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海城市的夏天來得快去得也快，一場小型臺風刮走了漣洋市游客和喧囂，海邊的綠色植物也萎靡了精神，葉片染上了衰敗的枯黃。旅游季過去了，葉辰和林夢澤的臨時工作明顯清閑下來，為了節省成本，兩家的老板紛紛給員工減少了工作時間。對于拿時薪的打工仔來說，這無疑是重創，但葉辰和林夢澤背后有金主扶持，反而樂得清閑。

    但實在太閑了。為了打發時間，葉辰重拾起自己撇腳的調查工作，而林夢澤受到咖啡廳甜點師的啟發，開始嘗試用邊角料做甜品。

    離開青山市之前，徐涉曾向葉辰保證過，如果能摸清敵人的動向，狀況出現轉機，自己會主動聯系他。幾個月過去了，徐涉杳無音訊，每個月的定期匯款是他們間唯一的聯絡記錄。

    同事不能隨便聯系，通過網絡和朋友圈能獲取的信息少之又少，孤立無援的葉辰放棄了努力，癱倒在沙發上，開始思考在漣洋市度過余生的可能性。

    午后的太陽仿佛烈火熊熊的火爐，將臺風殘留下的濕潤水汽融化成灼熱的金霧，像一塊經過暴曬而析出鹽粒的布匹蓋在葉辰身上。他被烤得昏昏欲睡，正靠在沙發上準備和睡神約會時，廚房方向傳來玻璃器皿墜落摔碎后的清脆巨響，還有男人痛苦的哀鳴。

    葉辰瞬間就清醒了，他從沙發上彈跳起來，三步并兩步沖向廚房：“林夢澤！你怎么了！”

    沒人回答，林夢澤跪倒在地面上，鋒銳的玻璃渣刺破了他的膝蓋，到處都是斑駁的血跡。然而他卻仿佛察覺不到疼痛，始終跪在地上發抖、痙攣、口吐白沫，似乎隨時都可能昏過去。自從看過醫生，林夢澤已經很久沒再出現過這么嚴重的戒斷反應，葉辰一瞬間慌了神，他也不顧散落滿地的碎片，徑直沖到林夢澤身邊，把他從滿地狼藉中拉起來，攬入懷里抱緊。

    “怎么回事！”葉辰問，用手慌亂地抹掉林夢澤臉上的虛汗，“怎么突然這樣……對了，吃藥，應急的藥！”

    除了日常的藥品，醫生還給林夢澤開了些應對緊急情況的強效藥，葉辰把林夢澤扶到沙發上躺好，剛轉身要去找藥，手腕就被人從后面拉住了。

    “別、別……”林夢澤強撐起身體，臉色蒼白得嚇人，“別走，我、我沒事……”

    “沒事個鬼！”葉辰急得頭發都支棱起來，他不由分說把林夢澤摁回沙發，將靠墊塞在他脖子下面，“你乖乖躺好，我去找藥給你！”

    “葉辰，不行……”

    “我記得你把藥收到之前的臥室去了？我去找找?！?/br>
    “不、不行……我真的沒事……”

    無奈林夢澤聲音實在太小，聽上去過于虛弱，葉辰根本不信他的一面之詞，鉆進現在已經淪為雜物室的房間一通翻找。片刻后，翻箱倒柜的聲響停止了，葉辰從房間里走出來，仿佛臺風前的海面，分明風平浪靜，卻讓人止不住膽顫。

    他手里，緊攥著一個從未開封過的藥瓶。

    “這是怎么回事?！彼驹谏嘲l前，陰影被陽光拉長，將林夢澤整個罩住。

    林夢澤已經停止了痙攣，他出了一身冷汗，全身脫力，整個人就像擱淺了的魚躺在沙發上，嘴無助地一張一合。

    “你為什么沒有按時吃藥！”葉辰大聲質問。

    又緩了半晌，林夢澤才勉強發出聲音：“我、我不想……”

    “這他媽的跟你想不想有個屁的關系！你生病了，醫生讓你吃藥，那你就得按要求吃藥，幼兒園小孩都懂的道理你怎么不懂！”

    “我、我不喜歡這種藥……”

    “怎么了，阿普唑侖片哪里惹到你了嗎！”

    林夢澤又一陣痙攣，牙齒狠狠撞到一切，把他的詭辯打碎吞回了肚子里。葉辰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嘆了口氣，皺著眉擰開藥瓶倒出兩片藥，再拿起桌上剩下的半瓶礦泉水，攬住他的腰，送到林夢澤唇邊：“乖，別鬧了，來吃藥?！?/br>
    林夢澤搖頭。

    無奈之下，葉辰又把藥往他唇邊送了幾寸：“聽話，好好吃藥身體就會好的?！?/br>
    林夢澤依舊搖頭。

    葉辰莫名有種自己在哄小孩的錯覺，他放柔聲音，rou麻兮兮地說：“好乖乖，你吃了藥我去給你買好吃的好不好？”

    林夢澤狠瞪回去，他猛地抬起手，把藥片和礦泉水打飛出去。

    “我都說了我不吃！”林夢澤大聲吼道，每當舊病復發，他都會卸下平日的假面，化身暴虐惡鬼，雙眼如充血般泛起血色，“把這個玩意給我拿遠點！”

    “為什么??！你到底為什么不喜歡吃藥！”

    “這種安定類藥物都是毒藥！毒藥！它會讓我精神萎靡，會剝奪我的感官，會讓我失去反抗的能力！”林夢澤毫無邏輯地嘶吼著，用力推搡著葉辰，拳頭如雨點般落在他身上，“離我遠點！我絕對不會碰這種東西！”

    “林夢澤，你他媽的給我正常點！”

    “滾！滾遠點！”

    進入這種狀態的林夢澤除了戰栗和發瘋外根本聽不進去任何話，葉辰被撓得滿身是傷。他咬咬牙，從臥室搬來被子，又找出件衣服撕碎成布條，狠下心，把林夢澤整個人裹進被褥里，用布條緊緊捆住。之后他罵罵咧咧地去倒了杯水，又罵罵咧咧地倒出最大安全劑量的藥片，塞進林夢澤嘴里。為了防止林夢澤把藥片吐出來，葉辰把水全灌進自己嘴里，扔掉杯子，把唇堵了上去。

    清水緩緩渡進林夢澤口中，他掙扎、抵抗，水混著唾液從唇角滑落，努力想把藥片推到口腔外面。葉辰被惹急了，他干脆用手扳起林夢澤的下顎，用舌頭將那幾片藥片頂到喉口，強迫他咽了下去。藥片飛速生效，強烈的困意從深淵襲來，林夢澤又不認輸地掙了幾下，最終還是抵不住藥效，閉上眼昏睡了過去。

    “真費事……”葉辰擦了下嘴，嘗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方才林夢澤為了反抗，咬破了他的舌尖，血液充滿了口腔。

    簡直像野獸一樣。

    折騰下來葉辰窩了一肚子火，舌頭又疼得跟要斷了似的，渾身上下都不舒服。根據藥品效果顯示，林夢澤至少要睡3個小時才會逐漸清醒，反正干等著也沒用，葉辰把林夢澤從棉被里解放出來，搬到臥室平躺好。隨后他穿上外套，帶上手機和唯一的一套家門鑰匙，決定去小區外不遠的便利店買點吃的打牙祭。

    醫生叮囑過林夢澤要健康飲食，盡量少在外面吃飯，重油重鹽重辣的東西越少碰越好。為了保證他的健康，葉辰一個生活奢靡的現代男青年不得不系上圍裙，每天下班后都跟灶臺打架。偶爾點外賣也要優先考慮林夢澤的口味，幾個月下來真把他弄得有點頭疼。

    難得可以擺脫林夢澤自由覓食，葉辰的心情頓時有所好轉，他快速沖到便利店，首先沖到冷凍區買了份覬覦已久的麻辣小龍蝦蓋飯，之后轉戰泡面區，試圖在琳瑯滿目的商品中尋找自己還沒有吃過的新貨。

    “靠，這款不是傳聞中巨辣的鬼椒面嗎！”葉辰兩眼發光，從眾多泡面里拿起自己心心念念的泡面，“太好了，不用去網上買就能吃到！這個應該會很辣吧，爽了爽了……”

    心滿意足的葉辰去前臺結賬，排隊的人不多，但售貨員速度很慢。他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往旁邊一瞥，正好看到位于角落的冰柜，林夢澤最喜歡的那款果仁巧克力冰淇淋就安靜地躺在里面。葉辰心臟一沉，對林夢澤的氣頓時消掉大半，他讓隊伍后排的人幫忙占個位置，走到冰柜前拿了幾根冰淇淋準備帶回家。

    就在他準備回到隊伍繼續結賬時，一輛轎車泊在便利店門旁，葉辰多心看了一眼，發現車前貼的竟然是青山市的牌照。

    從青山市到漣洋市坐最快的火車也要6小時，開車則要花費差不多一整天。而且漣洋市的道路狹窄曲折，經常堵車，不說現在已經過了旅游旺季，就算是人氣最鼎盛的時候，也鮮少有旅客選擇自駕游。

    更何況，駕駛座和副駕駛上的不是你儂我儂的情侶，而是兩個衣著邋遢、面色嚴峻的男人。等葉辰結完賬，兩個男人從車里出來，一前一后走進便利店。他們兩人神色疲憊，看上去有疲勞駕駛的嫌疑。兩個男人左顧右盼，十分戒備周圍，隨便拿了些抗餓的方便食品和水后便開始排隊付款。

    警察的直覺讓葉辰覺得這倆人不太對勁，離開便利店后忍不住往他倆的車里掃了一眼。透過沾滿灰塵的窗玻璃，他看到后座上滿是吃剩下的食品包裝袋，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半滿的飲用水瓶。午后灼熱的陽光照進車里，塑料水瓶映出一種渾濁的淺黃色波瀾。

    葉辰怔住了幾秒，而后不顧一切地向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盡管還是個入行不到兩年的新人，現在的身份還是游泳用品店的性感推銷員，葉辰作為警察的直覺依舊敏銳。剛才走進便利店的兩個人鋒芒逼人，顯然不是來旅游普通人，買的食品都是久放不容易壞又能迅速填飽肚子的硬貨，車里裝著尿的塑料瓶說明他們從出發到現在，連停車去休息站上個廁所的時間都沒有。

    如果他倆不是執行盯梢任務的警察，葉辰愿意把自己的名字倒過來寫。

    真正讓葉辰緊張的并非那兩人的身份，而是屬于青山市的車牌號。野獸的直覺再次復蘇，咆哮著告訴葉辰大事不好，林夢澤可能有危險，他必須盡快回家。

    葉辰一路狂奔，從便利店跑回家只用了不到5分鐘。防盜門一切正常，沒有被撬開的跡象，他沒有放松，立刻開門進屋，沖向臥室。甚至還來不及喊出林夢澤的名字，葉辰便被眼前的場景震駭到無法動彈。本該躺在床鋪上安睡的林夢澤此刻仰躺在地上，眼睛虛弱地掙開，全身上下都是爭斗過的痕跡。而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男人則跨坐在他身上，雙手用盡全力扼住他的咽喉，小臂和脖頸上全都暴起青筋，凸起的眼珠幾乎要掉到地上。

    沒有猶豫，葉辰沖上去，抬腿踹中了男人的腦袋上。

    那男人絕非等閑，被葉辰踹了一腳也沒有昏厥，他迅速放開林夢澤奔向砸開的窗戶，想要利用與來時同樣的路線逃走。葉辰當然不會讓他得逞，他飛撲上去，從后把男人抱緊到懷里，胳膊繞過他的脖頸卡住，向后用力一勒。

    “你他媽是誰！怎么知道我們在這里！誰派你來的！”

    男人緘默不言，凸起的眼珠向后望了葉辰一眼，嘴角不自然地咧開，神情里盡是瘋狂與嘲弄。

    葉辰被看得渾身發毛，他繃緊胳膊，力量大得隨時可以把男人的咽喉絞斷：“別笑，快說！”

    這次，男人依舊沒有回應，也沒有回望。他先是一陣痙攣，之后四肢和頭顱就像沒了骨頭般軟趴趴地垂下來，體重全都壓在葉辰身上，方才亢奮的脈搏悄然無息。一股惡臭隨之從男人的口腔中溢出，葉辰意識到不對勁，立刻松開胳膊。男人的身體摔倒在地，石油般的黑色濃稠液體從七竅溢出，白眼上翻，顯然已經死了。

    葉辰盯著男人的尸體恍惚了兩秒，隨即跑回林夢澤身邊。還好林夢澤只是缺氧暈厥，沒有大礙，葉辰抱起他放在床上，自己也跌坐在床邊喘氣，全身的衣物都被冷汗浸濕了。

    此刻窗外已是殘陽西下，耀眼的緋色籠罩著海面，整座城市仿佛落入大火般熊熊燃燒。污垢在不見光的角落里慢慢滋生，化為無聲的黑色潮水，漫過無數街巷和樓宇，如鬼魅般鉆進門窗，潛入房間，將無辜的生靈一一吞沒。

    無處可逃，無處可藏。

    眺望著鋪天蓋地的黑影，葉辰感到一陣恐懼，他掏出手機，撥通了那個不知在心里默念了多少次的號碼。

    嘟、嘟、嘟……

    只等待了3秒，電話便接通了。

    “喂?！?/br>
    “徐哥?！比~辰輕聲道，透出恐懼的話音微微顫抖，“我們需要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