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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貓臟兮兮的,沾著滿身泥漬蜷縮在霍明霄外套里瑟瑟發抖,黑乎乎的一團,又瘦又小,奄奄一息。 霍贏皺了皺眉,顧斐身體還沒好就給他塞一只病貓,霍贏怕病貓身上攜帶什么細菌傳染給顧斐,想伸手將小黑貓拎走,但看著顧斐垂眸望它的樣子,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叫來楊媽帶著小貓去洗洗,霍贏扭頭看著霍明霄,問,“去哪兒了?” · 顧斐蹲在浴室里給小貓洗澡的時候,外面院子里落起了零星雨點。 一滴、一滴、稀稀疏疏的落在昏暗院子里,砸在地上摔的稀碎,然后散為一片氤氳暗色滲透進了泥土里。 顧斐蹲浴室地漏邊,接了盆溫水,將毛巾打濕,一點一點將小貓身上沾滿泥漬打結的黑毛清理干凈。 小黑貓身上太臟,奄奄一息的,被捏著皮毛清理泥漬也不掙扎,蔫蔫的閉著眼睛趴在地漏旁瓷磚上任人擺弄。 顧斐沒想過養貓,他沒辦法對一個生命負責,他連自己的命運都沒辦法負責??僧敾裘飨鰧⑿『谪埲铀麘牙飼r,他眸底神色還是忍不住微微搖晃了下。生命太脆弱了... 不久前也有一個脆弱的小生命在他懷里熄滅了火光...... 霍贏進來的時候,看到是顧斐蹲在浴室在給貓洗澡,眸底沉了沉。從旁邊柜臺里抽了條毛巾拿著走近,在他旁邊蹲下,霍贏將小貓裹進干毛巾里擦了擦,道,“楊媽呢?” 顧斐:“去打電話找獸醫了......” 霍贏將貓擦干凈,裹著毛巾遞給他,“你身體還沒好,別輕易動涼水?!?/br> 顧斐不想說話,但又覺得不說話不好,望了望旁邊水盆斂眸道,“是溫水?!?/br> 霍贏輕輕笑了下,拿過他腳邊擦臟的濕毛巾丟進水盆里,“走吧,獸醫應該快到了?!?/br> 顧斐點點頭,跟著他站了起來,小黑貓裹在柔軟毛巾里掀起眼皮困倦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蔫蔫耷拉了下去,喪眉搭眼毫無生氣。 顧斐垂眸望了望它,跟著霍贏踏了出去。 獸醫來給小黑貓做了檢查驅蟲,說沒什么大問題,就有些營養不良。楊媽在旁邊忍不住擔心念叨,“二少說見到它的時候被小孩子欺負得丟在水坑里,撿回來后也一直蔫不耷幾的,會不會有什么心理創傷???” 獸醫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我是寵物醫生,不是寵物心理醫生!” 楊媽連忙道歉,“害!我也就隨便問問,怕還有什么問題......” 獸醫將器械都裝進箱子里,語氣軟了許多,“人被欺負了都有心理創傷,動物當然也一樣,不過這種都不致命,多陪陪它緩過來就好了?!?/br> 楊媽連連點頭表示記下了,寵物醫生又道,“不過我也沒研究過這些,不專業,實在擔心的話可以找專業的人給瞧瞧......” 送走寵物醫生,楊媽幫著顧斐給貓吹干了毛,臟兮兮的泥團子變成了皮毛光亮的黑煤球,雖然還蔫兮兮的,但著實比之前好看了不少,連楊礬路過都忍不住多看了它幾眼。 晚上的時候雨下大了,淅瀝瀝的拍打著窗戶。 霍贏在書房處理工作到半夜,回到臥室的時候發現滿室漆黑,空蕩蕩的。 頓了下,他轉身去了顧斐房間。 顧斐側著身子蜷縮在黑暗床角里,薄薄夜色透過窗紗落進來,小貓被安置在墻角,墊著塊毛絨絨的雪白墊子,看起來顯得愈發漆黑瘦小。 霍贏走到床邊坐下,看著黑暗里顧斐睡著的眉眼,伸手替他將皺起的眉頭撫平。 他總是這樣,連睡著也充滿不安。 霍贏不是一個喜歡消耗耐心的人,但對顧斐,他似乎有著用不完的耐心。 他喜歡看著他笑。他的笑意總是淺淺的,蘊藏在烏漆眼瞳里像揉碎撒落了一片星星,藏在眸眼深處,偷偷閃爍。 安靜得宛若星辰大海深處的星光,璀璨奪目。 可他太自卑了,自卑到根本看不清楚自己有多美好...... 寄人籬下的時間太久,久到一寸一寸磨斷了他的傲骨,跟著倔強的自尊心一起折斷摔碎,化為一地細碎塵埃,被他攬進心底小心收藏。他將自己的喜怒哀樂藏起來,極力縮小著存在感...... 可他還是失敗了。 他喜歡霍贏。喜歡的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一點一點,小心翼翼藏在內心深處,不與人言。 卻不知那喜歡是藏不住的,在他垂首斂眸的時候,早已從眼睛里透了出來...... ...... 霍贏坐在滿室黑暗里望著那人,眸底暗色緩緩流淌。 ——顧、斐。 兩個字,掰開揉碎了裹在舌尖轉了轉,然后便篆刻在了心底里,一筆一畫都清晰可見。 霍贏一直都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如現在,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顧斐。想要他陪在自己身邊,從春去秋歸到星河爛漫,從朝霞燦燦到暮色蒼蒼...... 落棋不悔,但在下了半局的棋盤里想要護著一顆棋子走到最后,霍贏覺得還是有把握的。 . 夜雨攜風吹打著窗玻璃怦怦作響,床上人裹著被角蜷縮的更厲害了,垂斂著眉眼沉浸在夢境里無望掙扎。 霍贏連人裹著被子抱進懷里,顧斐從夢境里掙扎著醒來,腦海眼底里皆是茫茫迷蒙一片。 霍贏將他從床上抄起,橫抱進懷里站起來,道,“回去睡?!?/br> 顧斐抬眸望他,恍恍散開的眸光不知落在哪里。 霍贏抱著他走在漆黑樓廊,聲音低緩溫柔,“又做噩夢了?” 顧斐搖搖頭,困倦地靠在他懷里閡著眼眸,“沒有?!?/br> 將人在床上放好,霍贏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沉默許久,道,“李醫生介紹了位學心理的朋友,后天回國,完了讓他來跟你聊聊天?!?/br> 顧斐闔著的眼眸睜開,望著他,心底寂靜而又沉重。 霍贏摸了摸他額角,“如果你不愿意的話......” 顧斐斂眸,“我沒關系?!?/br> 霍贏看著他,笑了下,“別怕,只是聊聊天而已?!?/br> 顧斐:“嗯?!?/br> 看著他睡下,霍贏在床邊坐了許久,起身去將小貓拎過來。 顧斐思慮太重每晚每晚都在做噩夢,霍贏不知道他以前是怎樣熬過那些漫漫長夜的,只是,從今往后不想讓他再困在無邊噩夢里了。 他的小朋友,就應該無憂無慮,枕穩衾溫。 顧斐沒有等到李醫生的朋友回來,窗外雷聲太大,小貓受驚躥進了霍贏書房里。 顧斐進去找它,將地毯角落翻遍也沒找到一抹黑色,準備出去的時候聽到書架里側傳來小貓的軟聲嗚咽。 “喵嗚......” 細細的,軟軟的,似乎被夾在哪處黑暗角落里了??蓱z得一塌糊涂。 顧斐聞聲尋過去,隔著滿架書縫隙對上了黑暗深處一雙漆黑滾圓的眼睛,倒映著細碎微光分外可憐。 “喵嗚......”小黑貓望著他。 顧斐挪開幾冊書,從書架縫隙伸手進去撈它。 窗外陰云密布大雨滂沱,雷鳴帶著閃電一道一道映得屋內忽亮忽暗,小貓被夾在書架與墻角之間連聲嗚咽。 書架太高了,顧斐夠不到它,只能踮著腳伸長了手臂在黑暗里摸索著去碰小貓。 終于被他摸到小貓軟軟的身體,托著它離開夾縫的時候,窗外一聲炸雷劈斷枝椏閃電裹著驟雨映得屋內遽亮! 小貓受驚猛然在顧斐手背上抓了一把,踩著手背跳上書架隔擋板躥跑了!連碰帶撞摔落一地書籍文件。 手背驟然一痛,顧斐將手縮回來就看到三道慘白劃痕,破了皮,痕尾有細小的殷紅血珠冒出來...... 皺了皺眉,顧斐看了眼手背的傷痕,不嚴重 但可能要打狂犬疫苗了。 罪魁禍首闖完禍就跑不見了,顧斐看著一地散落的紙張,蹲下去撿。待滿地紛亂書籍紙張收拾整齊時,抬頭發現小黑貓正團縮在黑暗的書桌底下,望著他手背。 顧斐笑了笑,安慰它,“沒關系,出來吧?!?/br> 小貓向黑暗深處縮了縮,顧斐也不著急,靜靜蹲在原地耐心等著它出來。 小貓藏在黑暗里望了他許久,終于試探著一點一點蹭出黑暗,慢慢挪到了顧斐身邊。 望著他手背已經快干涸的血漬,小貓軟聲嗚咽叫了聲,可能有些愧疚低頭想要去舔舐。 顧斐捏著它后頸皮毛拎開,笑,“不可以?!?/br> 小貓抬眸顫顫望他,顧斐揉了揉它小腦袋。沒關系呢。 準備抱著小貓離開的時候,顧斐瞥到書桌底下還有幾角散開的紙張,將小貓放旁邊顧斐蹲下去撿,卻從黑暗深處摸到了份牛皮袋文檔。 文檔袋沒合上,摸出來的瞬間里面的東西紛紛灑灑散落了一地。 顧斐低頭看到了頁文檔,文檔上貼了張泛黃的照片,照片里有熟悉的背影站在高大鐵欄柵門前,側著身子似乎在跟人說話,明明看不清楚臉,但側著的臉部線條,模模糊糊垂下的眉眼...... 都分外熟悉。 顧斐看了看男人身后的鐵欄柵門旁邊側掛著的牌匾,被男人背影擋住一半,只能隱約看到幾個大字:棠山市溪遠......院。 顧斐將文件一頁頁撿起,白紙黑字,分外清晰。 ——堂山市溪遠社會兒童福利院。 房錦.... ...... 密密麻麻的方塊字太多,看的顧斐頭有點暈。那些字似乎都活了起來,密密麻麻,黑乎乎的,一個連著一個在他眼前旋轉跳躍...... 顧斐放下文件閉了閉眼睛,腦袋里有點暈,也有點惡心。 撐著身子站起來,他將散頁文件跟照片一起裝進牛皮檔案袋里封好,整整齊齊塞進書架里側,轉身走了出去。 下樓的時候碰到了楊媽,正拉著毛巾擦狗。 蠢狗不知驟雨雷電的可怕,下雨了還跑出去踩水撒歡兒,被楊媽拿著火腿腸連哄帶騙拽回來,抖了一屋子水漬。氣得楊媽一邊罵它,一邊裹著毛巾使勁兒給它擦毛。 見顧斐下來,楊媽拽著項圈把狗按住,邊擦邊抽空看過來一眼,匆匆叮囑道,“小斐別下來,這小畜生見水撒歡正鬧著呢,別崩你一身水!哎——” 正說著,狗大帥掙脫束縛連蹦帶跳的沖出客廳,楊媽連忙追出去氣得地都不擦了! 院子里樹枝被雷劈斷了大半,繁茂樹枝橫橫斜斜散落了一地,樹葉沾著泥漬,被急驟雨滴打得翻來覆去噼里啪啦。 霍贏打電話回來的時候,楊媽正在準備晚飯,聽到電話聲掀起圍裙擦了擦手,連忙跑去客廳接聽。 “小斐?可能在樓上睡覺沒聽到吧,我一會上去看看?!?/br> “嗯嗯,煮了煮了!都有呢!” “好,那您快回來吧?!?/br> 掛斷電話,楊媽跑去廚房又看了眼湯,然后才匆匆上樓去看顧斐?;糈A說打給家里兩個電話沒人接,不放心顧斐讓上去看看。楊媽原本還不覺得什么,可推開臥室門看到空蕩蕩的床榻時,心底就有點不確定了...... 連著找了幾個房間都沒找到顧斐,楊媽慌了,驚慌的跑下樓撥電話給霍贏的手都在發顫...... “小斐、小斐不見了!” 霍贏站窗邊望著漫天驟雨,聽到了電話那邊楊媽帶著哭腔的聲音。 ...... 驟雨勢急,大雨滂沱里雷鳴卷著閃電過去,便只剩下陰雨淅淅瀝瀝綿綿下著。 昏暗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顧斐在雨中前行。 天色太暗了,陰沉密云壓得極低,似要坍塌下來般陰沉沉的 逼仄而又壓抑。 整條街道暗沉沉得盡是雨滴墜落摔碎的聲音。噼里啪啦沿著屋檐連成線嘩啦啦落下來,砸在街道石板上,摔得四濺稀碎。然后匯進雨水里,襯著無盡雨聲唰啦啦奔流向街角遠處...... 顧斐在陰雨綿綿的街道走了許久,走到渾身涼透眼前發昏,眼前茫茫皆是一片灰蒙雨幕。 他不知道該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心底空蕩蕩的,疼得厲害。 他想離開,可似乎怎么走都只是在原地打轉。黑重重的烏云蓋下來,漫天陰雨,身前身后皆是茫茫噼啪雨幕。顧斐看不到前進退路。 他被困在這里了...... 殷紅鮮血沿著心臟滴落下來的感覺太明顯,顧斐不敢停下。只能一直走、不停得走,走到筋疲力盡,走到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 被霍贏撐著傘攬進懷里的時候,顧斐渾身涼透搖搖欲墜,閉著眼睛靠進霍贏懷里,滿身疲憊。 霍贏攬著他,溫暖體溫順著胸膛跳動脈搏傳了過來,驅散顧斐心底的寒意,聲音溫柔低沉,“怎么不帶傘?!?/br> 顧斐沒有說話,他太累了。 霍贏攬著他沉默了許久,道,“我們回家吧?!?/br> 家...... 顧斐心臟抽縮了下,他早就沒有家了。不對——,他從來就沒有過家。 寄人籬下的霍家不是他家,顧淵那里不是他家,幼時跟房錦住過的小房子,也不是他的家...... 所有人都有家 只有他沒有,所有人都有名字,只有他,沒有。 “我是誰啊......”顧斐靠在霍贏懷里疲憊低喃。 霍贏眸底一暗,攬著他的手臂默默收緊。 “我到底是誰啊......” 顧斐聲音輕輕的帶著哽咽散在漫天風雨里,霍贏抱著他沉默許久,一字一頓道,“你是顧斐?!?/br> “我不是?!?/br> 顧斐將臉埋進霍贏胸膛,溫熱液體沿著眼角溢出便滲透了墨色衣襟里,“你早就知道不是嗎......” 霍贏抱著他摸了摸后腦,想要安慰卻不知該從何開口。 顧斐埋頭在他胸膛,壓低聲音哽咽,“我怎么會不是他孩子呢?我那么喜歡他,他也那么喜歡我......” 圈在懷里的肩膀微微顫抖,跟他的聲音一樣,難過得快要崩潰卻還要壓抑著不能爆發出來。 霍贏有時候想他能哭一場,有時候又怕看到他哭。他的哭總是窒息的、壓抑的,小心翼翼默不作聲,就連被夢魘纏住意識迷糊的哭泣都一下一下戳得他心疼。 “我原來 只是他用來保護兒子的障眼法啊......” 霍贏聽到那人伏在他懷里哭著說,壓抑的哽咽,隨著肩膀一顫一顫,“我想他了,我想親口問問他,我真的只是一顆棋子嗎......” “可我找不到他了......” “我是...我是...那么那么喜歡他......” ...... 溫熱液體滲透衣襟燙的霍贏心尖發疼,手臂箍緊哽咽渾身顫抖的人,霍贏沉聲開口,“很多年前的消息不一定是真的,乖,不難過了,我幫你查清楚?!?/br> 顧斐埋頭在他肩膀,眼淚默默流淌得更兇了。 “霍贏......” 顧斐抬頭望進霍贏漆黑沉暗的眼眸里,笑了笑,烏漆眸瞳里沾染著淚漬,像蘊藏滿了清澈星星,酸澀而又漂亮。 ......我喜歡你呢。 霍贏眸底暗色濃稠,一把將人箍進懷里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別說了?!被糈A道。 顧斐趴他肩頭眼淚從閉著的眼睛里洶涌流淌,“我喜歡你呢,你可憐我...放了我好不好......” 顧斐顫抖哽咽,“反正你也沒有多么喜歡我,反正跟我上床也只是因為中了春藥......” 霍贏緊緊抱著顧斐想要讓他別說了,可顧斐卻迷了心智,閉著眼睛一字一句帶著低泣,如刀子般將他心臟戳得鮮血淋漓。 “我不是顧淵跟房錦的孩子,威脅不到顧家,對你也沒什么用......” “我只是...只是在黑暗里迷了段路......”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但我、但我不是顧斐......” “對你沒用,對顧家也沒有用,所以顧淵才會放任我在霍家這么多年不聞不問......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 ...... “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 顧斐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低顫,緩聲哭泣嗚咽。 霍贏抱著他眸底暗意濃稠,顫顫的,有點傷疼,“乖,我們先回家?!?/br> “我沒有家!” 顧斐聽到自己哭著喊了出來,推著肩膀在霍贏懷里掙扎,“我什么都不是!求求你、求求你們、放了我好嗎!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是嗚嗚......” 掙扎的身子被霍贏拉回去緊緊禁錮在懷里,顧斐看到自己崩潰的搖著頭哭著推他求他,然后身子一軟癱倒在了霍贏懷里。 “顧斐......” 顧斐看到霍贏將頭埋進自己胸前低聲呼喚,然后抱起自己走進了迷蒙雨幕里。 漫天黑暗里,顧斐閉著眼睛默默流著淚想:原來我不是顧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