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一夢(正文完結)
時的太華宮雖然已經站穩腳跟,但因為創建時間較短而并沒有弟子修成正果。玄黡找到兄長,認為修仙的方法錯了。 吸納日月精華太慢,應該吸食更有靈氣的東西。 何為靈氣? 對曰:人。 人乃造化之靈、萬物之長。吸食人的精氣事半功倍。 玄黡的提議被哥哥夤溪嚴詞拒絕,這種陰損的方法修不成大道,只會墮入邪道淪為妖魔。 可此時的玄黡早已是人面獸心的惡魔。他尋找機會把哥哥軟禁起來,稍加改變成了哥哥的模樣,開始了喪心病狂的游獵。 后面的事,跟寒知遙講給我的差不多。玄黡自稱三界之主,對外都用的是夤溪的裝扮,可實際上,他把已經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哥哥暗中殺害,吸取精魄。后來,他把太華宮改成瀛華神宮,依靠邪術穩坐三十三重天的父神之位長達萬年。 而那扇門的后面,曾經囚禁著夤溪,后來又變成了他吸食魂魄練習邪術的禁地。 “那我呢……我又到底是誰?”我迫切想知道答案,又害怕聽到更恐怖的事實。 姈姒向我投來安慰一瞥:“這一點玄黡并沒有騙你。你真身確實是珠粹劍上的寶石,只不過已經輪回了十一次。當年煉化寶石,燼坤的一滴心血也融進去,化作煙氣被封印在冥神夜初的雙眼里,你的紫眸就是例證,那是珠粹劍上寶石的顏色。每次再造,只是重塑rou身?!?/br> 我想起來:“那之前的十任呢?” “他們因為吸食太多怨氣,rou身無法承受,最后越來越衰弱,只得被銷毀?!?/br> “那被我勾走的靈魂……” “實際上他們都被送到這里,送到玄黡的寢宮,而你和你之前的那些人不過是幫他把怨氣吸走凈化靈魂,讓他不會被過多的怨念反噬?!?/br> 所以,寒知遙說的是真的。我被利用了,被當成了殺人工具。 43 我的一生就是個笑話,徹頭徹尾的謊言。 靈魂是別人的,神格是捏造的,父神是假冒的……還有什么是真的? 我想起寒知遙來。 他是真的,眉眼笑容是真的,人間煙火也是真的。 他是那樣的鮮活美好。 44 “寒知遙呢?”我問,“他在哪兒?” “我不知道?!眾栨Π盐宜统鲥A神宮,說,“我見過了太多的死亡,不想再見到你也落得凄慘下場。走吧,走得遠遠的,別回來?!?/br> “可寒知遙……” “他應該暫時不會有事,比起要他的命,玄黡更想知道靈翹劍的下落?!?/br> “靈翹?” “那曾是上神明堯的法器,也是上古神兵?!?/br> “他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回到自己的住處嵐翳樓,不知該何去何從。 我查了很多典籍,試圖在書中找出連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問題的答案,在浩瀚的書海中一本本翻著,看著。 幾天后,當我極度疲乏趴在桌上幾乎昏睡過去時,燭光在書頁上投下金黃,那一行字就這樣毫無征兆地闖入眼簾。 上古鑄神灝蒼,鑄雙劍,一贈明堯,一贈燼坤。 仿佛一道光照進靈臺,我想起什么。 灝蒼已死,但他尚有手稿存世。父神就算再神通廣大,也不能把書真的燒盡,總會有遺漏。 45 我繼續尋找,不眠不休,翻山越嶺遠渡重洋,終于在一家舊書店的手抄本里找到了一條最重要的信息。 靈翹和珠粹之所以有神力,是因為注入了明堯和燼坤的一絲魂識,可以達到人劍合一的境界。而如此反推…… 電光石火間,我想明白了。 玄黡要毀了靈翹,從而真正毀了明堯,毀了寒知遙。 46 我再次找到姈姒,問她寒知遙的事。這一次,她勉強答應幫我去打探消息。 又三日,她告訴我,寒知遙被軟禁在絳霞臺,那是瀛華神宮深處的一處高臺。 我心下有了計較。 她看我要走,拉住我:“絳霞臺有結界……” 我說,我不怕。 47 我站在絳霞臺下仰望,朔風颯颯,袍袖翻飛。 彎鐮橫掃,空氣中裂帛之聲乍起,空間被撕出一道口子。 結界隨之崩塌。 寒知遙就倒在高臺之上,從我的角度只能看到黑發散亂飄蕩。 緊接著,眼前金光暴起,偉大的神來了。 “你要造反嗎?”他說。 青越鐮直指前方,我傲然道:“就是要造反,你奈我何?” “你真以為自己是冥神,有通天之能?”他笑了,“你不過是一個贗品?!?/br> “你也不是元尊,而是令人厭惡的玄黡,一個偽神?!?/br> 他顯然沒想到我會戳穿,表情驚訝,但隨即無所謂道:“名字有關系嗎,你從頭至尾都是我的杰作?!?/br> “我要帶走寒知遙?!?/br> “你想用那把連種地都嫌短的鐮刀和我對抗?”他嘲諷,“你以為那是神器嗎,那只是我略施法術的普通玩意兒罷了?!?/br> “你以為我沒神器嗎?”我扔掉青越鐮,袍袖一揚,流光降下,眼前是一把瑩紫寶劍。 他神色一變。 48 珠粹劍,是姈姒給我的。 我要去劈開絳霞臺的結界,勢必會驚動玄黡,沒有像樣的武器難以逃出生天。 她天性善良,見不得我被玄黡斬殺,于是從藏寶閣取出了珠粹交給我。 只是,珠粹上缺了一塊寶石,法力只有原來的六成。 “如何才能發揮全力?”我問。 她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只讓我行事小心。 49 玄黡指著珠粹道:“昔日,三神只聯手都不是我的對手,現在僅憑你一個冒牌貨和一把殘缺品,也能打過我?” 我冷笑:“冒牌貨打冒牌貨,正合適!” 玄黡先發制人,一起手就是殺招??晌乙膊皇呛孟嗯c的,那么多年的刻苦訓練形成條件反射,格擋,反擊,一氣呵成。 冥冥之中,我被一股力量牽引,該怎么運功,怎么出招,都無師自通般運用得十分順手。 玄黡表情逐漸凝重:“沒想到珠粹劍竟能認你?!?/br> 我趁他廢話的功夫,突然放出一條較小的赤眼螂蛆,這是我特意捉來帶在身邊的。這種邪物喜歡啃食強者精髓,玄黡卸下偽裝后的氣息強悍霸道,正是它最喜歡的目標。 果然,玄黡被那多足怪物嚇了一跳,我借著他一愣神的功夫,躍上高臺,抱起寒知遙覺絕塵而去。 50 我一路帶他回到寒府,卻發現家中空蕩蕩,仆從全無。 只有地上散落的甘蔗,雞腿,包子,香腸之類的食物。 原來,他們只是寒知遙做出來的人罷了,怪不得都不敢接近獸房,準是害怕秋鹓感知他們的原形一口把他們吞掉。 我把人安頓好,又去獸房,秋鹓還在里面,有些蔫頭耷腦提不起精神,再看見我倒沒有原先的敵意,只是不停地哀鳴。 我喂了它一些rou,它還是叫喚,最后我聽煩了,也不管它能不能聽懂,說道:“別叫喚了,我又不是你娘,再嗷嗷叫也沒奶吃?!?/br> “那我叫喚有奶吃嗎?”寒知遙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后。 51 我把事情經過跟他說了,他盯著我不說話,最后才道:“你越來越像他了?!?/br> 我不想討論這個深奧的哲學問題。 好在,他也沒打算討論,而是把他的遭遇也說了一遍。 52 姈姒推測的沒錯,玄黡想要靈翹劍。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一直以為明堯已經死透了,就像龍宸和燼坤似的??刹恢赖氖?,作為凡人的寒知遙殘存著大戰記憶,一路逆襲,用最不可思議的途徑重登仙位。 一開始, 玄黡對這個小小的食仙沒什么感覺,大手一揮,讓人寫進算是承認其身份。但后來,他隱隱嗅到危險氣息,等確定身份后他決定先下手為強。 然而等利用我真正擒住寒知遙時他又改變注意了。靈翹劍乃上古神器,當年隨明堯一同隕落,而寒知遙顯然是唯一的知情人。 于是,他威逼利誘,試圖迫使寒知遙吐露真言。 然而寒知遙慣會東拉西扯,始終沒說具體地點。 53 我說:“玄黡想要靈翹是因為他想真正殺了你,做到劍毀人亡?!?/br> 寒知遙搖頭:“他要做的更令人發指?!?/br> 我低估了玄黡的惡毒。原來,他真正的目的是殺了寒知遙,再利用劍上殘魂做出新的傀儡,就像我一樣。 可我想不明白,這對他有什么好處。 “沒有為什么?!焙b解釋,“他所做的不過是消遣罷了。有什么能比把昔日對手玩弄股掌之上更有意思呢。很多年以前,他就是這么對付龍宸的,后來龍宸的替代品被你我識破斬殺,他又對燼坤如法炮制,做出個……”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姈姒說我就是燼坤,我身上有他的殘魂?!?/br> 他苦笑。 54 第二天,有人敲門。 包子領我去吃早飯,看樣子他們又都在寒知遙的術法下重新活過來。 吃完飯,我掏出珠粹,寒知遙撫摸著不發一語。我問他,如何才能讓珠粹完整,他神色復雜,說:“把失去的補回來就行?!?/br> 我尋思,這么簡單嗎,找同款寶石補上就行? 55 晚上,我正在房間把玩寒知遙送我的仙音盒,忽然察覺嵐翳樓有異。 很快,留守的傀儡兵傳來訊息,姈姒被玄黡押在曲溪神山,三日后斬殺,除非我用寒知遙去換。 這真是一個很矛盾的選項。 這么多年以來,姈姒是唯一關心我愛護我的人,在她身上,我感受到了母愛。而寒知遙,在我知道真相之后又怎么能再去利用他,尤其是我已經傷害過他一次。 56 我在猶豫不決中度過了三天。 這三天來,寒知遙領著我以滋補身體的名義吃遍了所有好吃的,玩遍了所有好玩的。 他甚至帶我去了青樓,在老鴇的訝異中屏退所有鶯鶯燕燕,只要一間頂好的上房。 我不懂他這是要干什么,他拉著我坐在床上,忽然親了我一口。 57 這是我第三次被調戲,程度比前兩次更甚。 但奇怪的是,我并不覺得生氣,反而很新奇。他眼睛里閃著光,我記起很久以前我去勾一位老伯伯的魂兒時,他擺擺手示意我不要著急,摸著尚在熟睡中老婆婆的銀白發絲,在布滿皺紋的臉上落下一吻,老婆婆嘟囔著翻身。 老伯伯的眼里也閃著光,那時我還不知道這是為什么,為什么他會笑。 現在我知道了。 眼前的寒知遙也在笑。 他把我壓在床上,在我眉心一點,一絲暖意入心,我拼命睜眼想看清他,可卻陷入極度困乏之中,只能閉上眼。 耳邊,有個聲音呢喃,這一生就只做夜十一,不要再做燼坤了,好嗎…… 58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直到夜幕降臨我才被外面嘈雜的嬉鬧聲吵醒。 枕邊是寒知遙留下的一封信,寥寥數筆,內容卻驚心動魄。 他偶然聽見傀儡兵給我的傳訊,不愿讓我兩難,自己去找玄黡了。他讓我在青樓住下,濃郁的香氣會掩蓋住我原有的氣息,玄黡一時半會兒找不來。 我打開房門,外面燈紅酒綠,歌舞升平,一陣香氣竄入鼻腔,熏得頭疼。 59 回到寒府,甘蔗、香腸和包子在院子里瞎轉悠,我松口氣,這說明寒知遙暫時沒事,否則這仨會現原形的。 我又去了獸房,秋鹓不在。 我抽出珠粹,看著上面的殘缺,靈光閃現。 寒知遙說愿我不是燼坤,但他不知道的是,無論是否覺醒,我都已經愛上了他。 60 如果命運嘲弄了我,我將以嘲弄的方式予以回擊。 如果命運逼迫我屈服,我將選擇與它同歸于盡。 61 我趕到曲溪神山時,那里一片狼藉,到處是焚燒過的痕跡。 沒有姈姒,沒有寒知遙,沒有玄黡,連飛鳥都沒有,仿佛天地間只剩我一人。 我不相信他們就這樣死去,不會的。 62 再次來到巍峨的瀛華神宮,恍如隔世。 這一次,祈陽神君沒有攔我,我大踏步前進,把雕龍畫柱的回廊和玉樹瓊花遠遠甩在身后。 在主殿天鑲宮,玄黡坐在神座上,好像專程在等我。 他說:“見神不拜,大不敬?!?/br> 我說:“你不是神,三只之后世間再無神?!?/br> “那你呢,你這冥神又將如何?” 我脫掉代表冥神的黑斗篷:“從此,我只是十一?!?/br> 63 武斗毫無征兆地開始了。 而我也毫無懸念地落敗了。 玄黡一步步走來,泛著邪光的墨綠色長衣拖在地上,整個人再無半分仙氣。 “上一次我低估你,才讓你得手?!彼呶?,“這一次,你還想妄圖對抗?” “寒知遙呢?姈姒呢?” 他沒有回答,腳下用力碾壓我的身體,骨頭在巨大的壓力下逐漸分崩離析。 一口鮮血噴出,無盡的黑暗籠罩住我。 64 我成了玄黡的囚徒。 我以為他會繼續折磨我,但并沒有,所受的待遇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一些。 我被關在一個角樓里養傷,四個月后,被碾碎的筋骨終于重新長好,然而卻再也施展不出高深的法力。 平時,我戴著鐐銬,坐在角樓里發呆,偶爾被一群目光呆滯的仙娥們擺弄著穿戴華服美飾,出席玄黡舉辦的宴會。 在一眾神仙的贊美聲中,扮演好備受父神恩寵的冥神。 有時我聽著那些令人作嘔的恭維奉承,恨不能說出真相,告訴大家,他們所敬仰的全能的父神其實背地里食人魂魄修煉邪法,是個十足的惡魔。 可我說不出來,玄黡給我下了禁制,我只能說該說的話,不該說的哪怕只是想一下都會立時遭受萬蟻噬心的痛苦。 65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我試圖問出寒知遙的下落,但玄黡始終閉口不提。我推斷寒知遙一定還活著,而且也沒有落在他手中,否則以他的惡毒心思一定會讓我們見面的。 至于姈姒……我一直不敢回憶得知真相的那一天。 那日,我被帶到他的寢宮,聽他炫耀如何吸食了一名散仙的元氣。 我這才知道,自從我被囚禁之后,他開始親自尋找獵物,而尋常凡人根本不足以滿足他的胃口,法力微末的散仙成了絕佳目標,尤其是那些剛剛飛升成功的,名字還沒錄入,更好下手。 我想罵他,結果臟字還沒出口就覺得心尖麻疼,忍了好一陣子才緩過來。 他得意極了,隨手拿起酒杯。 酒杯形狀恐怖,是由半個頭骨做成,我惡心地歪過頭不想看。 他走下神座,強迫我直視,說道:“你心心念念的女神就在眼前,為什么不敢看了?” 我又驚又俱,癱在地上。 “這女人我早就看不耐煩了,當初見她美貌才把她帶到身邊,還賜予神格,沒想到她卻吃里扒外幫著外人對付我?!?/br> “她愛你,你卻殺了她?” “愛我就不會背叛我?!彼e起酒杯欣賞,“當然,偉大的父神是寬容慈悲的,不會因為這點事就殺人,就像對你,我愿意給你一次改過的機會?!?/br> 騙鬼去吧! 心口又是一陣劇痛。 他當作看不見,繼續:“不過現在這個結局我很開心,紅顏枯骨,名副其實?!?/br> 我不愿聽不愿見,只能裝聾作啞,心中泣血。 65 在其他日子里,我無所事事,沉浸在回憶中。 全都是關于寒知遙的,不知不覺,寒知遙三個字早已占據身心。 有時候我在想,他到底在哪兒在干什么,是否平安無恙,是否喜樂安康。 我猜他肯定遇到些什么,被事情耽擱了,否則不會音信全無。我曾試著在宴會上和其他仙者提及,但沒人說得清。雖然事后我被玄黡鞭打,不敢再公然詢問,但私下里還是會想會祈禱。 我把對他的思念寫在紙上,日夜拿著看。后來玄黡發現了,他笑著,當著我的面把它們全燒成灰,以此來刺激我??墒撬脲e了,我根本不在乎,我要說的話依然在我的心里夢里腦海里,他燒與不燒都沒有任何區別。 66 又過了三個月,我始終心如止水。 大概是見我老實乖順,玄黡漸漸放松警惕,偶爾也會跟我說上幾句閑話,也就是從這些只言片語中,我拼湊出那天在曲溪神山發生的事。 事實上,寒知遙趕到時,姈姒已經自殺了。 這位美麗善良的女神一方面愛著玄黡,一方面也不愿助紂為虐當誘餌,所以她用發簪刺破了喉嚨。 而寒知遙則提著靈翹劍要和玄黡算總賬。然而正如玄黡之前所說,當年全盛時期的塵寰三只都沒做成的事寒知遙一人又如何能成。 可就在寒知遙敗局已定時,他的坐騎秋鹓為了救主而突噴烈焰,玄黡閃避之時給了他逃脫之機,也正是這場大火燒盡了曲溪神山所有。 所以,寒知遙還活著,這是我最欣慰的事。 同時,我也意識到為什么玄黡當初沒有一腳踩死我了。 他需要我,來演一出守株待兔。 67 隨著時間的推移,玄黡對我的看管越來越放松。 一方面是因為我現在幾乎施展不出什么法術,與凡人無異,對他沒有威脅,另一方面也因為我畢竟還擔著冥神的稱號,總關在房間中會惹人懷疑。 準確來說是引來祈陽神君的懷疑。 我們幾次偶遇,他眼神中都透著疑惑,那意思好像在說你怎么在這兒住下不走了? 我心中苦笑,有家難回啊。轉念又一想,我哪有家,嵐翳樓只是一處洞府而已,只有我做出來的呆頭呆腦的傀儡兵,那不是家。 寒知遙的府邸很好,但那也不是我的家,我只是客。 不過從祈陽神君的反應來看,有一點能確定,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68 到了年末,我被軟禁瀛華神宮整整十個月了。 除夕,玄黡在恒仙臺舉辦宴會,我照例出席,席間他聽著大家的阿諛奉承有些飄飄然,心情極好。我趁機向他稟報說身上疼,想提前離席。 也許是他真的醉了,也許是他以為我舊傷復發,總之一口答應下來,讓一位仙娥陪我回去。 回去的路上,我借著夜色昏暗故意走岔道,又大呼寒涼讓仙娥給我找件斗篷穿。 等人走遠,我抬頭看旁邊的建筑,藏寶閣。 69 我拿著珠粹走出藏寶閣,門外,祈陽神君抱劍站定。 我說:“你想報告就去吧?!?/br> 他神色古怪:“發生了什么,你和元尊之間到底怎么了?” “他不是神?!蔽议L話短說,一通解釋,他面色慘白,顯然嚇得不輕。 這時,恒仙臺的方向,一束白光從天而降,亮如白晝,緊接著霹靂炸響,頓時尖叫喊聲亂成一片。 從劈開的天空中,一抹淡藍翩然而至。 他來了,我喃喃說。 “是誰?”祈陽神君也看見了。 我提著劍,說:“送我過去?!?/br> 祈陽神君帶著我落到恒仙臺,我讓他趕快離開。之后,踩著狼藉走向宿命的終點。 70 他們還在對峙,強大的氣場讓周圍的一切都搖搖欲墜。 玄黡先看見我,有些意外,隨即笑道:“我以為你學乖了,沒想到居然在我眼皮底下里應外合?!?/br> 我搖頭:“只是巧了?!?/br> 你可以說這是無巧不成書,也可以看作是心有靈犀,在宴會上我腦海里突然浮現出寒知遙的身影,然后心疼得一跳一跳的。 我走到他倆中間,寒知遙看著我,欲言又止。他跟以前不一樣了,原本烏黑的長發已是雪白,眉眼還是他,但氣質大不相同,眼神凜冽,身姿挺拔,靈翹在他手上被月色照得發亮。 “我來幫你?!蔽艺f。 玄黡像聽到笑話一樣哈哈大笑:“你現在就是個廢物,即便拿到珠粹也毫無用處,還不如他的那只會飛的畜生管用。說起來那只鳥為什么沒跟你一起來?” 寒知遙怒目圓睜:“你不配提它!” 雙方都不再廢話,幾乎同時作法。 71 我被強大的力量掀翻,掙扎地往外爬,寒知遙變強了,他已經覺醒,成為真正的天之神——明堯。 術法碰撞,激蕩起無數氣流漩渦,所到之處拉枯摧朽掃平一切。 我被人拉著往角落里拖,一回頭才發現是祈陽神君,他還沒有走,正猶豫著不知該幫誰。 我們被戰況吸引住,誰也不說話。 玄黡再不掩飾,釋放出的邪氣直沖云霄,星月黯淡無光。 寒知遙身上隱隱籠罩一層淡金,任邪氣繚繞始終不沾衣角。 我意識到,秋鹓已經死了,與他融為一體。 72 都說邪不壓正,但若邪魔太過強大時,正義又該如何自處。 萬年來,玄黡搜刮秘寶無數,如今一一使來,竟有從容不迫的氣度。反觀寒知遙,他只有靈翹。 又是一陣爆裂,寒知遙藍冠盡碎,長發飛揚,手持靈翹從天俯沖向玄黡,威能已至最大。 然而玄黡雙手運法擋下靈翹,劍尖不能移動分毫。 光有靈翹還不夠,還要有珠粹,就像天與地,永遠相望相守不離不棄。 我對祈陽神君說,幫我個忙吧。 我拿起地上的碎瓷刺向雙眼。 我不知道眼珠在手心中是什么樣的,但祈陽神君的驚呼讓我猜測它們正逐漸幻化成本來模樣,飛向珠粹。 “把它扔過去!”我說。 我倒在地上,劇痛令腦子發昏,心空蕩蕩的,好像有什么東西隨著我的雙眼飛離身體。 我努力豎起耳朵想聽到什么,不可思議的是,四周安靜下來,沒有戰聲,沒有風聲…… 73 我站在草地上,陽光明媚,鳥語花香。 有人走過來,是寒知遙。 不,應該是明堯,白發垂腰,仙衣委地。他一擺浮塵,說:“龍宸新釀了百花酒,你不去嘗?” 我剛想說話,只聽后面有道聲音響起:“我喜歡果酒,且不喜熱鬧?!?/br> 我驚訝轉身,一身墨色長袍的男子直直穿過我的身體,朝明堯走去。 那人黑紫長發,大半面容隱在面具之下,只露出姣好的鼻梁和緋紅色的唇。 “初凡仙閣一共就三個人,哪來的熱鬧?”明堯說。 “我的意思是,此時此刻,不喜那人?!?/br> 明堯拾起那人的手:“燼坤,你想到什么了?” 燼坤唇角上揚,拉著他坐到石凳上:“想你了?!?/br> 明堯拿出仙音盒,打開:“好聽嗎,我特意給你做的?!?/br> “好聽……”燼坤在明堯唇上落下一吻。 我別過頭去。 74 斗轉星移,我站在山巔,腳下是一片焦土。 燼坤抱著明堯,最后一次親吻額頭,然后運起秘術,將他穩穩地送上云端,許他永生永世永遠平安。 而他則跌入深淵,我下意識伸手去拉,我們一同下墜。 他的面具被風掀起,凌亂的發絲下,是一張無瑕而昳麗的臉。 我的臉。 他問:“你是誰?” 我驚訝,他能感知到我。 我不知道該如何自稱,是來自未來的他嗎,還是…… “我叫十一,來自很久很久以后?!?/br> 他笑了:“如果你在未來遇見了一個叫寒知遙的人,記得幫我照看他,保護他……” 我被一股力量托舉著往上飄,而他則閉上眼,平靜安詳地墮入烈焰。 75 我以為我會死,但實際上,卻活了下來。 后來的事是祈陽神君告訴我的。 我在時空交錯下和燼坤偶遇時,寒知遙因為有了珠粹劍加持,終將兩把神器一并插入玄黡的胸膛,被擊潰的魔元四散,散落人間,寒知遙乘勝追擊,要把散碎的殘魂收斂銷毀,否則,玄黡還會卷土重來,這也是上一次三只遺漏掉的關鍵。 我被祈陽神君安頓在一處寧靜的道觀里,就是現在我住著的地方。 一住就是十年。 我再沒見過寒知遙,我猜覺醒后的明堯可能也不想見到我這個贗品。 76 我的故事差不多講完了。 大戰之后,瀛華神宮成了廢墟,三十三重天也毀了,神與仙紛紛遁世,世上真的再無神仙,只有充滿煙火氣息的人間。 我每日焚香祈禱,為曾經做過的錯事懺悔,希望能求得死在我青越鐮下的每個人的原諒。 “那他們原諒你了嗎?”聽我講故事的小道童問。 “也許還沒有?!?/br> “你后悔嗎,如果你取了寒知遙的魂兒就沒有后面的事了,你還是冥神?!?/br> 不,我不后悔,有些事冥冥之中就已經注定?,F在回想,我其實從來沒想過要傷害寒知遙,從第一次見面就是如此。 我笑而不語,摸索起身,差不多到時間了,該做晚禱了。 我讓小道童幫我點上香,但許久,都沒聞見香氣。 我喚他名字,無人應答,只有細絹摩擦時發出的窸窣聲,以及撫在我面龐上的一雙溫暖的手。 “對不起,我來晚了?!笔煜さ穆曇?,夢中的聲音。 我哭著笑了,分辨不清這是漫漫長夜里做的清夢還是夕陽下的真正重逢。 為了弄清楚,我舉起手試圖抓住什么。 手指摸索,帶著怯懦與希望游移向上…… 一點點向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