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是一個痛苦的過程，葉辰注視著林夢澤，注視著他緊皺的眉心，雖然有些不忍心繼續，但為了幫他走出過去的陰霾，不得不殘酷地追問下去：“然后呢？還發生了什么嗎？”

    “這之后，他又來找過我?！?/br>
    “希望你允許他做你的搭檔？”

    “不僅如此?！绷謮魸删従彽?，“他來安慰我了……”

    “安慰？”

    “那天我剛被迫開槍殺死了自己的隊友，他不知從哪聽說了這件事，他的社交面很廣，總能聽說很多本應是機密的情報。馮天連夜跑來安慰我，讓我別放在心上，還說他正在跟局里申請加入任務，說會幫助我渡過難關。我能感受到他的關心，可是……”

    “可是？”

    “我依舊拒絕了他?！绷謮魸傻?，“只是他似乎有什么話想跟我說，幾次開場都被我打斷了。我只是生硬地警告他不要越界，不要做危險的事情。我以為我在保護他，然而卻一次都沒有真正為他著想過……”

    葉辰看著他，心生憐愛，卻又不得不繼續向下詢問：“這之后發生了什么嗎？”

    “他來安慰我……”

    “安慰？”

    “我手刃了自己的隊友，他聽說了，連夜跑來安慰我，讓我別放在心上?？墒俏摇?/br>
    “你怎么樣？”

    “我依舊拒絕了他?！绷謮魸傻?，“只有他似乎有什么話想跟我說，幾次開場都被我打斷了，我只是生硬地警告他不要越界，不要做危險的事情，我以為我在保護他，然而卻一次都沒有真正為他著想過……”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誰都不能保證自己是完美的?！?/br>
    “但如果當時我給他機會，讓他講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我就能及時阻止他，就不會發生后面的事情了?！?/br>
    “那，后面究竟發生了什么？他做了什么？”

    “他……”

    回憶再次襲來，林夢澤驀然哽咽了。

    當林夢澤還擁有自己的名字的時候，他和馮天的關系就像所有學校里的朋友那樣，在校時期一起吃飯上課，畢業后不冷不淡，過幾年相忘于江湖，尤其還被委以重任，和朋友疏遠也是天經地義。

    還未等到畢業典禮，林夢澤就退學了，開始進行專業的臥底訓練，等他正式加入任務時，馮天畢業，被分配去了青山市分局從最基層的工作做起。原本兩人應該分道揚鑣，然而馮天是那種特別執著的人，不僅對朋友，還是事業。

    就和在學校時一樣，進入工作的馮天依舊廣泛交友，活潑樂觀的性格讓他獲得了許多朋友，善良的天性更是讓朋友們對他頗為信任，從而總能聽到些本該是秘密的或真或假的情報。林夢澤退學的真實原因還有任務，估計也是哪個和任務有關的大嘴巴透露出去的。

    他的做法和想法都沒錯，每個人都有自己行動的理由，只不過馮天太執著了，哪怕林夢澤再三警告，他依舊動用自己所有能用到的籌碼接近林夢澤，接近販毒組織，去取得他們的信任。

    籌碼里，自然也包括了他自己。

    這件事自然不簡單，林夢澤花了數年，為毒販做賬，最后還親手殺掉了自己的同事，才最終獲得了信任。更別提這背后還有市局的支持，憑他一個人是萬萬不可能走到這步的。而馮天只是個普通的小警察，參加任務的申請被駁回，無人幫助無人支持，難度堪比白手起家。

    馮天之所以日后能成功，說白了就是撞上狗屎運。為了獲取情報，他開始和社會各種閑雜人等交朋友，出入各種違禁場所，在一場奢靡的酒會上認識了一個叫虎哥的男人。

    通過警察的情報網，他很快就知道虎哥是圈子里小有名氣的皮條客，而且專門為基佬服務。

    原本馮天覺得這人沒什么利用價值，不想摻和，結果虎哥莫名其妙纏上了他，才認識沒幾天就開始跟馮天稱兄道弟，還調侃他身上那件廉價襯衫。

    “來這種地方還穿成這樣，是想找人保養嗎？”虎哥不懷好意地摸了摸馮天的腰，“今晚你有什么安排嗎？”

    馮天是個直男，被人揩油當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推拒道：“我沒這方面的意思……”

    虎哥挑眉：“你瞧不起我？”

    “不是啦，我只是……”

    不知所措的馮天當場就想跑路，結果被虎哥的小弟們攔住。幾個年輕人一看就磕嗨了，說話都不利索，他們把馮天摁住，用刀抵著他，扯著嗓子喊：“虎哥可是這一片的老大，你竟然敢反抗！要不要命了！”

    所幸當時并不是在閉塞的場所，喧囂聲很快引來人圍觀，馮天找準機會逃跑了。生命被威脅的沖擊讓馮天心有余悸，開始猶豫要不要及時剎車，結果幾天后他聽說市局抓住了一伙販毒群體，他看了眼資料，發現被抓獲的正是虎哥那幾個小弟。

    結合小弟們說過的虎哥是這一片的“老大”，馮天認為虎哥很可能會成為他期待已久的“契機”。讓他本想把這件事告訴林夢澤，但林夢澤死活都不愿意聽，還讓他老老實實呆著，不要添亂。

    算了，這事兒還是不告訴他了……馮天想。先不告訴別人，等到獲得證據后一舉拿下，不僅能證明自己不是沒用的人，還能幫自己的朋友早日脫離危險，豈不是兩全其美？

    出于這種自私而幼稚的想法，馮天背著所有人，開始暗中接近虎哥，接近他無法掌控的危險?；⒏绮蝗蹦腥?，他只是想體驗征服直男的成就感，馮天的推拒反而點燃了他的興趣。要說還是男人太愚蠢，總用下半身思考，平常對人百般提防，只要有了性趣就會掉以輕心，各種炫耀，真以為自己那么受歡迎？

    馮天和虎哥周旋了幾天，一切都很順利，但虎哥也就是個地區分銷商，抓住了也不痛不癢，他的目標是更大的魚，是那些藏在層疊保護后面的真正的老大。然而就算虎哥再大意，也并沒有向馮天露底，就跟馮天總是找借口拒絕跟他上床一樣，相互吊胃口，誰都得不到滿足。

    但是馮天不知道的是，他的那些底細早就被虎哥摸得一清二楚，沒有把他做掉純粹是出于某人的命令。

    這之后的某天，虎哥莫名其妙帶著馮天參加一個圈內人搞的亂交派對，在場有地痞流氓，也有社會名流。馮天興奮極了，只要能把在場的人全都舉報，案子就結束了??！他如此興奮，卻忘記了自己才是誤入魔窟的羔羊，無數雙眼睛注視著他，品鑒著他，等待將他開膛破肚，囫圇吞下。

    其中視線最熱烈的不是別人，就是溫學彬。他不僅想要個沒拆封的新玩具，更想控制一名警察，方便以后的行動。

    惡魔藏在光鮮的假象下，露出殘忍嗜血的笑容。

    聽到這番話，葉辰差點喊出聲，及時咬住舌頭才沒有打斷林夢澤沉思。他平復好心情，繼續用穩重的聲音繼續問。

    “然后呢？發生了什么？”

    回憶無疑碰到了林夢澤心中最脆弱的地方，脆弱到一碰便會見血，他睫毛顫抖著，晶瑩的淚滴翩然落下。盡管深知一切只是回憶，一切都早已發生，不可挽回，他依舊陷入痛苦之中，追隨著故人的陰影，如幽靈一般在往事中徘徊。囁嚅許久，反復掙扎，林夢澤才終于再次開口，將血淋淋的傷疤展露在葉辰面前。

    馮天有個不算秘密的秘密，他從未和別人提起，只有林夢澤一人知道。他家經濟條件不好，除了他順利找到工作外兄弟姐妹全員待業。馮天父母一直希望他能在城里幫忙安排工作。但馮天也不過是個剛畢業沒多久的小警察，還是在分局，出頭之日遙遙無期。

    他之所以這么執著地想要參與這次任務，除了對朋友的擔憂和正義驅使，也是希望能通過這個案子立下功勞，方便未來升遷。

    他的想法沒錯，做法也沒錯，想升遷有錯嗎？證明自己的能力有什么錯呢？只是馮天太急于求成，太缺乏實戰經驗，眼前的利益和未來的期望蒙蔽了他的雙眼，讓他信心滿滿，獨自踏入惡人早已準備好的致命陷阱中。

    最初接觸馮天時，溫學彬依舊帶著偽善的假面。他并沒有像野蠻的虎哥那樣上來就對馮天動粗，而是之后溫和地接近他，謊稱自己正在和政府合作，準備開辦各種就業培訓，問他有沒有興趣為自己的親人們了解下。

    那天溫學彬沒有露出真容，說話客氣禮儀得體，他又是小有名氣的企業家，動不動搞搞慈善，電視報紙上時常出現他的身影。馮天這人沒什么心眼，當即就信了。一來二去，溫學彬很快就解決了馮天家屬的工作問題，也就是從那天起，馮天徹底落入了溫學彬的掌心。

    魔王露出真容，綁架了馮天的家人，威脅他聽命于自己，告訴他警察的動向。雖然擔心家人的安慰，但馮天明白什么更重要，他當即就放下執著，準備向同事求助。然而溫學彬早就做好了二手準備，他叫手下摁住馮天，強jian了他，并且用藥品徹底毀了他。精神恍惚之際，馮天掙扎過，反抗過，然而溫學彬每次都會用甜言蜜語和更多的藥物安撫他，誘惑他說出自己想要的情報。

    “你以為你還跑得了嗎？”溫學彬笑容柔軟卻刺骨，“就算你回去了，也會被開除，甚至可能被判刑。沒人會幫助你了，你已經是廢物了，只有留在這里才有些許價值?！?/br>
    馮天害怕，恐慌，也無比后悔。違背命令私自調查毒販明顯違背了紀律，而且他還接受了溫學彬的工作支援。就算當時不知情，追究起來恐怕也要被歸為賄賂。他知道自己完蛋了，但良知僅存，并沒有放棄一切淪為玩物。既然都這樣了，不如就一直呆在溫學彬身邊，等待拿到確切證據的一天。就算不能扼住惡魔的咽喉，也至少得給他使個絆子！。

    僅存的信念根植在馮天心中，他一直忍耐，無論被如何虐待，一直一直，直到事情敗露在林夢澤眼前。

    “我知道馮天是個執著的人，但我沒料到他竟然獨自面對著這種事……”林夢澤聲音中帶著微弱的哭腔，“我最后見到馮天是在斑斕會所的套房，那天溫學彬的姐妹叫我過去取賬本。你還記得嗎？按計劃應該是收網的日子，然而我卻臨時喊停了任務?！?/br>
    “嗯……”

    “喊停的原因是，我聽見深處的房間里傳來男人叫床的聲音。門沒關緊，我好奇往里看了一眼，就看到溫學彬和馮天兩個人在床上，馮天被他用繩子五花大綁，身上全是鞭打和煙頭灼燒的傷痕……”

    “所以，你是為了救他才喊停的任務？”

    “不……”

    記憶不停崩碎，仿佛脫閘而出的洪水，鋪天蓋地席卷而來。那些美化過的，沒有美化過的一切都化作層層波濤沖刷著林夢澤，露出最原始的模樣。

    那天，在販毒集團當會計做臥底的林夢澤被姐妹二人教導斑斕會所的套房，說要交給他一個很重要的賬本。這是徹底將林夢澤當做“自己人”的信號，也是人贓俱獲一并拿下的最好時機。林夢澤準時到來，但那天臨時來了個大客戶，姐妹二人讓他在客廳等待，就去招待客戶了。林夢澤并沒有乖乖坐在沙發上，他在房間里踱步，試圖尋找到更多證據，突然，他聽到走廊深處傳出男人沙啞的尖叫聲。

    聲音中飽含痛苦，卻又承載著某種喜悅，仿佛甘愿受罰的教徒，享受著疼痛帶來的至高快樂。林夢澤心底悸動，房間里除了姐妹二人還有其他人，說明毒販高層比之前調查來的要更加復雜，人脈更加龐大，如果可以趁機全部拿下……

    林夢澤壓抑住喜悅，放輕腳步，走到傳出聲音的房間外。門沒有鎖住，里面的人全身心沉浸在狂樂中，根本沒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輕易就將門推開了一條細縫。透過細縫，林夢澤看到了兩具如野獸般交媾的rou體。施虐方笑得扭曲，眼眸在燈光下折射出嗜血兇光，被虐待的一方則像家禽那樣五花大綁，胴體上布滿鞭痕、掌印，還有被繩子勒住喉嚨留下的紫紅印記。

    林夢澤一眼就認出來了房間里的兩個人，施虐方是以儒雅著稱的企業家溫學彬，受虐方是他曾經的同學，馮天。

    他分不清哪邊的身份讓他更加震驚，他只感覺到冷汗浸透了衣服，渾身都在戰栗。

    殘忍的性交并沒有持續很久，溫學彬離開床鋪，走向浴室。馮天精疲力竭，死了一般昏了過去。林夢澤看準時機，快步沖向床邊，拽起一塊骯臟腥臭的床單，用力撕下來了一角。床單上有溫學彬和馮天的jingye和體液，只要通過DNA判定身份，之后再拿到這里和床單的撕痕進行對比，就可以認定溫學彬也出現在毒販的老窩里，要定罪就容易多了！

    林夢澤無比興奮，根本沒注意到，床上的馮天微微睜開了眼睛。

    手握關鍵證據，林夢澤快步沖出臥室，回到客廳繼續等待姐妹歸來。很快，兩姐妹便回來了，但是沒有帶賬本，似乎是貴客要求很多，還要花些時間，于是讓林夢澤先離開，兩個小時后再回來見面。林夢澤聽命離開會所，他準備先快速甩開毒販安插在周邊的眼線，和隊友碰面，把溫學彬的事告訴他們，再把證據一起交上去。然后等到了約定時間，他拿到賬本的時候，就是這群惡徒墜入地獄的瞬間！

    “顧、顧念！”

    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打斷了林夢澤的思緒，他回過頭，看到馮天正步履蹣跚地向自己走來：“等等，你別走……”

    “顧念，顧念，求你了，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