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懷疑
燕淩卿忽然低頭咳血,可把葉敬酒嚇了一大跳。他尚未理清思緒,緊張問道:“你怎么了?” “咳……無礙,師弟不必擔心?!?/br> 燕淩卿用手帕將污血擦凈,抬起頭沖葉敬酒笑了笑,“事不宜遲,我先去請梵青谷的盧師叔過來,敬酒先在此與師尊待著罷?!?/br> “梵青谷?” “那是隸屬于逍遙派的醫修們修行的地方,與丹房位置緊鄰?!?/br> 提到丹房,燕淩卿想到那名叫王水的丹房外門弟子。他起身朝岑瀾欠身,“師尊,那弟子先行一步?!?/br> 岑瀾頷首。 燕淩卿一離開,這地方便只剩下葉敬酒和那個冷冰冰的師尊兩人。 他立刻有些慌了神,左右打量著身旁的男人,坐立不安。 “看什么?” 男人垂眸飲茶,淡淡問道。 葉敬酒迅速收回視線,低咳了一聲,“那個……您是我師尊,對吧?” “自然?!?/br> 是他師尊?既然是他師尊,怎么又跟什么道侶扯上關系了? 葉敬酒原想直接問出口,可他莫名有些害怕男人,不由縮了縮脖子,吶吶“噢”了一聲。 他轉而低頭盯著自己的膝蓋,腦袋一時發懵得厲害,轉不過來。 真奇怪,明明他已經是元嬰后期的修為,明明他在那群師弟師妹們眼里是需要仰望崇拜的大能,明明他待人處世上已經足夠成熟…… 可在這個陌生的師尊面前,葉敬酒感覺自己還是個孩子,變得手足無措。 這樣想著,面前忽而放了一杯熱騰騰的茶水。 葉敬酒不由抬頭,他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這杯茶。 這茶是端給他的? 他于是小心翼翼端了起來,小酌一口茶水。 “味道如何?”男人問他。 葉敬酒一愣,仔細回味了一下,“嗯……還可以?有點茶香的回味?!?/br> 男人淡淡‘嗯’了一聲,氣氛便又陷入沉默。 直到一杯茶將要見底,身旁的男人忽然出聲道:“與本座初次相識時,你還只是個心智懵懂的小魔修?!?/br> “嗯……嗯?!” 葉敬酒睜大眼睛,魔修?那是什么東西?他怎么又成了魔修? 可男人并未為他答疑解惑,只是接著道:“本座與你相處,識海修煉,也只不過是圖你利益?!?/br> 這行為本令人不恥,可當初岑瀾利用少年時,心中卻不見半分羞愧。如今他倒是慶幸當初自己起了邪念,若非如此,他又怎會與少年意外結下緣果? 葉敬酒乖乖聽著,“我的識海有什么特殊的東西嗎?” 男人望向他,道:“本座雖不清楚緣由,但確定你的識??梢葬t治旁人精神創傷?!?/br> 葉敬酒若有所思,“這我倒是從未聽說過?!?/br> 等等—— 可以治愈旁人精神創傷?那不就意味著他一直以來想要為芝芝尋找的能夠治愈精神創傷—— 這念頭剛剛升起,就被身旁的男人無情打破了。 他或許察覺到葉敬酒的意圖,及時發出警告,“葉敬酒,打消你的無用念頭,如今你的識海只有本座可以進?!?/br> “為什么?” 葉敬酒蹙眉,下意識問道:“不會就因為那個神識烙印吧?那個說是能夠證明你我道……道侶關系的神識烙???” 男人臉色一緩,頷首道:“正是?!?/br> 正是什么???! 他們明明是師徒,為什么會有神識烙印這種東西???! 而且剛剛燕淩卿又說他們師兄弟二人也是道侶關系,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以前這么浪蕩嗎?混跡于兩個男人之間? 葉敬酒不由得對自己的品性產生了一點動搖。 他陷入在自我懷疑的旋渦中無法自拔,身旁卻有視線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注視著注視著,葉敬酒的大腦便停止轉動了,害怕的本能占據了上風。 他端正坐姿,低頭喝茶,動作一板一正,不敢同男人的視線有任何對視。 “害怕本座?”男人問他。 葉敬酒很想點頭,可他不敢這么說,只能一直支支吾吾的。 他恍惚聽到身旁的男人笑了一下,“你以前也這么害怕本座?!?/br> 以前?那后來呢? 葉敬酒沒忍住問了出來。 “后來?后來便膽大妄為,什么話都敢說,甚至敢對本座動手?!?/br> 顯然,葉敬酒已經忘記了他曾經偷偷給男人的一巴掌。他自認為這位師尊滿口胡言,他怎么可能敢對這位動手?!對方一根指頭就能把他碾成灰吧? 男人望著他,忽而道:“你能回來,是對本座最好的慰藉?!?/br> 他冰冷的嗓音在此刻聽起來竟莫名含著溫度。 葉敬酒心中一跳,驀地抬頭,男人向他靠近,單手輕捧他的臉頰,指腹揉了揉葉敬酒的額角,一舉一動帶著說不出的耐心偏愛。 “快點好起來吧,敬酒?!?/br> “本座還想再看到你對本座撒嬌的模樣?!?/br> ‘葉敬酒,你現在連告狀也不會了嗎?’ ‘盡管去說,余下的事情本座來解決?!?/br> ‘本座就是你最大的依仗?!?/br> 恍惚間,葉敬酒腦海驟然響起了這些聲音。 他不知這些聲音從何而來,為何而來,他只感覺到此時此刻眼眶似乎在發脹發熱。 似乎這位陌生的師尊給足了葉敬酒安全感,以至于現在他竟然萌生出了一種想要撲在男人懷里嚎啕大哭的詭異沖動。 但—— 這種沖動僅僅剛剛涌上,就被一股劇烈的頭痛打斷了。 “呃……” 葉敬酒痛苦地捂住自己的頭,額頭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好疼……” 又來了。 每次都是這樣。 只要到了快想起來一些東西的時候,這股讓人發瘋的頭痛就會緊隨而來。 這次甚至比上次還要厲害,他疼得幾乎失去了任何知覺,只模糊感受到自己被抱進一個冰冷的懷抱。而后龐大的靈力匯入他的身體,試圖延緩他的疼痛。 是和他一樣的水行靈力…… 疼痛漸漸被撫平消散,緊接著一股巨大的困意襲來,讓葉敬酒閉上了眼睛。 他被男人緊緊抱在懷里,安心地睡著了。 · “上次也是這樣嗎?” “對,那次是在前夜的游船上,小師弟一直喊疼?!?/br> “嗯,看來是有人在他腦內下了禁咒?!?/br> “禁咒?那會怎樣?對小師弟身體有害嗎?” “阻止他恢復記憶。這禁咒似乎是幕后之人自己所創,我一時半會未能參透?!?/br> “盧忱,要多久?” “我只能說盡快,這禁咒極為奧妙,又夾雜醫理之術……嗯,研制這咒語的人定是個天才?!?/br> “盧師叔,一個月夠嗎?” “一個月?!小燕,你可別學你那師尊強人所難,要說讓我徹底研究透這禁術……也不久,起碼得要個五六年吧?誒誒!岑師兄你干什么!有話好好說!別動刀動劍的!我想想,最多!最多一年!” “一年也有些……” “留你何用?” “半年!半年總行了吧!你們要是實在不滿意,那就去找魔宮那個大魔頭!精神法術他最擅長,這禁咒在他手里估計也就是一時半會的事。 “岑師兄你干什么?!都說了有話好好說!對對我是醫修,他只是個入魔的擅長精神法術的武修,但這禁咒確實跟精神類的沾點邊嘛! “什么?!你說下咒的是那個不擅長精神法術的我視為一生之敵的沈芝?可惡……三個月!給我最多三個月!我精神法術可比那腦子有病的家伙厲害,我就不信我還解不了他的咒!” “多謝盧師叔,那你……” “沒事,人放你們這,我定點來查看!那禁咒我已經記住了,我先回去研究一下。要是頭疼就用我留下的那瓶丹藥!那就這樣,呃,岑師兄,那我走了???呵呵?!?/br> “盧師叔慢走,淩卿就不送您了?!?/br> “無妨!無妨!” 唔…… 到底在嚷嚷吵吵什么???總算安靜下來了……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葉敬酒就看到兩個高大的黑影站在他面前。見他醒了,其中一位就要過來扶他,葉敬酒忙不迭擺手,盤腿坐了起來。 奇怪,不疼了? 葉敬酒拍了拍腦袋,發現方才那股幾乎將大腦泯滅的痛意果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方才盧師叔喂給敬酒一顆丹藥,說是能緩解頭痛?!?/br> 一向善解人意的大師兄立刻向他解釋起來,“小酒不必擔心,最多再過三月,你的頭痛就能徹底解決了?!?/br> “可還有其他不適?”岑瀾問他。 葉敬酒搖了搖頭,“我挺好的?!?/br> 如果沒聽錯的話,先前似乎還有一個人在這里過? 也就是對方能夠解決他的失憶問題? 葉敬酒好奇問道:“盧師叔是誰?” “盧師叔名叫盧忱,是師尊的同門師弟?!?/br> 燕淩卿道,“他也是正道里最有名的醫修,平常只待在梵青谷鉆研醫術,不常出門。因他為人處世低調,逍遙派的許多弟子甚至都不知曉他仍身居逍遙派?!?/br> 嗯,聽起來這逍遙派還真是家大業大。不僅有天下第一修士坐鎮,甚至廣攬醫修、丹修、器修諸多類型修士,難怪為世人忌憚。 這世間能與之相比的,似乎也就是同樣廣攬天下魔修的魔宮了。 只是…… 若他恢復記憶?那這之后這兩位師尊師兄又要做些什么? 想當然的,第一個被針對的人一定是芝芝。 葉敬酒不由得心里沉了半截,“假如我恢復記憶后,你們會去殺了沈芝嗎?” 這個問題是那位一向沉默寡言的師尊回答的。 “會?!?/br> 男人嗓音冰冷,回答得毫不猶豫,“還有參與這件事的其他鼠輩,本座也會一并算賬?!?/br> 而燕淩卿似乎猜透他心中所想,溫聲道:“敬酒可是擔心那個人?” 葉敬酒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他對我很好,我們畢竟十年……” 青年似乎不想聽他訴說與沈芝之間的感情,快速打斷了他,“那不如做個約定?” 約定?葉敬酒一愣,“什么?” “等敬酒記憶恢復后,我們會尊重敬酒的意見,來對那個人進行處置?!?/br> 燕淩卿溫聲細語,眼底毫無笑意,“倘若敬酒依舊執意留下沈芝的性命,我們也會以敬酒的意見為主。您說呢?師尊?!?/br> 燕淩卿將話頭拋給了岑瀾。 男人與其對視,良久,他淡淡頷首,“允?!?/br> 燕淩卿笑了笑,他面向葉敬酒,溫聲道:“如果敬酒覺得這個約定可以,那我們就簽下生死咒。當然,一旦簽下了生死咒,接下來的三個月,敬酒要老老實實地待在逍遙派,在我和師尊的視線下生活。如何?” 生死咒? 葉敬酒已經不再像從前那般好騙了,他不是參透不出燕淩卿話中的漏洞,但左右局勢如今不為他所掌控,他處于十分被動的局面。 若簽下生死咒,起碼他還有發聲的權力。 “那就這樣?!?/br> 葉敬酒道,“就按你說的辦?!?/br> 生死咒既定,天道法則隨之賦予。 葉敬酒冥冥之中有種感覺,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簽下生死咒了。 按照燕淩卿的說法,接下來他們會待在一起,熟悉以往相處的場景,看這能否激起葉敬酒的回憶。另一方面,他也需要時常接受盧忱的檢查,使自己能夠盡快恢復記憶。 葉敬酒自然對恢復記憶有很大的期待,但同樣的,他確信這些時日過后,芝芝已經知曉他失蹤的事情了。 他想念那個愛抱著他像只小狗一般興高采烈的高大青年,想念他對身體每一寸的愛撫憐惜—— 他更擔心芝芝會發病。怕青年陷入無止盡的殺戮瘋狂當中,變成一個只知殺戮的白發殺人魔。 但在這種想念與擔心之下,葉敬酒深知他與沈芝的某種感情已經不再純粹。 那顆使他們感情產生變異的種子,名為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