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道侶
葉敬酒做了一個夢。 夢里有一只皮毛雪白的巨型貓咪,它闔著眼睛,在寒冷的冰洞里趴伏著,松軟的毛發覆蓋著一層冰雪,像是睡著了。 而葉敬酒則躺在貓咪松軟的尾巴上,意外地沒有感覺一絲冷意。 他剛想起身,腳底踩的尾巴忽地一掃,教他跌了回去。尾巴向前勾著,將他送到了貓咪面前。 那只貓咪睜開眼睛,獸瞳沒有任何感情地盯著他。 夢里的葉敬酒有些害怕,他見那只貓咪的臉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至張開血盆大口,他猛地閉上了眼睛—— 而后,冰冷柔軟、帶有毛刺的東西舔了舔他的臉,他的臉被刮得生疼,只想后退。貓咪以為他害怕,又舔了他幾口。 舔著舔著,葉敬酒就醒了。 葉敬酒睜開眼,發覺自己正躺在床榻上,入眼的是格外寬敞的寢殿。 他一時有些發懵,記憶還停留在自己在房間等待燕淩卿,盤腿修煉的時候。 對,修煉……然后是識?!吧臇|西……最后…… ??! 葉敬酒頓時清醒過來,回想起自己進入識海之后的事情。 那時一個強大的意識體拉扯著他的意識體,他的靈魂似乎都與之融化結合,精神上無邊無盡的快感,幾乎將他的意識吞滅。 他從未感覺如此快樂。 ……那就是芝芝曾經說過的神交嗎? 可怎么會?芝芝明明說他因為記憶受損,沒辦法進行神交—— 葉敬酒抿唇,他逐漸意識到,可能沈芝告訴他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情感教他不肯相信,但理智告訴葉敬酒要面對事實。 他深吸了口氣,眼前最重要的是先找到那個不經他同意就與他神交的家伙。 葉敬酒身上的衣服還是閉眼的那套,這讓他心情稍微平復。他起床推開寢殿房門,殿門外右角的茶亭正坐著兩人,一位是燕淩卿,另一位則是…… 一個陌生的,冰冷俊美的男人。不用靠近,葉敬酒就意識到這個男人比他以往見到的任何一人都要強大。他頗為自滿的元嬰后期的修為在這人面前,不過是不堪一擊的螻蟻存在。 這人究竟是…… 聯想到大師兄燕淩卿曾經說過的話,加之自己曾經見過的繪本,葉敬酒同男人對視,很快察覺到了男人的真實身份。 “醒了?”男人的嗓音也是冷冰冰的。 葉敬酒本能地慫了一下,乖巧點頭,“嗯……嗯?!?/br> “醒了過來,坐到本座身旁?!?/br> “噢……噢好?!?/br> 出于本能的,葉敬酒極為順從地遵循男人的命令,四肢僵硬手腳同步地走到男人的身旁,坐了下去。 好近、好近好近好近! 這就是那個兇巴巴的小人簡筆畫代表的真人嗎?還真是一模一樣??! 不不不,甚至比那更可怕—— 葉敬酒感受到一股冰冷的視線停留在他身上,而他不敢有任何質疑。 他求救地看向燕淩卿,可一向護著葉敬酒的燕淩卿沒有說任何話,只是默默看著他,垂下眼眸。 “身體可有不適?”寂靜的氣氛之下,男人問他。 葉敬酒抓緊衣袖,莫名覺得自己像是課堂上開小差的學生被恐怖的老師忽然抓到提問,陷入了極度恐慌緊張的情緒中。 葉敬酒認真仔細思索了一下男人的問題,確認無誤后才硬著頭皮道:“未、未曾?!?/br> 男人依舊盯著他,沒有言語。 葉敬酒只好鼓起勇氣同男人對視,磕磕巴巴道:“我未曾有任何不適,師……師尊?!?/br> 聽到他的回話,同他對視的男人眼底陡然多了些溫度。 葉敬酒發誓在這冷冰冰的男人眼里看到了笑意! “很好?!?/br> 男人道,“下次也要這樣回答本座,知道嗎?” “知道了……” 針對葉敬酒的提問到這里便告一段落了。 他坐在這個名叫岑瀾的男人身旁,也就是他以前的師尊,聽男人與燕淩卿談著有關于他的事情。 “……弟子進入小世界,與云師妹一行人見面后,便見到了敬酒運用折偶秘法留下的紙人,這才意識到小師弟興許并未身亡?!?/br> 大師兄道:“于是弟子設下了封禁法陣,在敬酒通過紙人傳送回小世界后,第一時間發動法陣抓住了他?!?/br> 這位大師兄也知道是抓住了他啊。壓根沒和他進行任何溝通,直接就將他的修為禁錮,到現在都未恢復過來…… 葉敬酒頗為幽怨地盯了他一眼。 大師兄注意到后,無聲地向他流露出歉意。 美人致歉,葉敬酒看了一眼便不好意思再繼續看,低咳了一聲。 他身旁的男人自然也看到了兩人之間的互動,散發的氣息愈加冰冷,葉敬酒沒忍住搓了搓胳膊,就感受到身邊的溫度驟然回溫,整個人一瞬間由冬入春。 難道這位師尊看樣子是為面冷心善的……主? 葉敬酒不確定的想到。 這邊,燕淩卿接著道:“當弟子真的見到小師弟之后,很快便意識到面對的敵人不是弟子一人能夠對抗的,是而弟子帶小師弟還有云師妹一行人回到逍遙派,通知師尊?!?/br> 岑瀾思量片刻,道:“能夠隨意穿梭小世界,需要借助長夢石才能夠實現。長夢石向來稀缺,加之與敬酒有關,不難推測出來是誰在從中作梗?!?/br> “是,弟子也是這樣想。加之離開朧鶴境主秘境時,弟子意外受傷,是小師弟替弟子包扎,手法熟練。借此,弟子很快就確定幕后黑手到底是誰?!?/br> 對面的少年一臉懵然地睜大眼睛,燕淩卿一頓,開口道:“便是殺光神醫谷的最后一代神醫谷傳人,一直以來都在做著有違人倫的實驗的魔頭游醫——沈芝?!?/br> 岑瀾并不意外這個答案。 他早年就見過沈芝,對其殘忍作風有所耳聞。師侄林鷙也曾請求過對方,要沈芝幫忙治愈他的精神創傷,當時對方表示無能為力,因其并不擅長精神類的創傷治愈。 這之后,便是在幻境中的見面了。 幻境中的沈芝向來隱藏得很好,雖在最后露出些許馬腳,但在破境之時一直未曾出現,也就減少了幾分存在感。破境后,沈芝雖然先后被查過幾波,但仍一無所獲。查到最后,也只確定對方曾為林時昭辦事,為這場幻境做過幾分貢獻。但當岑瀾想要了結這位臭名昭著的神醫時,對方卻早早溜之大吉,不見蹤影。 沈芝將那場死亡盛宴cao辦得實在過于完美,以至于當所有人都查不到任何能夠證明葉敬酒還存活于世上的證據后,只能默認了少年已經離世的事實。 他很聰明,但當一切敗露之后,也就到此為止了。 岑瀾身上迸發出的龐大殺意幾乎將燕淩卿壓得無法呼吸。 而對方身旁的小師弟沒有一絲察覺,仍沉浸在詫異燕淩卿為何會猜到幕后之人的身份的情緒之中。 燕淩卿頂住這極為恐怖龐大的殺意,他徑自咽下喉中腥甜,嗓音嘶啞許多,“師尊接下來打算怎么做?” “倘若幕后之人真的是沈芝,他會自己送上門來?!?/br> 這不是岑瀾需要關注的重點,他的目光落在一無所知的少年身上,眼底情緒復雜。 眼下,恢復少年的記憶才是要事。 兩人接下來的談話要點是如何恢復少年的記憶。 師徒二人皆不是醫修,對此不敢妄下定論,一致決定待逍遙派的醫修查看過后再做打算。 原來逍遙派還有醫修??? 葉敬酒下意識閃過一個想法,可緊接著他就拍桌而起,大聲道:“等等!你們能不能聽我講話!” 師徒二人這才看向他,同時開口道: “說?!?/br> “敬酒想說什么?” “我……” 真到葉敬酒說話,他卻一時噎了口。 他想說別這么輕易越過他就定下和他有關的決定,沈芝也不是壞人,十年來他們朝夕相處,芝芝一直待他極好,從未傷害過他,還幫他調理身體,甚至他這次調皮意外碰見燕淩卿,也是因為對方要去尋找能夠解決他身體情欲的草藥。 芝芝一直是為了他著想的。 那個什么屠殺神醫谷,做著有違人倫的實驗的魔頭神醫,怎么可能會是他的芝芝。 他想說,可當他和男人的目光對視上時,卻囁嚅著說不出任何話。 ……真的不是沈芝嗎? 十年的相處,葉敬酒不是沒發現過沈芝身上矛盾的點。比如他會病情發作,將小世界中幻化的人類屠殺殆盡,又在恢復理智后,讓小世界重新變得友善和睦,懸崖下的小鎮熱鬧非凡,滿是歡聲笑語。 又比如他有時從外面回來一身血腥味,一邊說著“這血臟”一邊笑著躲開葉敬酒的觸碰。再過幾天,一個新奇的發明或者丹藥便會出現在葉敬酒眼前,由沈芝滔滔不絕地向葉敬酒講述這東西的奇妙之處。 他有時精神癲狂,會在zuoai時止不住地哭,一邊哭一邊撞得更狠,不停說著他愛葉敬酒,喜歡葉敬酒。有時又會跪著趴在他的腿上,要葉敬酒哄他睡覺,睡意濃了,他忽而開口問葉敬酒,以后要不要和他一起葬在他脖間的玉瓶里?等葉敬酒問他時,他又笑著道只是在開玩笑。 他有時像個孩子,不停向葉敬酒撒嬌,說葉敬酒像極了他以前養的小兔子。而當葉敬酒問小兔子后來怎么樣了,他忽地愣住,環住葉敬酒的腰將自己的臉貼在葉敬酒的小腹上,委屈巴巴道:“被父親殺了?!?/br> 沈芝說他的家庭很怪,從小他的父親母親就帶著他看世間各種稀奇古怪的病人,培養他該如何治好一個病人,或者無能為力時,怎么才能讓對方死得輕松一些??筛改赣滞瑫r培養他該如何用醫術殺死一個人,把對方折磨得生不如死。 他一步步朝父母為他規劃的路走,年紀輕輕就掌握了超越父母的醫術,父母夸贊他是歷代神醫谷都未曾見過的天才。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漸漸變得奇怪了。他變得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癡迷醫術,鉆研醫術,甚至為此不惜犧牲任何代價。 葉敬酒問他付出了什么代價,沈芝笑著將脖間的玉瓶解開,放到了葉敬酒手心里,“這就是代價?!?/br> 葉敬酒想要打開玉瓶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可沈芝一臉怪異地抓住他的手,將他的手腕抓得一片青紫。半晌,沈芝扯出一抹笑意,輕聲道: “小酒不可以看哦。至少現在,還不可以?!?/br> . 回過神來,葉敬酒嚇得背后冒出一層冷汗。 若非回想他同沈芝的以往,他還真不覺得對方如此怪異。 可……可這十年之間的感情不是憑空就能消失的。 他腦子都被這些搞得有些混亂了。 “你、你們不能殺了他?!?/br> 恍惚中,就連葉敬酒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他磕磕巴巴道:“他、他畢竟是我的道侶?!?/br> 氣氛在這一刻降到零點。 “哦?” 葉敬酒聽到身旁的男人發出一聲冷笑,就連一向溫柔的燕淩卿表情都在一瞬間沉了下來。 “他既然敢說是你的道侶,那本座更是。葉敬酒,你從未想過你識海內如何會有本座的神識烙印嗎?” 坐在男人對面燕淩卿也露出微笑,不甘示弱溫聲道道:“那我也是了。我與敬酒共度初夜,立下誓言,是雙方認可光明正大的道侶關系?!?/br> “……?” 什……么……東……西…… 什么東西……? 什、什么—— 葉敬酒大腦瞬間宕機。 只見面對面坐著的師徒二人相互對視。 良久,燕淩卿口鼻驀地流出血液,垂頭止不住地低咳起來。 而岑瀾單手攥著茶杯,垂眸品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