陌生人抖了抖煙灰,目光移向他:“你似乎很厭惡同性戀嗎,沒有試過跟男人性交是不是?雖然我也沒試過,可是我還挺想親眼見識一下的。反正你就要死了?!?/br> “你他媽敢碰我?!我是你姑父??!” 陌生人挑眉,“碰你?您誤會了,我不是同性戀,我不碰你,自然有人碰你?!?/br> 他拍了拍手,幾個赤身裸體、膘肥體壯的男人們從門外走進來。 “姑父?就算是顧雪晴阻撓我,我也敢殺給你看?!?/br> 他扯了個恐怖森然的笑,沒有人性,他已經瘋了。 將煙蒂緩緩摁滅在桌上,復仇是一道冷卻后的美餐。 “據說姑父養了好幾個情婦,在你下地獄和魔鬼的娼婦們yin亂之前,小侄我再送你一場人間極樂?!?/br> 4 顧呈,我要讓這些無論間接傷害還是直接傷害了你的人,通通給你陪葬。 5 惟一幸福的歲月是失去的歲月,惟一真實的樂園是失去的樂園。 我穿過滿地野草,越來越暗的小路。一道長長的月光,融入池塘的粼粼細波之中,并且鋪滿整個水面。 漆黑的墓地,交相栽植的勿忘我組成一頂雅致的藍色花冠,有一個人坐在墓碑前,腳邊躺著一把冰冷堅硬的槍。月光的清輝照在冰冷的石碑上。黑白照片映出活著的人對死者生前的印象。 我數著鐘聲直到最后一響,計算已經消耗的總數。接著是漫長的寂靜。 這個男人不知道就這樣在墓地待了多久,時而睡去,時而醒來,睜開眼睛的絕大多數時間就是在發呆。 漆黑的夜鴉不知在丈量哪棵樹的梢頭。 至于地上,地上落滿了煙頭,他手臂上凌亂的針眼刺地我頭皮一炸,垂著頭的男人有著一副再也看不出昔日英俊的面孔,不知道多久沒有刮的胡子遮了他整個下半張臉,頭發也枯燥地垂在眼前,他抬著酸軟的手去觸碰墓碑旁的酒瓶,誰知連摸都沒沒摸到,大概是感到吃力,很顯然已經是神志不清了,連靈魂浸泡著頹廢燥郁。 他到他認為的生命最后一刻,也無法得知他弟弟對他到底有沒有那種感情。 煙蒂含在口中,煙霧一圈一圈向著終點之夢境繚繞成群鴉啼鳴。 于無聲處,我站在死神的肩頭就這樣眺望他,不活動,與世隔絕,無法對視使我們之間的界線就變得更加絕對,可以說把我們圈定在相隔遙遠的地方,像身處兩極,彼此無法相識,天各一方,在不同的每個時空,我們之間決無聯系。 忽然陌生人腳邊的手機響了,在空寂的氛圍中顯得無比刺耳,煩得男人砰地一酒瓶砸過去,本意是將它砸爛,讓它閉嘴,卻不知碰到了哪居然接通了。 手機傳來一個猶豫不絕的聲音。 “……顧總,顧雪晴她” 男人沒說話,提著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拉開保險栓開槍的時間不到一秒,子彈的凹痕印在屏幕上,碎了個稀巴爛,直接了當地掐斷了這通電話。 漫長的靜默,我產生不安。 他舉著槍,朝自己的腦袋,準備扣動扳機。 他對于人間已經沒了留戀,意在尋死,只有愚者會用死亡作終結,他要在這里葬身。我的心臟被揪著抽痛,我不能坐視這個人死在我面前,他是我對于人間的留戀,是我存在的支點,是我的半身,在時光被翻來覆去地翻看后,確定的只有不可替代的論斷。 他比父親更像我的父親。他的舊夢更是我的舊夢。是我貪嗔癡愛欲,是荒城,是夢里的陌生人。 可是我死了。人死了,會像水消失在空中。我到底是死了,我死在他看不見的角落,我是他養大的,我卻死在他看不見的角落,真的和他一輩子不見面,只有活人和死人才能一輩子不見面,所以和他一輩子不見面。 他期待的,我沒有做到,回應不了他期待的我,選擇權在我手上,我卻選擇了不回頭,言而無信,留他在原地,出不去。 要怎么讓他活下去。 我發現我一點都不希望他痛苦,一點也不。那些愛恨,那些折磨,在經歷生死之后,我唯一的訴求就只剩一個了。 這一瞬間,強烈的訴求欲使時間空間都扭曲了。 我的耳朵象中了邪似的失去聽覺,掙脫枷鎖束縛,只為了奮力喊出一個名字—— “顧銘!” 就這在一刻,我從虛空中跳脫而出,現實與夢境交織,不分彼此。時間空間完全消失了,但潛藏在心底的感情并沒有。它正使生死之間的屏障與我們所處的位置融合,意識與物質交融然后出現時空折疊,于是坍縮出這樣的一個夾縫。在夾縫中使他看到了我。他一瞬間睜大了瞳孔,震驚到失語,難以言喻地激動情緒在這具了無生氣的軀體上開始像潮水涌動起來。那是一抹來自地獄的鬼火。 我沖上去奮力握住他拿槍的手腕,恨不能自己打死他。 我吼著發愣的他:“你這個殺千刀的傻逼!” 一滴淚從他的左眼滑落,他的嘴唇在顫抖,沙啞的聲音像石塊摩擦著干裂的地表。 “是夢嗎?我只有做夢才能再見到你。你現在依然是我的夢嗎?” 現在會是一場醒不來的夢嗎。 他執著地睜大眼睛,不肯放過一絲一毫,卻阻止不了我在漸漸消失。 我對他說:“活下去。我們一定會重逢的?!?/br> 他顫抖著手撫摸上我的臉龐。 如果你的愿望,強烈到居然讓我出現在這里。 如果你的思念,足以傳達到命運的另一端。 我們一定會重逢的。譬如說世界盡頭出現破曉之時,時間重啟。我回到你身邊。 槍從他手中滑落。他拼盡全力地朝我的方向伸手,跪在地上痛哭出聲。 “回到我身邊吧?!?/br> “如果你做不到……就帶我一起走吧……顧呈?!?/br> 在我漆黑下去的意識里仍舊在持續不斷地傳來他充滿絕望的聲音。 當最后兩個字從他嘴里吐露時已經破碎不堪,幾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