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涉抵達漣洋市的時候，時針剛好跨過12點。

    許久未見，意氣風發的年輕干部已經模糊在記憶中，此時的徐涉眼袋濃重，胡渣不知多久沒有清理，他衣服凌亂，背著一個鼓囊囊的大包。如果身后再跟一條黃色老狗，就和那些偶爾在大街和橋洞下能見到的流浪漢一模一樣了。

    “林夢澤呢？還好嗎？”徐涉連招呼都不打，見面就問林夢澤的情況。

    葉辰萎靡地點頭，指了指唯一關著燈的房間：“在休息?！?/br>
    “你沒有報警吧？臥室里的尸體怎么樣了？”

    葉辰搖頭：“你讓我不要驚動別人，所以我沒報警。尸體還在屋里，我不知道該怎么辦?！?/br>
    “很好，這件事暫時不能聲張，我會聯系人來處理?！毙焐嬲f著，掏出手機播了串號碼，寒暄幾句后告訴了葉辰的地址。

    經過白天的刺激，現在葉辰只要聽到有人念叨自家地址就會汗毛倒豎，沒由來地感覺有人想傷害林夢澤，就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徐大哥也不例外。他瞪視著徐涉，喉口發出像狼一樣的低吼：“你為什么要把住址告訴別人?！?/br>
    “冷靜點，我只是叫來了知道這件事的人來幫忙把尸體搬走，總不能把尸體一直放在租來的房子了啊?！?/br>
    “冷靜？出了這種事你叫我怎么冷靜！”

    徐涉不可聽聞地嘆了口氣，他安靜地注視著葉辰，轉身走到客廳坐下，似乎無意與他爭執。葉辰焦頭爛額地在原地徘徊，他有點生徐涉的氣，這人幾個月不主動聯系，什么事都沒有經歷，見面就讓他冷靜，跟說風涼話有什么區別？但無奈心里又有許多疑惑想問徐涉，猶豫再三他還是按捺住想要揍人的沖動，在徐涉身邊坐下。

    “徐哥，你就沒有什么事想和我說嗎？”他問，“比如局里的情況，調查進度什么的?！?/br>
    “阿辰啊，我暫時沒什么話可以和你說?！毙焐婵吭谏嘲l上，虹膜在白熾燈下映射出疲憊而渾濁的光。

    “沒什么說的？怎么可能，我離開了那么多個月，你不覺得該給我個交代嗎？”

    “我會給你交代的?！毙焐嬲f，斜眼注視著走廊盡頭黑漆漆的房間，林夢澤就睡在那里，“等我和那小子談過之后，自然會跟你談?！?/br>
    “夢澤受傷了，他需要休息！”

    “夢澤？”徐涉愣了片刻，而后苦笑道，“沒想到啊，短短幾個月你倆的關系就能處得這么好……想當年，唉……”

    “不用你管！”

    “好好，我不管。處理尸體的人快來了，等他們離開后我們再說?！?/br>
    幾分鐘后，敲門聲震蕩著寂靜的空氣，處理尸體的人來了。葉辰震駭地發現，徐涉所說的人就是他白天在便利店遇到的兩名男刑警。他倆進門后跟徐涉揮手致意，之后不再多言，走進臥室把尸體搬走了。

    “房子里死了人估計你也沒法跟房東交代，這事兒我也會幫你擺平，你就別擔心了?！?/br>
    “我和夢澤之后怎么辦？應該要盡快離開漣洋對吧，我去買票?！?/br>
    “之后啊……”徐涉思考了數秒，朝葉辰歉然一笑，“抱歉阿辰，之后事不需要你考慮了?！?/br>
    葉辰一怔：“什么意思？”

    不等徐涉回答，他們的對話便被布料摩擦的窸窣聲打斷了。林夢澤有氣無力的呻吟從黑暗中傳來：“葉……葉辰……？”

    聽到戀人的聲音，葉辰的耳朵頓時豎起來：“我在！”

    “我渴了……”

    “這就來！”

    葉辰手忙腳亂倒了杯水，剛想送去給林夢澤，卻被徐涉攔下了。

    “我去吧?！毙焐姘阉瓘乃掷锝舆^，“我和他有點話要單獨說，你在外面等會?！?/br>
    “憑什么讓我等著？我也要聽！”

    “不行?！毙焐娌挥煞终f把葉辰擋在門外：“這是我倆之間的私事，你可以在門外偷聽，但是不能進來?！?/br>
    葉辰不依不饒：“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從此以后不是了?！遍T橫亙在兩人中間，劃出一條比言語還冰冷的界限，“阿辰，辛苦你了?！?/br>
    燈驅散了淤積在雜物間內的暗沉，林夢澤躺在床上，眼瞼蠕動，不情愿地打開一條縫。缺氧和藥效好似砸在太陽xue上的兩記重錘，他還未能從混沌中完全蘇醒，視線模糊，大腦昏沉，方才門外的爭吵聲對他而言和擾耳的蟲鳴聲并沒有太大區別。

    一個玻璃杯出現在視線里，在柔軟燈光下，水仿佛摻染了金粉，如瓊漿般誘人。林夢澤吞了下唾液，他緩緩撐起身體，接過那杯水，抿了一口：“謝了……”

    “不客氣?！?/br>
    不屬于葉辰的聲音刺穿耳朵，林夢澤一時失力，低血壓和頭疼一起襲來，搖晃一下險些磕上床頭柜的邊緣。徐涉無奈地將他扶起來，把那杯灑出一半的水放在柜子上，揶揄道：“好久不見，這么想我？”

    “你……我不想見到你?！绷謮魸梢Ьo牙關，聲音里帶著憤怒。

    “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給你添堵?！毙焐婵嘈茁?，從角落搬來一個塑料箱子坐下，“好久不見啊，顧念?！?/br>
    聽到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林夢澤先是愣了幾秒，隨后發出一聲嗤笑：“是真的好久不見，我還以為再見到會叫我真名的人要等到我自己的葬禮?！?/br>
    “很可惜，你還沒死成?！?/br>
    顧念，或者說林夢澤好整以暇地靠在枕頭上，向葉辰做了個假惺惺的揮手禮：“托你的福，雖然百般不情愿，但還算過得不錯?！?/br>
    “我看葉辰和你關系不錯，看來他把你照顧得很好?！?/br>
    “那可不，我倆關系可好了?！绷謮魸尚χ卮?，他側躺過來，故意讓衣領滑向一邊，露出印著情欲罪證的鎖骨和肩膀，“如果不是你這個掃興的混賬來打擾，我倆現在還不知道要多快活?！?/br>
    徐涉顯然看到了那片吻痕，眼角抽搐，眉毛不自然地抖了兩下。徐涉畢竟是大人，沒那么容易受人挑釁，他很快沉住氣，平靜地笑了笑：“想不到阿辰還挺有出息，當年那么難追的校草顧念都能被他拿下?！?/br>
    “別用那個名字叫我?！绷謮魸杀涞睾浅?，“顧念早就死了，現在這世上只有林夢澤?！?/br>
    “知道啦，以后只用這個名字叫你?！睂Υ謮魸?，徐涉簡直像在哄小孩，沒有絲毫的不耐煩，“還喝水嗎？”

    林夢澤沒好氣地回答：“不喝了，能麻煩你出去嗎？”

    “抱歉不能?！毙焐嫱ｎD了幾秒，正色道，“你知道嗎，我被停職觀察了?！?/br>
    這個話題勾起了林夢澤的興趣，他用余光注視著徐涉，眼里滿是輕蔑：“局里終于決定把你這個花心大蘿卜開除了？不容易，要不要開瓶香檳慶祝下？”

    “只是停職觀察，沒問題的話很快就能恢復正常?！?/br>
    “是嗎，好可惜?！?/br>
    “你這人啊……”徐涉嘆了口氣，“算了，我好幾年沒休假，也沒想這么快就回去上班。正好最近有空，我會來接替葉辰的工作負責保護你的安全?！?/br>
    “我拒絕?！?/br>
    “你無權拒絕?！毙焐鎱柭暤?，“葉辰年級還輕，前途無量，不能讓他因為這個任務耽誤了職業生涯?！?/br>
    “那我也不要你，換個人，誰都行！”

    “除了我，已經沒有其他人可以來保護你了?！毙焐媸掷潇o，他伸手想去安撫林夢澤，被甩開，再伸手，還是被甩開。但他始終沒有放棄，還是堅定地攥住了林夢澤的手，緊緊握住，“已經快三年了，你還在因為那件事恨我嗎？”

    林夢澤身體還未恢復，沒力氣甩開徐涉，只能用眼神和語氣表示不滿：“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可能恨你？”

    “那你為什么這么抵觸和我相處？拋去別的不說，咱倆以前好歹也算是同事，當年把你從現場救出來的也是我，后續的保護工作自然也該由我擔當?！?/br>
    “怎么，救一次人就想道德綁架？徐涉隊長，你還記得當年是誰死纏爛打天天煩我嗎？如果不是這事兒，我也不至于繞著某人走，你說對不對？”

    “我哪有死纏爛打！不過是想請你吃頓晚飯！”

    林夢澤眉角一挑：“晚餐還附贈一后備箱的玫瑰花？”

    “當、當時太年輕，上來沒把握好分寸……”徐涉局促地抓了抓頭發，繼續道，“言歸正傳，最近局里出了點事，人手嚴重不足，葉辰必須回去?！?/br>
    林夢澤神情一凜：“是不是和今天下午那個想要謀殺我的人有關？”

    “不愧是你……”徐涉苦笑著搖頭，“人有時候傻一點才能過得更幸福?！?/br>
    “溫學彬露出馬腳了嗎？”

    “還沒有，不過最近有一種新型毒品出現在青山市周邊的縣城里，不排除未來會大面積傳播?！?/br>
    “什么毒品？”

    “外形類似香煙，煙絲里混雜著化學粉末?！?/br>
    這代表著什么，林夢澤心知肚明。毒品混在日常隨處可見的消耗品里是最麻煩的情況之一，除非掌握貨源，不然很難和一般香煙區分開來。而且只要通過發煙的方式引誘別人嘗試，就能輕松獲得客戶群。尤其在酒吧迪廳這種社交場合，人們本就精神懈怠，只要有人圖謀不軌，一晚上就能獲得大批使用者。

    無論自愿與否，上癮之后，最終將輪為毒品的奴隸……甚至是幫兇。

    “現在青山市警局正在調查這件事，葉辰這種年輕體力好適合加班的小年輕可是主要戰力，不能再讓他在外面優哉游哉談戀愛啦?！?/br>
    “既然這么忙，你怎么被停職了？”

    “這個……說來話長……”

    “那你簡單點說，給你10秒?！?/br>
    “局里犧牲了兩個追查毒品來源的便衣，上層原本就懷疑我這個刑偵隊長是不是暴露了你的信息，這次更把我當內鬼看了?！彼酀貒@息，“我分明長相這么純良，怎么看也不是當壞蛋的料啊……”

    林夢澤當場甩回去一個白眼：“別給自己戴高帽，你可太適合當反派了?！?/br>
    徐涉故作可憐地眨眨眼，湊到床邊：“林夢澤，你相信我不會傷害你的對吧？”

    看比自己大的胡茬男賣萌讓林夢澤一陣惡心，他打了個寒噤，用腳把徐涉往遠處踹：“滾，離我遠點！你都被懷疑是內鬼了怎么還有臉來保護我！”

    “除了我之外沒人愿意來了??！”徐涉委屈地撇嘴，“現在又有新的案子，雖然你是927的大英雄，但也不能為了你消耗太多警力。我是瞞著局長自掏腰包過來保護你的，只要你能安全熬過這段時間，我就清白了！”

    “呸，你就是想利用我！滾，我不用別人保護！”

    “不，你用得到?！毙焐嬲f完，從兜里掏出手機，點開一張照片放到林夢澤面前，“這是一周前我們從毒販手里搜到的照片，怎么樣，是不是有點眼熟”

    林夢澤掃了眼徐涉遞上來的照片，當即愣住了。畫面上的主角不是別人，正在他和葉辰。兩人手牽著手，在照片中顯得格外親密。林夢澤甚至記得這一幕，當時他和葉辰剛下班，饑腸轆轆，準備從菜市場買點熟食回家。

    這是誰拍的照片？林夢澤忍不住蹙眉。他自認為平常足夠謹慎，竟完全沒察覺到附近有人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是自己的警惕性變鈍了，還是對方水平過高？高到連他都察覺不到……

    無論答案為何，都足以讓他脊背發涼，心生膽顫。

    “你現在很危險，今天的事未來還會有很多，這對你來說可能是抓住溫學彬的機會，但和你在一起的葉辰也會很危險?！毙焐嬗檬种笖U大了照片上的葉辰，繼續道，“你應該不希望自己的對象身陷危險吧？”

    “還威脅人，姓徐的，你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br>
    “多謝夸獎?！?/br>
    “我先要和葉辰談談再做決定?！?/br>
    “你倆感情可真好……”徐涉再一次感嘆，“也好，那小子在門上趴那么久估計也累了，放他進來聊聊？”

    “不……”林夢澤拽起被子，掩住自己的臉龐，“你先去和他聊，我做好準備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