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它自己長出來了【生子婚后正劇向虐】
各退一步,都是心下警醒。 陳青陽跑得干脆,一步不停。 而何素也護得緊,全神貫注,防著那兩名鬼頭刀客。偏在這時,又一支箭斜刺里射來,直逼何素腰肋。何素看都不看一眼,隨手便將箭劈落。 背后忽又遞來一柄短劍。 這一劍來得詭譎,生生分開了何素與陳青陽。與此同時,面前鬼頭刀客身形倏動,閃身奪進,兩人各自全力劈下一刀,意欲靠著奇襲把何素逼停當場后,一招把他釘死。何素未及回頭,只聽見背后風聲響動,卻是一瞬之間下了決斷。 殺了眼前兩人! 他一咬牙,放棄了擋背后那奇襲一劍,柴刀一沉卸開攻勢后,踏步上前,手腕一旋,打開兩柄鬼頭刀,兔起鶻落之間,兩名刀客身前頓時空門大開,無遮無擋,柴刀刀刃急往里進,直撲肋下軟rou。兩名刀客驟驚,猛一蹬地便要后退。卻是晚了!何素刀已到rou,一刀從左側那人肋中剖入,哧啦一聲腥臭血rou噴濺而出,一息之間捅穿肚腸臟器破腹而出,而刀勢不停,緊接著又斬入右側那人腰間! 陳青陽失聲叫道:“恩公!”卻是她回眸瞥見了那奇襲向何素的持劍之人。其人一身藏青服飾,前撲之勢決絕不留余地,短劍已觸何素腰際,只要再往前遞三寸,何素下場就將和被他腰斬的兩名鬼頭刀客一致無二。 何素聽見,卻也來不及反身招架。莫不如說這結局早有預料,毫不意外。只是即使如此,一時間心中還是涌起一陣劇痛——難道就要這樣留姚涵一個人? 卻見空中血花一蓬,短劍觸及何素之前,那劍手倏地軟倒。一支弩箭射入劍手后腦,尾羽顫動不休。陳青陽猛然回頭。 只見小苑中廂房邊,一人手持小弩倚在門邊,正慢條斯理搭上第二支箭。 陳青陽幾乎哭出來。原來這兒還有一個能打的,謝天謝地! 何素卻是驀地變了臉色,怒吼道:“李稚!” 李稚不用他說,已經拖著一把長劍狼狽奔向了姚涵。 那手弩小巧玲瓏,是何素為姚涵專門做來防身的,本是為了讓姚涵以現在力氣也能輕易拉開才做的??伞?/br> 不該在這時用!本來刺客眼中并無姚涵,此刻姚涵卻為了何素出手,將自己瞬間暴露在了這群虎狼面前。 他如今如何能承受他們的全力一擊?! 何素不假思索立刻折返。鬼頭刀客兩人和短劍手一人全于剛才一個照面被殺,現在陳青陽身邊并無追兵,反而是姚涵那邊恐怕要被集火。 刺客果然注意到了姚涵。李稚拖劍而去,人還未到,藏在暗處的弓箭手已是一箭射出。嗡的一聲輕響,破風之聲直逼姚涵右太陽xue。何素一顆心剎那被無形之手捏緊,腳下已是全力,卻仍差了丈許,只有竭力吼道:“小心!” 姚涵恍如未覺。 江村野雪,天寥地闊。水墨蒼山前,一點灰雀盤旋。何素、李稚、陳青陽三人或懼或驚的目光中,一襲白衣的他倚在木門邊,如畫中人,悠閑低頭撥弄手弩。 “師兄??!”李稚雙目充血,險些擲出手中長劍,只不過太知道自己暗器功夫多差,才忍住了沒有扔劍。 姚涵終于動了——箭頭真正逼到極近處,再晚一分都不可時,他才倏地一偏頭。那個動作幅度極小,卻極為準確,箭桿擦著眉骨射過,一厘不多一厘不少,奪的一聲扎入木板。 李稚一口氣不及松出,便又提了起來:“背后!”卻是根本用不著他提醒。他才開口,姚涵手弩已對準身后來客,弦動箭出,哧一聲血腥悶響,穿透那人心口。那人死不瞑目,倒下時手中彎刀才出鞘一半,兩眼猶自望著姚涵,仿佛還未知覺痛楚。 姚涵喘了一口氣。 若再來兩個這樣的家伙,他可不一定撐得住。 四個一流高手再加一個藏在暗處的弓箭手,或許還有其他伏兵未出,這陣仗對付幾個初出茅廬的青城派小弟子,十足可謂是殺雞用牛刀。如果不是另有它意,那么只能說明這群人帶回來的消息驚天動地,有些人寧可獅子撲兔也要保證萬無一失地滅掉他們的口。 這個“有些人”會是誰?東西二府?哪位帥臣? 思慮未停,第六人便出現了,卻是直取陳青陽。她倒是講義氣,一咬牙決定把人往外帶,不去拖何素。何素卻是再度陷入兩難。 姚涵一出手就殺了對方三人,顯然不可能再被忽視??墒恰墒悄莻€女子!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她死嗎?! 能不能指望李稚? ——“幼臣閃開!” 卻是晚了一步。一截鋼鞭驀地將李稚掃倒在地,第七人現身。 何素與陳青陽齊齊心驚。 李稚不及呼痛,立刻掙扎爬起,對方當即又補了一腳,砰地將他踹飛出去,這回終于是踹得他爬不起來,捂住肚子蜷縮良久。而刺客下一鞭已是卷向姚涵頸項。眼見何素揚手欲擲出柴刀,姚涵側退一步,又是毫厘之差避過了那一鞭,厲聲喝道:“常清,殺了那一個再過來!”兩者兼顧則兩者皆失,這點何素應該懂,可是一遇到姚涵他就亂了方寸。 那就只能是姚涵替他把決斷做了。 姚涵此言既出,何素旋即深吸一口氣,回身狠狠一腳蹬出,撲向那對上陳青陽的刺客。而姚涵這邊的持鞭刺客則是冷笑一聲:“殺了那一個再過來?” 姚涵再退一步,身形一晃。刺客卻是一鞭不中又是一鞭,力量明顯越來越大:“閣下可真自負?!?/br> 若是從前,姚涵必然要回幾句嘴逗弄一下對手,如今卻是沒有這個余力了,閉口不言,撐著一口氣全神貫注分辨對方鞭路,以盡可能小的體力消耗來避開攻勢。然而疾風驟雨般的綿密攻勢中,他想抽冷子用手弩也用不上,體力終究是漸漸見底。一著不慎,竟險些被掃中腰際。 幾只黃狗看得著急,拼命叫喚,在旁躍躍欲試,似是想伺機加入戰團,卻是被姚涵斥退。 李稚好容易緩過來,見狀胡叫一聲以壯膽氣,隨后拼著背上挨了一鞭,連滾帶爬撞進那刺客鞭圈以內,試圖去抱那刺客大腿。姚涵神色倏然一變:“退開!”話音未落,刺客猙獰一笑,一轉手竟從腰間抽出一柄匕首,徑直斬向沖破鞭子防御范圍的李稚。 “師兄!”李稚不敢看那刺客,只低頭閉目大吼。姚涵明白他意思。他是拼著被刺客斬殺的可能賺了刺客一個破綻,姚涵正應趁此時射殺其人。但就在此刻,那隱藏許久的弓箭手再出一箭! 電光石火之間,箭鏃直逼姚涵肋下。對方想來也看出他預判犀利但體力不支,不再射他頭頸等易閃躲的部位,轉而取其軀干,若要躲,便要多消耗一些體力。更何況眼下情況,間不容發,他等于只能二選其一——要么躲開這一箭,任由李稚被斬于面前,要么射殺持鞭刺客,但自己也須中一箭。 選哪邊? 對姚涵來說這根本不用想。自然是救李稚! 他站定便是抬手一箭。當啷聲響,匕首脫手飛出。持鞭刺客筋斷骨穿,血線噴濺,滋了李稚一臉。刺客又痛又驚,氣急之下破口大罵,抬腿想再踹李稚一回,偏偏一腿被牢牢抱住,難以發力。然而同一時刻,射向姚涵的那一箭也破骨入rou,姚涵悶哼一聲,踉蹌退了一步,堪堪倚住墻壁,才撐住身體沒跪下去。 李稚終于睜眼,看清眼前場景卻是嚇得夠嗆,尤其是一瞬間悔得腸青,喉頭聳動,似乎想喊何素,卻被姚涵警告性地盯了一眼,只得將那聲“何素”又咽下去,心底卻已是開始發疼,愈加慌張。 何素還要多久才能解決掉他那邊那個?!他們這里撐不住了! 那邊金鐵交擊之聲不停,何素對上的卻是個磨人的。那人使锏,眼見何素一合便斬殺了鬼頭刀兄弟兩人,也是頗為震動,不敢冒進,竟是不求擊殺,只求拖住何素的態勢,甚至還防備著陳青陽與姚涵幫手。何素為求盡可能迅速解決對方,干脆放棄防守,一味強攻快打,壓得對方步步退守,卻不料那人在他高強度的進攻下退歸退,竟然也不漏破綻,顯然并非無名之輩。 青城派究竟是惹上了什么人?! 何素心中這個念頭尚未落定,陳青陽卻是不意瞥見了姚涵中箭,失聲驚呼:“那位公子……”何素心臟頓時抽緊。 下一刻,持鞭人暴怒中揮出一鞭,竭盡全力絞向姚涵頸項。暗處的弓箭手張弓如滿月,箭在弦上,卻是指向了陳青陽。持锏人眸中一亮,眼看何素露出破綻—— 驟然一劍潛草而來,無聲無息片入頸骨。弓箭手只覺后頸一涼,低頭去瞧,就見喉頭穿出一截劍尖,劍刃澄明,絲血也無,倒映出自己茫然的面孔與背后天空。他尚未反應過來,劍手輕輕一絞,那枚頭顱便沖天而起,與其同時沖起的,還有洶涌頸血。頭顱翻轉間看見地上一具無頭之尸,猶自想道,那是誰人? 扣弓的雙手無力垂下了,弓弦一松,箭矢破風而出。劍手動作絲毫不停,斬落人頭后直接前遞,“?!?,劍箭相交,箭身當即翻轉,卻是直射向與何素交手那人。那人正喜抓到何素破綻,怎料背后一箭射來,只聽噗嗤一聲,箭頭射入頸側,一沒到底,登時眼前一紅,只看見有血鋪天蓋地灑下,其后便什么都模糊了,天地迅速黑了下去。 一連串動作不過是眨眼之間,劍手這邊連殺兩人,那邊鞭子還在半空。他平靜回手一擲,長劍如電倏忽穿透持鞭人胸膛。持鞭人一愣。不待他明白過來,長劍去勢不減,將他撞得連退幾步,直至整個拽倒在地。 砰! 及至此刻,弓箭手頸中熱血堪堪落地。何素與陳青陽皆是目瞪口呆。惟獨李稚簡直熱淚盈眶:“二師兄!” 何素猛地回頭去看姚涵。果然,姚涵跪在墻根,白衣染血,面色如紙,卻是微笑看向來人,似乎并不出他意料。 “光成……多謝?!?/br> 劍手緩步踱出,肩頭停了一只滾圓灰雀。卻是個比李稚大不了幾歲,介于青年與少年之間的男生。面容冷峻,偏又有點稚氣未脫,一雙眼睛圓鈍透亮,只是盯著姚涵。 “師兄?!彼渚_口。 然后似乎有些猶豫:“……好痛?!?/br> 自然是說姚涵看上去好痛。李稚連忙滾過去扶起姚涵,準備替他包扎。 那喚作“光成”的男生卻又是冷冷淡淡道:“我好想你?!?/br> 五先生嗖地立起耳朵。 12. 羅昱羅光成,芳齡十八,殺人如砍瓜,姚涵的親師弟,李稚的二師兄。與李稚一樣,他也是姚涵一手帶大的小犢子,不過他不似李稚性格黏人,懂得拽著姚涵要親要抱,只會說“我會了”、“我行了”、“我可以”,姚涵是放養式家長,見他一切能夠自理,也就不多管,結果羅昱反而顯得與他生分。 當年姚涵下山,李稚哭得梨花帶雨,小羅昱站在樹下若有所思,一言未發。李稚跳腳說二師兄沒有心,師父連忙去捂李稚的嘴,他卻是仿佛沒有聽見,神色絲毫未變。 他只是日復一日練他的劍。 山中時光寂靜而單純,一轉眼便是三年。羅昱迅速地拔了個子,劍術突飛猛進,性子卻還是與從前一般無二,安靜,冷淡,像是個沒什么感情的木人。只是偶爾深夜望著月亮,數一數陰晴圓缺,心中有些悵然。 悵然的是什么,他不太清楚,只是悵然。那時便去看姚涵寫的信。信中都是些尋常言語,講江湖見聞,各地名勝,民生時事,李稚收到時會第一個拆了信高聲朗讀廣而告之。羅昱便在夜里將信翻出來,再讀一遍。 等姚涵隨何素去了前線,音信漸稀。他有時便長久地站在與姚涵道別的那棵樹下,以手量之。那時他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師兄還回來嗎? 得知姚涵被何素囚禁,是在第六年上。李稚哭著來求他幫忙,要他一起去救姚涵。結果兩人闖到牢里,姚涵平平靜靜地拒絕,李稚當場氣炸,他卻只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畢竟是師兄,如果師兄想走,誰能困得住他? 雖然不明白何素好在哪里,但是師兄喜歡,就是喜歡。羅昱決定不干涉。于是他抽身便走,留下李稚無能狂怒。 不過時過境遷。李稚眼下看到羅昱只有高興——何素搞不定的人,二師兄一招就解決了,這說明什么?說明何素無能! 盡管那幾個刺客隨便一個都吊打他李稚,但李稚是李稚,何素是何素,大師兄喜歡你,你怎么能是個廢物?! 言而總之——何素你最好知道你不行! 他捂著自己被踹得絞痛的肚子,攙著姚涵往屋里走,大聲道:“二師兄,真是救了命了!” 羅昱看看李稚,看看何素,又看看陳青陽,最后一轉頭跟李稚進屋。 何素抬腳欲跟,姚涵忽地轉頭:“去劈兩塊板,把墻補上?!?/br> 何素頓住。李稚、羅昱齊刷刷回頭望他,一個眼含威脅,一個茫然不解。 何素卻是懂的,只覺嘴中苦澀。顯然,姚涵是不想讓自己看見他處理傷口的過程,才有此一說。歸根究底,還是怕他看了心疼自責??墒恰墒亲约阂呀浭鞘裁炊紱]能為他做了,卻還要連自責都不準自責嗎? 見他不動,姚涵喘了口氣,放軟語氣:“不然今夜會冷……再替我燒些水送來……勞煩你?!?/br> 何素不語,少頃默然垂首,算是同意了姚涵的安排。李稚連忙關門,姚涵身影連帶一襲白衣斑駁血跡都被木門掩住。 何素猶握著手中柴刀,只覺刀柄硌得掌心生疼。 ……他確實是無能。 13. 咔嚓! 木頭斷裂的脆響在屋外響起。 羅昱轉頭望去,紙紗窗外日頭輝映,影影綽綽可見小苑中孤零零樹影,以及何素揮斧的身形。 他把頭轉回來,卻意外瞧見姚涵也正望著那個方向。 師兄在看何素? 紗窗濾過的光昏昏然如暖春之海,把姚涵慘白面孔打上一層柔和的杏黃色,衣衫褪在腰間,露出遍布傷痕的上半身,讓羅昱忍不住側目,姚涵渾然不覺,只是望著何素的方向怔怔出神,頸側逆光落下一道模糊的陰影。 是很好看的。卻也觸目驚心。 羅昱覺得有些難過。 曾經漂亮勁瘦的那副肩頸上,現在有兩道可怖的傷口,讓人能想象得到抽筋斷骨時慘烈的現場。而這并不是他身上唯一的傷。其余燙傷、鞭傷、割傷痕跡密密麻麻,不計其數,不知有多少回撕心裂肺,才成今日模樣。 而那個人贈給師兄的苦難遠不止于此。 羅昱目光落到他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繼而是李稚正從他身體里挖出的箭頭。 瘦削的身體一動不動,也不吭聲,恍如泥塑木雕,任由李稚剪開肋下皮rou,取出帶倒鉤的箭頭。若說有哪里可以看出這是個活人,那便只有他在剪刀鉸開血rou時驟然繃緊的脊背肌rou。 羅昱不覺去摸自己的肋下,復又伸手去摸自己的琵琶骨。半晌無言。 李稚沒了何素在旁,無人可懟,一時也是無話,只埋頭清理姚涵創口勾脫的皮rou,止血、消毒,接著填入金創藥、紗布,一匝匝纏上布條固定。逐漸卻是自己也心虛起來,想起這一遭何素將那女人帶回來算是罪過,但姚涵受這傷也是自己的過失所致,于是便越想越是愧疚。待纏完紗布,姚涵身上出了一層薄汗,面上全無血色,李稚囁嚅道:“……師兄,我……” 我怎么?對不起? 李稚忽然黯然下去。他其實與何素也沒有分別……一樣是仗著師兄寵愛。窗外日影一晃。他收起藥箱,將話咽回。姚涵披衣回首,仍是微笑:“幼臣,多謝。幸好有你?!?/br> 李稚不知如何作答。姚涵又道:“你自己的傷也要留意。挨那一腳并不算輕?!崩钪芍挥悬c頭,頗有些魂不守舍地背過身解衣去看自己的傷勢,一看才見好大一塊淤青,像在肚皮上戳了個章,卻是直到此時才覺出疼來。 羅昱在旁端藥遞水,乖巧無話。姚涵滿面倦容,還是強撐著轉向他:“光成,來時路上可聽見什么消息?” 羅昱不似李稚那般神思不屬,聞言略微低了頭認真回想,片刻,真叫他想起來一件事:“青城鳴鐘?!?/br> 姚涵雙眸微微瞇起:“有勞你,扶我起來?!绷_昱向來尊重姚涵意見,不管他說什么,只要是他自己的主意,羅昱就不會攔,當下乖順地就要去扶。 給自己上藥上了一半的李稚慌忙來攔:“師兄該靜養!”卻被羅昱輕輕擋開。姚涵道:“我無礙。只是須問一問那位姑娘來龍去脈?!崩钪蔁o奈,心知勸不動姚涵,便去看羅昱,誰知羅昱目不斜視,只盯著姚涵。他不禁氣結,少頃,忿忿長嘆一聲,不得已自己也上前去攙住姚涵。 打開門,何素與陳青陽卻是同時轉頭望來。 14. 傳聞說,何將軍辭官隱退,是為愛人。 傳聞說,那是個男子。 傳聞說,那男子殺了何將軍滿門。 傳聞即使如此,何將軍還是愛他。 怎么說呢,所謂傾國傾城,所謂鬼迷心竅。 其中波折,一言難盡,總之最后的結果就是,將軍就這么隱居了——放了軍權,棄了前線,再不顧鐵蹄征踏下多少百姓流離,不顧本朝覆亡在即,到時焉有完卵,反正誰愛干誰干,他是不干了。 世間議論紛紛,說那男子妖孽,是天生的禍害。將軍不聽,仍是執意要同他結為連理。 固執己見又固執己見,終是如愿以償,兩人成親,歸隱山林。 世人所知道的何將軍的故事到此為止。有人唏噓,有人慨嘆,終究是漸漸遺忘。但陳青陽今天不得不再次記起這個故事來。 因為那個傳說中的“妖孽”,活生生地坐在了她眼前。 其人一身染血的白衣還未及換過,形容憔悴,頗為委頓。然而即便如此,陳青陽看著他,還是覺得似乎能夠理解何將軍為什么會愿意為這個人隱退了,為什么愿意終老山林,為什么愿意……像此刻這般低眉順眼,候在他左手邊,偶爾抬眼卻只是為了看看他面容。 他開口,語氣溫和:“在下冒昧,敢問姑娘,招惹的是東西二府,還是哪位太尉?”語氣溫和,卻是石破天驚,似乎全然不覺自己說出的東西拿出去是可以翻天覆地的。 看到陳青陽僵住,他又慢慢補了一句:“是陶相么?” 陳青陽倉惶立起,撞翻了屁股底下的椅子。 他怎么知道?! 這件事她絕對未曾提過,此人如若是猜,那未免太準了一點!霎時千言萬語哽在喉頭,她面色數變,終究未能吐出一個字來。 該怎么說?是還不是? 她覺得何素是可信的,可是其他人也可信嗎?退一步說,就算告訴他們這個消息,又能如何?陶相準備里通外國,與胡人分取天下,然后呢,他們便能阻止嗎? 其余幾人見她反應,立知猜中,當下也是神色各異。何素眉頭微動。那自稱李稚的兇惡醫生面無血色,幾乎就要叫出來,還是自己捂著嘴巴忍了回去。黑衣劍客眼觀鼻鼻觀心,聞若未聞。而正對面坐著的這位白衣人卻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 只是雖是意料之中,他還是沉默片刻,方才道:“原是猜測?!标惽嚓柌挥梢彩浅聊聛?。 這就算是默認了。 一時間,全身力氣如被抽去。她一聲不吭扶回椅子,復緩緩坐下,既有放下重擔的解脫感,卻也有一種殊為無力的疲憊感,不知該怎么接話,也不知該往何處去想。 對她來說,這件事本就超出了她能考慮的范疇。作為一個人生十幾年都在青城山上練武度日的女子,她對自己的設想是再過兩年便由師父指婚嫁個可靠郎君,或許是鏢師,或許是護衛,往后養兒育女,若還有精力,或許再收個門徒,如此一世便可。兩國交戰、當朝宰相這種事,對她來說是太高遠的事,若非此次被指了去前線,她是一輩子都不會去想“當朝宰相若是謀反則我應當如何?”的問題的,她最多也就是想,若路見不平,則我當如何,若村民饑餓,我又當如何。身邊人身邊事,已是她能盡心盡力的最大范疇。 可眼下她就是遇到了那個高遠的問題。遇到了,攤上了,不得不去想。身不由己。 白衣人看她沉默,笑了一笑:“在下姚涵。還未請教姑娘姓名?!?/br> 她只好再次抬起眼看他。 這次是真的仔仔細細地將他從頭打量。 對方二十余歲年紀,并無傳言中的窮兇極惡又或俗媚妖艷,骨骼秀挺,殊無矯飾,惟獨五官多以銳角收尾,平添了一種獨特的風流,若要形容,大約是一種潔凈透澈的鋒利。如果是在他處遇見,陳青陽當會覺得這是哪家書院的青年才俊。 但也是他,一出手就截殺兩名刺客,又溫溫柔柔地問出“你是不是招惹了陶相”。 如何世人方得團圓?那句話忽地又再現眼前。 陳青陽倏爾一陣心悸,深吸一口氣,忐忑道:“姓陳……陳青陽?!?/br> “陳姑娘,能否陪他走一趟?”他微一頷首,帶著笑意的目光轉向了何素。何素驀然抬頭,也看向他,卻是雙眉緊皺:“玄澤,不要開玩笑?!?/br> “你知道我沒開玩笑?!?/br> 姚涵微微垂下睫毛,視線落在空中虛處。何素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旁邊李稚還沒從這女人招惹了陶相的震驚中緩過來,就又陷入了新的震驚——這可是潛在的情敵啊師兄,你怎么要她陪何素一起走一趟?!走了還能回來就有鬼了! 卻聽姚涵徐徐說來:“陳姑娘前線回來,帶的是陶相的消息,結果被七位一流高手圍攻,這是何意你我都清楚?!?/br> 何素沒有表示,只是死死盯著姚涵。姚涵繼續道:“光成來的路上,正遇青城鳴鐘。說明陳姑娘的同伴中有人已經回山,將消息告訴了掌門。掌門鳴鐘召集上下,此何意?” 陳青陽“啊”了一聲,自然接道:“昭告天下——” “不錯。那陶相若知道有些事要被昭告天下了,他當如何?” 陳青陽遽爾悚然:“……舉事?” “常清,你看?!?/br> 話已說破,姚涵便沒有再往下說。何素當然知道他的意思:青城派的動作很快會傳到陶相耳中,到時陶相就會知道消息已經兜不住了,而事態發展到那時,他就只剩一條路,便是發動政變,在禁軍察覺之前,或是與禁軍勾結之后,將皇帝捏在手中,之后隨他是挾天子以令諸侯還是殺之剮之都可再議。那么,這會帶來什么后果呢?今皇在位,百姓日子過得確實不好,可謂不得民心,但換了陶相,真就能好么?陶相是文臣,不知兵,他設想的天下,是與胡人割地求和來的,是從今皇手下那些帥臣手里偷的,且不說他偷不偷得到這個天下,即使他僥幸偷得了,那到時可能保得住一方安穩,可能續得了十年國祚?落在胡人手里的百姓呢,又怎么說? 姚涵心中終也是嘆了一口氣。 如果可以,他何嘗想放手讓何素赴險??膳愣寂R江這里,能在軍中說得上話的,能說動軍隊去勤王的,除了世代將門滿門忠烈的何家獨子,還有誰呢? 何素卻是幾乎凝固一般,良久方道:“我已經不是將軍了?!?/br> 陳青陽隱約覺得氣氛詭異,目光迅速在兩人之間打了個來回。卻見姚涵搖頭道:“你自己想不想去呢?” 何素只覺出聲都艱難。 他確實是…… 有些想去的。 可是—— 李稚聽得云里霧里,沒明白兩人打的什么啞謎,腦子現在還在情敵那處,昏頭昏腦便欲插嘴,羅昱眼疾手快將他一捂,對姚涵點一點頭,開門將李稚拖了出去。屋里只剩陳青陽與姚涵何素三人。陳青陽頓覺尷尬,起身便也要走。 姚涵聽見響動,也不留她,只是柔聲道:“勞姑娘去庭中小坐??山杏壮级诵┏允硜??!标惽嚓桙c頭謝過,趕緊退了出去。至于叫李稚端些吃的,她是不敢的,那廝看樣子只想撕了她,吃什么吃。 一抬眼卻見師兄弟兩人也是在院中站著,眼巴巴望著書房方向,李稚滿臉恨鐵不成鋼,羅昱則有些惆悵。陳青陽心頭一動,避開李稚,只往羅昱那邊去問道:“閣下可知,姚……師兄究竟是何意?” 不料羅昱還未答,李稚聽見,專程繞了路過來瞪她:“與你何干?” 羅昱抬手把李稚攔回去,答道:“應是陶憫舉事在即,何素想要勤王,卻覺對不起師兄,故此猶豫。師兄替他做決斷罷了。至于你……你算證據?!彼f話全然不帶敬語,陶相便是陶憫,何將軍便是何素,一番話平順清晰,理直氣壯說下來卻是炸得陳青陽發昏。 勤什么王? 誰對不起誰? 我算什么? 證據? 陳青陽茫然,卻是才欲震驚便又被下一句嚇住,到最后頭皮發麻,壓根不知該從何開始震驚。如此懵怔良久,她結結巴巴湊到羅昱耳邊,踮腳過去,卻是暈頭轉向地問出一句:“對……對不起姚師兄?從何說起?” 15. “咦,你怎還未睡?” 料峭春夜里,圓月結霜,柳枝浮沉。何素驀地聽見有人搭話,第一反應決不是驚喜——這可是將軍府,竟然有人能避開重重守衛直入中庭,若有歹意,那還了得? 因此他未及多想便霍然起身,拔刀出鞘,沉聲喝道:“誰人?!” 對方一怔,旋即失笑:“是我不好,太過唐突?!?/br> 何素轉頭望去,墻頭立了一人,身形修長,提了兩摞不知什么東西,卻是既不佩刀也未負劍,正揭下斗笠灑然相對。月色粼粼,映照于他,如夢似幻,卻是今日下午剛見過的臉。 何素霎時窒住。 不是下午攔馬那青年卻又是誰? 刀鋒寒芒閃爍,將軍的手一時頓住,些許尷尬,不知該不該收。對方毫不在意跳下墻頭,向他遞出那兩摞東西:“送你的,算謝禮?!?/br> 何素定睛瞧去,是一串寬葉包裹的點心與一節竹筒,竹筒上白霜點點,想是沾水后承了涼氣。 他心下微動,緩緩收刀,搖頭道:“不必謝我。分內之事?!?/br> 誰知青年卻是直接抬手將點心擲來,何素不得已倉促接住,抬頭再看,那青年半側著頭,正笑吟吟瞅他道:“我專程送來與你,難道還讓我帶回去不成?” 何素登時張口結舌。 怎么好像……他不收便不對了一樣? 青年未知他心直如此,一時被他反應逗樂,不由莞爾:“小將軍……”他無聲地扶額笑了片刻,方才又抬起頭來看何素,眼眸彎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