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曄腦子清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把分公司里的事務都處理好，坐上了飛往異地的飛機。

    他覺得自己大約是有病。

    就因為突然發現文栩沒有帶走送給他的禮物，就因為文栩甚至要把用掉的香水的錢都退給他，他于是突然生出一股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的不滿和怨氣，不能排解，只能當面質問。

    幼稚得可笑。

    還好飛機起飛前宋曄還算保持了一點成年人的理智，知道要給文栩發條微信，問他下午有沒有空，信號有點差，消息轉了幾轉，終于還是發出去了。

    宋曄把手機關掉，靠在座位上，冷靜下來。

    宋老頭子在掛斷電話前聲音突然變得很疲憊，來自大兒子的嘲諷與質問揭穿了老頭子最后的遮羞布，他說他好后悔，前半生做錯事，后半生贖罪。

    宋曄于是就也想起那個晚上，其實他那么警醒，又離弟弟那么近，是可以在父親來之前把弟弟抱在懷里的，可是他沒有，因為他那個時候還什么都不是，就算真的能把弟弟抱起來，也不能抵擋已經魔怔上頭了的父親的決心。

    可是現在——現在不一樣了。

    飛機到地后，宋曄看到文栩幾個小時前給他的消息，說有空，問他怎么了。

    宋曄懶得打字，直接撥通了他的電話。

    “喂？”

    那邊很快接通了，聽起來好像在吃東西，嘴里還鼓鼓囊囊的。

    “是我?！?/br>
    宋曄說。

    電話那頭傳來被噎到的聲音。

    文栩不敢置信：“……老板？”

    宋曄的下頷繃緊了。

    文栩把嘴里的面包幾口塞進去，吃太快，打了好幾個嗝，邊打嗝邊問：“你找我什么事呀，老板?！?/br>
    宋曄說：“現在有空？出來，我在校東門口等你?！?/br>
    文栩：“？”

    這是在搞啥？

    文栩是跑著出來的，大學開學前都要軍訓，他們學校軍訓的時間還算短，十多天，已經結束了。軍訓當然就是為了吃苦，所以文栩變得瘦了一些，臉尖了，因為不小心曬傷脫了好幾天皮之后，比之前還要白一點，也更敏感，跑快了，面上帶著滾薄汗的紅暈。

    遠遠看見來的人真是宋曄的時候，文栩還不敢相信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他在那一瞬間想到很多很多，比如是不是他把什么很重要的東西落在宋曄的公寓了，或者是他把宋曄什么很重要的東西不小心帶到身上來了，再或者犯了什么讓宋曄氣到要跑來當面海扁他的大錯。

    然后宋曄就突然大跨步往他這邊走過來，手臂一伸，把他整個人抱在懷里。

    “有，”

    在宋曄開口回答他的時候文栩才意識到自己剛剛不小心把心里的疑惑都問出來了。

    宋曄說：“你把我落在公寓里了?！?/br>
    就因為這句話，文栩稀里糊涂跟著宋曄走了。

    此刻正面對面坐在大學城對面街的雪糕店里大眼瞪大眼。

    宋曄揉了揉腦袋，先開了頭：“……我們公司總部和a大一個區，我過幾個月就回公司總部，這樣可以在你學校附近買一棟房子，你搬出來，和我住?！?/br>
    文栩沒接話，很顯然被宋曄話語里的買一棟房子給震撼到了。

    想過宋曄有錢，沒想到這么有錢。

    “放假還能回我家，”宋曄說，“家里有一個大花園，你應該會喜歡?！?/br>
    文栩問他：“老板的意思，是要繼續包養我嗎……？”

    宋曄垂下眼睛。

    他敲了敲桌面。

    “文栩，”

    宋曄盯著他：“你這么聰明，應該看得出來我喜歡你吧?！?/br>
    文栩半天沒說話。

    過了一會，他慢吞吞地開口：“我很開心，老板能喜歡我?！?/br>
    “可是老板有沒有想過別的一些事情，”

    文栩說：

    “我猜老板會喜歡我，是因為我被老板包養的時候，有求于老板，所以很乖，予取予求，讓老板覺得我很知情知趣，天真爛漫，是個不錯的伴侶，但那并不是真正的我，如果老板和我談戀愛的話，其實我也是一個有點點自己脾氣的人，我會開始變得容易嫉妒，會把所有負面情緒不掩飾地交給老板，這樣的我也許不是老板想要的，喜歡的那個文栩?！?/br>
    “老板也是這樣?！蔽蔫蛄闷鹧燮?，“老板之前對我很好，因為我只是你買來的一個情人，我對老板的各種照拂，都很感謝，但是假如我們變成戀愛的關系，你不再給我錢，在我眼里，真正的老板會是什么樣的一個人，也是未知的?！?/br>
    宋曄陷入沉默。

    服務生把兩個人點好的雪糕杯送過來。

    文栩午飯吃得飽，只點了個小杯，舔一口，然后看著宋曄吃。

    宋曄說：“我沒想這些?！?/br>
    距離上一個話題已經有些時間，文栩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么？”

    “我說，我沒想這些，”宋曄舌頭被雪糕冰了一下，皺了皺眉頭。

    文栩看見，下意識給他倒了一杯溫水。

    “我看到你沒把香水帶走，很生氣，想一定要當面找你質問，但是上了飛機，才發現我只是想來見你了，腦子替我找了個蹩腳的借口?！?/br>
    文栩那天晚上回去的時候差點沒趕上宵禁，擦著宿管關大門的點回到宿舍，幸好舍友都睡得晚，給他留了宿舍門，一個個靠著桌子，有的在玩手機，有的在看題。

    “去哪了你小子？”

    舍友打趣：“怎么嘴紅了，不會是約會去了吧？”

    文栩鎮定道：“吃火鍋了?！?/br>
    “鬼信！”

    舍友指指點點：“這大熱天，吃火鍋，你想菊花殘??？有情況，有情況?！?/br>
    文栩笑瞇瞇不說話。

    他火速洗完澡爬到床上，舍友也都陸陸續續上床去了，熄燈聲隨之響起，他趴在枕頭上，翻出手機。

    宋曄給他發消息：

    我到家了，你到宿舍了沒？

    在宿舍里注意一點，和舍友保持距離。

    過段時間我把你接出來。

    文栩給宋曄回復說：

    到了，剛剛洗完澡，老板晚安。

    看半天，又把這條撤回去，把老板兩個字換成男朋友。

    發出去的同時心跳也微微變快了些。

    文栩的十多年人生里，做過最出格的事情就是為了租金和院長的醫療費出去賣，在和宋曄待在一起的那段時間里他什么都沒有想，因為他知道像宋曄那樣的大老板看的人事多了，最討厭故作聰明的情人，所幸他賭得不錯，宋曄還真就喜歡他那一套。

    文栩也一直以為自己那樣乖嬌的一面都是假裝的，其實文栩不在宋曄身邊的時候心思會更重一些，他是孤兒出身的孩子，當然不可能真的那么天真。

    有些時候甚至清醒得有些過分，比如他會把自己的童貞當做一件商品，放到天平上，為了計劃著換取最大的利益，而盤算著如何將它賣掉。

    可是現在他又不確定了。

    在宋曄身邊的那一個真的是虛假的文栩嗎？

    在雪糕店里的時候宋曄和他說：“我不想考慮其他，只想知道你是不是也喜歡我?！?/br>
    話說出口又改掉：“確實不喜歡的話，不反感也可以?！?/br>
    文栩能編出很多很多的借口拒絕宋曄，他太清楚宋曄這樣的成年人心里應該是喜歡權衡利弊的，但是猝不及防宋曄朝他打了一記幼稚至極的直球。

    文栩不能說謊話。

    他聽見自己說，喜歡。

    宋曄把他撤回的內容看在眼里：

    你一直叫我老板，其實在我們那邊附近方言里面，老板還有另外一個意思。

    我不介意你這么叫我。

    文栩：……

    文栩：不要。

    文栩：要做男朋友觀察一段時間，再考慮考慮要不要轉成老板。

    宋曄半天沒回，文栩以為他睡了。

    就也打開被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醞釀睡意。

    迷迷糊糊中，手機屏幕亮起，宋曄又給他發過來一段話。

    挺長的，文栩打起精神看了起來。

    文栩，你說的都是真的，我一直不太會談戀愛，我只會睡情人、給錢。

    但是為了你我想試著去學習。

    不管結果怎么樣，沒有努力過的人才會后悔。

    我以前有過一個弟弟，其實我很喜歡他，雖然我沒和別人說過。

    后來他走丟了，我知道自己沒辦法阻止，所以就沒有阻止。

    很多很多年我都在后悔，如果當時真的試過了，怎么知道會不會有那么一點點希望呢。

    我不想讓自己再多一次這樣的錯誤，所以很自私地做出這樣的決定。

    你還很年輕，剛剛讀大學，會遇到更多更好的人，我已經在生意場上混了很久，不太干凈了，很多事情懂得也很晚，不知道能不能讓你滿意。

    送你回學校前我把那瓶送給你的香水塞你的書包里了，記得拿出來用。

    以后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要再像這樣把我丟掉，好不好，文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