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18【家國天下,將軍劍客】
48. 文德殿殘燭熒熒。 御前班直齊整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殿內頭發花白的老臣俯首翻看武經七書,夜風偶爾穿過,引得燭光一陣亂跳。其人身后,兩人垂手侍立,恭謹馴順。 似乎真是他貼身服侍的小廝一般。 然若有人多看左手邊那人兩眼,便會驚覺——那不正是傳聞中已辭官隱退的何將軍么? 燭淚結成燭花,又垂一絳。 吳暄翻過一頁書,忽而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來耶?不來耶?” 空曠的殿內惟有隱隱回聲作答。月光灑于殿前石磚,如結霜雪。 吳暄起身,負手徘徊。他在今日奏章中作了藏頭詩文?;实廴羰强匆?,來或不來,也就在這幾刻之間了。 何素站在他身后,頭都未抬。右手邊的袁岫卻是忍不住微微抬眸瞥了眼殿門。 兵部尚書吳暄是出了名的良臣。但當今天子高寅也是出了名的少年心性。所謂銳意有余,大氣不足者是也。唐王與魏徵能成一段佳話,高寅卻未必能信得過吳暄。何況中間還夾著個何素。 因此今夜之事如何,實在難料。 轉頭去瞄何素,卻見何素不動如山。 袁岫心中不由得慨嘆,怪道他能成當世名將呢。這般沉穩性子,這年紀又有幾個?君不見吳暄尚且坐立不安呢。 且此人下決斷也快。今日晚間,袁岫與弟子幾人探完路回到客棧,發現何素已點完一桌小菜等著他們。吃完飯,幾人惴惴等何素開口,何素也不繞彎,開門見山便道,今夜即可進宮,然而成敗難料,他只要一人與他進宮,其余人須得見機行事。陳青陽、楊進、汪臻三人皆自告奮勇,何素卻是目光轉了一圈,落在袁岫身上。 袁岫欣然同意。無他,他想來想去,也覺進宮只有自己最合適,余下三人皆涉世未深,怕是扮個商販都會露馬腳的。 隨后何素便著他寫遺書。他愕然之余,眼睜睜見何素拿出三封信來,交給陳青陽道:“若我一去不能回,便要麻煩陳姑娘了?!本故且呀泴懞昧诉z書。一時不由心有戚戚焉。 少年時常覺來日苦多,人生漫長,有的是明日復明日,到中年了才漸漸開始知覺人生苦短。然而也少有這般鮮明地看到人生終點的景象。 如今身后事一朝真到眼前來。即使有心理準備,即使行走江湖已數十年,袁岫提筆時還是感到莫名的震動。 而何素這比他小了一輩的年輕人,早已淡然寫完遺書,安排完后事。 轉念一想,大約何素在前線之時,已寫過無數次遺書了。 隨后何素關照幾人,何種情形須得出城,可從何處出城,當避忌著誰人,又當去尋誰人。陳青陽等人將他所言一一記下。到得入宮的時辰,何素攜袁岫從吳府后門入府,換了衣裳,便隨吳尚書入宮。 至此,便真沒有回頭路了。 而何素他…… 殿外忽有腳步聲響起。 袁岫與吳暄倏地緊張抬頭。 是誰?會是皇帝么? 殿門掩映間,模模糊糊只見一道人影提著燈籠快步行來,踩在一地如霜如雪月色之中。 袁岫一時有種心提到嗓子眼的感覺。 踏踏,踏踏。 急而亂的小步子。像是個有些莽撞的孩童。 不多時,那人的衣飾下擺映入吳暄眼簾。吳暄老眼一聳動,著力去看,看清的剎那卻是瞬間失望。 只是內侍的服色。大概是個不懂規矩的小童罷了。 恐怕還要再等等。 或是,或是恐怕根本等不來了…… 正心煩意亂,念頭未絕,卻聽身后窸窣聲響,隨即不及轉頭,便聽“吱呀”一聲,眼前殿門被緩緩推開,一名身形瘦弱的少年立在月影之中,手提宮燈,氣喘吁吁,冠帶歪斜,看向這邊道:“你說要朕小心,來此面敘,是何意思,何卿?” 吳暄猝不及防,慌忙行禮。身后何素已拱手下拜,沉聲道:“陶憫心懷不軌?!?/br> 不卑不亢,偏震得人腦內轟然一響。 夜風忽起。 孤月映照之下,少年臉色蒼白,怔立當場。 - 是夜,宮中靜悄悄無事發生。 陳青陽與楊進等了一晚,等到第二日中午,未聽得皇城傳來什么夜斬潛入宮中的逆賊的流言,總算稍稍放下心來。陳青陽抱著何素與袁岫的四封遺書,只覺如抱炭火,燙得手疼,但愿何素與袁岫早日回來,親手將這東西接回去,莫要讓它有用武之地。 楊進松了一口氣后,則照何素所述,出城去告知岳涼事情進展。 何素的安排其實大略說來簡單易懂,兩個若字而已。 若皇帝斬了他,則務必盡速離城,以免徒然遭受牽連,蒙不白之冤,勤王之事會有他人作最后一搏,與他們再無干系。出城可選北面玄武門或南面朱雀門,玄武門是盧敏掌管,朱雀門則門禁松散,是袁岫也能打聽到的。 若皇帝沒有斬他,則可在金陵少待,陶憫舉事時,或能相助一二,尤其是汪臻——萬軍之中取首領項上人頭這等事,最適合汪臻不過,只須得聽岳涼命令行事,不可擅作主張。何素說到此處時,袁岫心中一緊,因他原本是要汪臻護著兩個弟子逃命的。然則轉念一想,何素同意帶他四人來金陵,為的不就是派上用處么?當初也問了是否有后顧之憂,可愿拼卻一死,事到臨頭若不能人盡其用,未免失之優柔。 其間,陳青陽與楊進兩人主要是充作聯絡人與證人之用。譬如此刻楊進這趟出城之行。 不過這只是說與他們聽的安排。他們所不知之處,所謂的“自會有人作最后一搏”,所謂的“或可相助一二”,這“有人”和這被“相助”的,便是何素另外的安排了。 至于遺書,一封交給岳涼,一封交給周瀠,一封交給姚涵。有意料之外,卻大體還是意料之中。 不知他寫遺書時,想到些什么? 卻是沒人曉得,就在楊進離城之時,金陵烏衣巷中,有人也正在想方設法送自己的婢女出府。 公相府,偏門。 “少夫人身體不適,遣奴家去買幾服藥來?!蓖麃硎邭q的少女向門衛微微福了一福。 侍衛隨口問道:“府上不是有郎中么,怎么就要秋心jiejie親自去買藥?” 秋心掩口道:“郎中哪里是體己人?!?/br> 侍衛面上頓時流露出某種猥瑣笑意,好在倒也爽快開了門:“只有秋心jiejie才是體己人?!?/br> 秋心頷首微笑,羞怯溫婉。 出了門,侍衛目送秋心轉過街角,復又叼起一根枯草倚回門邊,百無聊賴。而秋心卻是走出一條街后,回頭掃了一眼。 公相府的人并未跟來。 她腳下方向當即一變,穿過街邊一條小路,折向了禮部尚書府。 她六歲賣到到尚書府為婢,自幼便比同齡人都更機靈些。眼下小姐塞給她一個香囊,叫她即刻帶給父親,雖未透露究竟是何事,但既然不能正大光明出府,要報知的還是嚴尚書而非嚴夫人,那便定然須得慎之又慎,說不得是與身家性命都有牽扯的。 是以一路提心吊膽到了尚書府,自后門入府后便直奔夫人處——盡管小姐要尋的是老爺,然則主母畢竟是主母,此事還是須經主母走一道,方才不至于有閑話。 嚴夫人問明緣由,收了香囊,便要秋心立刻出府。秋心知道是為了不惹陶府疑慮,當下也無閑話,出府便去了藥鋪,抓了些補陰益氣的藥材,而后忐忑回到陶府。 嚴夫人這廂卻是陷入苦惱之中。 苦惱的是女兒知輕重的沉穩性子——她原本心許何素,當年婚約成時不知有多歡喜,后來何家生變,她父親廢了婚約,將她嫁給陶相之子,她極是失落,卻也未有怨言,不顯于色——眼下這般來急尋父親,定不會是為了說什么私情。不是私情,那就是公事了。 可她一個女子,一個養在府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能有什么公事? ……還急成這般。 嚴夫人捏著香囊,只覺如握烙鐵,分外棘手。 “夫人,可要用盞茶?”自有察言觀色的丫頭含笑岔開話題,以解夫人憂心,“老爺當值,還需過些時刻方能回府?!?/br> 嚴夫人苦笑一下:“那便備盞蓮子茶來?!?/br> “是?!毖绢^領命去了。 嚴夫人瞧著香囊上那個小巧玲瓏的“清”字,終是輕聲嘆一口氣。 - 宮城之中,并不如外界看來這般平靜。 外界看來,不過是無風無雨又一日?;实凵磉叺慕藚s是嗅出些不同尋常的味道來。 小皇帝高寅今日一早起來,便眉頭緊蹙,一臉戾氣,宮女內侍見了便是戰戰兢兢,大氣也不敢出。小皇帝這兩年脾氣日差,有時簡直像得了失心瘋一般,看樹葉子多長了兩片也要暴怒,不知今日又要發什么神經,要叫誰遭殃。 等到他上完早朝回來,那股戾氣有增無減。宮女內侍們便面如死灰——定是大臣招惹他了,可恨卻要拿他們出氣。 而后皇帝果然提溜了一個運氣不大好的內侍去演武場過招。眾人惟有默哀。 眾所周知,說是說過招,其實便是內侍單方面挨打罷了。天子在前,還能還手怎地?只有抱頭鼠竄,盼官家打得輕些罷了。偏偏這還沒法說官家暴虐,畢竟天子是要習武強身健體,找人陪練而已,也沒說不可還手,不過是內侍審時度勢,只能說一句“官家不愧是官家,文武天下第一,小的望塵莫及”而已。 不料這回卻是有個管閑事的。 皇帝陛下方將那背運的內侍提溜出來,御前班直中便有一人出列道:“陛下?!?/br> 一旁內侍們頓覺要糟。 ……小皇帝就不是個能勸住的性子。這班直怕不是個新來的,他倒或許是好心,可莫要火上澆油,連累大家一起受罰??!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聞言竟真暫且住手,怒容稍斂。過了片刻,他面上甚至是浮起了兩分笑容,回身快步走向那班直:“卿有何言?” 陛下竟肯聽他的?近旁宮女內侍皆是訝然。 那班直模樣的人沒有抬頭:“陛下龍體為重?!?/br> “可朕不高興?!?/br> “射藝可以養心,陛下不妨一試?!?/br> 小皇帝眼睛一亮,當即叫人布了箭靶。 宮女內侍不由都側目去看那班直。那班直卻始終低頭拱手,叫人瞧不清楚面目。大押班眉頭微皺,也是悄悄打量此人。他站得近些,看得比其余宮女內侍要清楚,卻也只見得一張棱角有些鋒銳的側臉,面貌隱隱熟悉,卻又分明是張陌生臉孔。 怪哉……云舍人昨日輪值,今日不該輪到封棠封舍人了么?怎地封舍人沒見著,卻冒出來這么個從未見過的班直,似乎還頗得皇帝信重? 以小皇帝這些年脾性及曼陀羅藥性…… 大押班思緒未定,耳聽“嗡”的一聲,定睛一看,皇帝舉臂張弓,已是射了一箭。 不中。 皇帝卻是沒有生氣,反而興致勃勃將弓遞向那名出列班直道:“卿來?!?/br> “陛下……”那人無奈,湊到近前,低聲說了兩句什么,皇帝遂索然掃興,面色不豫,卻也沒有發怒。 大押班眉頭蹙得愈緊。只見皇帝隨手將弓扔給身邊內侍,又向那名班直道:“罷了,也不玩這勞什子了,想必是沒有你射得好的。陪朕去那廂亭中坐坐罷?!?/br> 那班直只得俯首稱是?;实鬯煨χ痤侀_向一旁湖心亭而去。 宮女內侍皆是目瞪口呆。 官家何時這般聽話了? “陛下,當心風寒……”大押班連忙舉著大髦跟上。 到了湖邊,皇帝令一眾內侍班直都等候在外,卻是獨自與那名陌生班直踏入亭中。 留下諸人彼此相望。大押班引頸欲言,但瞧瞧皇帝臉色,再瞧瞧那名班直,還是咽了下去。 湖面縈著一層白霧。太湖石堆成二三小島,在霧氣中若隱若現。一條小徑獨通湖心亭,順著走去,身形一忽兒便被隱沒。 “你恨不恨朕?!毖垡娚砗笕司惚凰﹂_,皇帝左右望了望,終于出聲,卻是輕聲問了句尋常人立即就要嚇得跪下的話。 然而那班直并不驚訝,默然片刻,俯首道:“臣不敢?!?/br> 皇帝倏然停步,扭頭直直盯住對方。 那是一張發黃的平庸面孔,乍一看除了眼睛清亮些,并無別他過人之處,鼻梁雖高,卻有些寬圓,顯得鈍頭鈍腦。 ——但若仔細打量,便會發現,那黃黑的底色與寬圓的鼻梁都不太自然。 這是易容之后的臉。 易容之下的人正是何素。他俯首任皇帝凝視,不閃不避。 少頃,皇帝緩緩道:“朕知道了。你還是怨朕?!?/br> “陛下……” “朕就知道……”皇帝打斷了他的話,“朕就知道你不可能真忘了,血海深仇,如何得忘?如何得忘……” 喃喃片刻,他驀地踏上一步,握住何素腰間佩刀。何素猝不及防,卻是本能地揮手攔下,好歹沒讓皇帝把刀抽出來,隨即反應過來,當即單膝下跪:“臣死罪?!?/br> 皇帝猛地將他揮開,重重一跺腳,怒道:“既然怨朕,又何必來與朕說什么陶相圖謀不軌?他不軌,你難道不高興么?朕這江山傾覆,死無葬身之地,不該正合你意么?不該求之不得么?你來做什么忠臣?!” “你難道就不想在此處殺了朕?!” 少年皇帝憤然垂眸相望,見何素不吭聲,竟再踏一步,直抵到何素鼻尖前,俯身與他相對:“你說,你是不是騙朕?” 何素仍舊是低著頭:“臣不曾欺君?!?/br> 皇帝冷笑一聲,忽而伸手捏住何素下巴,將他臉孔抬起:“朕不信。你難道就不會行離間之計,誣陷陶相?” 何素何時被人如此對待過,一時大窘,只覺從頭到腳都不自在,卻還是不得不忍著不適對道:“短則數日,長則半月,必見分曉。臣若欺君,自有王法處置?!?/br> “說不得那時便遲了呢?”皇帝仍不放手。 何素蹙眉道:“陛下昨日既來,便是信臣?!?/br> 皇帝聞言哼了一聲,摔開何素,直起身來,卻是在霧中望向遠處岸邊等候的幢幢人影:“朕今日又不信了?!?/br> “那與臣來此,豈非孤身涉險?”何素松一口氣,然而不禁苦笑。 昨日吳暄在奏表中藏詩相邀,說何素求見,要天子避人耳目來文德殿相見,高寅便當真孤身前來,顯見高寅是信得過他的。今日還敢與他兩人來湖心亭,可見實是不擔心他復仇。 只不知為何,要如此作態? 霧氣徐徐流動。好一會兒,皇帝深吸一口氣,壓下些情緒,問道:“卿說不敢恨,哪里不敢?是怕朕的班直,將卿格殺當場么?” 何素怔了一怔后,無奈拱手道:“陛下是天家血脈,陛下在,天下自然歸心,百姓方得安寧?!?/br> 皇帝只覺心底那股焦躁情緒復又蠢蠢欲動:“朕知道了,你不中意朕,只是瞧在朕是獨苗的份上,你迫不得已,你只能幫朕……若是朕那大哥沒有早夭,你是不是更喜歡他當皇帝?是不是?” 何素聞言愕然。 皇帝說的這個前太子若是活著,與何素應是一般年齡,何素幼時也聽說過這位太子英名,但太子自幼體弱,十五歲不幸病死,之后太子位便落到了眼前這位高寅身上。彼時高寅六歲。 如今十一年已過。怎會扯到他身上? 高寅瞧他面色,不由越發確信:“所有人都喜歡他,所有人都覺得朕不如他……他是扶蘇,朕是那愚不可及的二世,是不是?朕問你呢,是也不是?!” 但既提及已逝的前太子,何素只覺……確實如此。若是能選,恐怕朝臣百姓都更喜歡溫和謙遜的前太子,而非眼前這位動輒暴怒乃至于是猜忌到一言不合便殺了臣下滿門的皇帝。 可他能說什么呢?他無法否認他對皇帝有怨。畢竟是滿門上下,還有姚涵的一輩子,怎可能一筆勾銷??筛咭吘故仟毭?,畢竟還不想投降或是議和,畢竟還想著要爭一爭北面。 “有沒有人與你說過……若你做皇帝,也比朕做得好?”皇帝仍在逼問。少年削尖的雪白面龐上,漆黑眸子顯得尤其的大。然而那雙眼睛里全無光亮。死灰一般,血絲遍布,瞪得仿佛有些突出眼眶。 “你就當真沒有想過取朕代之?!” 一連串逼問之后,無有回音。水波悠悠,霧氣不散反濃,岸邊人被更徹底地隔開。 何素堂皇仰頭相望,一霎只覺荒謬——這話問出來,幾乎就等于要他就地自裁以示清白一樣——但很快,他意識到,高寅恐怕真沒想到這一層。 少年氣喘吁吁,面孔上有病態潮紅。 何素不免察覺到異樣,于是小心試探道:“臣從無此想……陛下何出此言?” 皇帝盯著他道:“胡說八道!朕那般待你,你怎會從無此想?” “……時過境遷?!?/br> 皇帝聞言一時怔住,這才恍然記起何素知道滅門真相時,滅門一事早已過去三年有余。三年,地覆天翻,縱然何素再知曉真相,其憤恨也與初知之時不可同日而語。 于是神色稍緩:“你那小倌……”他一頓,似乎是覺提及此有傷風化,又改口道,“那友人……倒確是個忠心的?!?/br> 他依稀記得何素身邊有人主動出來認了罪,才讓何素沒顧上去追查,就這么一腔憤恨怨了那人三年。三年之后,云老先生自戕,一封遺書送到何素案頭,卻是塵埃早已落定,說什么都晚了。 想來那倒是個真忠君愛主的。何素盛怒之下的手段,京中都有所聽聞,那人不知吃了多少苦頭,竟硬是咬死了說是自己做的。以色侍人者中,竟也能有如此忠義之輩……不枉何素終究是不忍殺他。 何素聞言卻覺口中苦澀。姚涵哪里是什么小倌……又哪里是為了什么忠心。 偏是反駁不得,唯恐引起了高寅注意反而給姚涵添麻煩,只能道:“陛下明察?!?/br> 皇帝“嗯”了一聲,先前急促的喘氣逐漸平息下來,少時,像是想起來要對臣下生活略示關心,問道:“他如今可還好?” 何素整個人幾乎凝固,卻又不能不答。 “……回稟陛下,他……尚好?!?/br> “好便好。說來,何卿尚無子嗣,朕為卿賜婚如何?卿也是該成家了。卿那小……友人到底不能是明媒正娶的,既能委曲求全,想必也是通情達理,自知身份的,不如……” 何素聽到這里再按捺不住,深深俯首一個頭磕下去。高寅猝然住嘴。 他看不見何素面目,只能看見何素沉默伏在地面,雙拳緊扣。良久,方有嘶啞嗓音自地面悶悶傳來:“陛下厚愛,臣當不起。臣……此生不娶?!?/br> 高寅不由又有些眼睛充血,怒瞪其人,然而片刻后,終究是怫然拂袖轉身:“罷了!” 何素趕緊再磕了一個頭:“臣謝恩?!?/br> 高寅不是很想看他,扭頭道:“起來。與朕說說,卿以為,禁軍之中,誰人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