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家委會通知要開會討論中秋活動相關事宜，海悧一收工就小心注意著時間，剛好在預定的開會時間之前卸好了妝。一邊等車一邊拿出手機查看群消息。

    他在這個討論群的名片昵稱是“Y3－C－海襄亭生父”，夾在其他成員以“某某家主”為后綴的昵稱中間，有點紅出綠叢的突兀。

    才點進群里，對話之間跳出的圖片就嚇他一跳，似乎是什么成人影片的截圖，一個面容清秀的Omega雙手抱著自己膝彎，讓下身私密處完全暴露在鏡頭下。群里的Alpha家長們在議論那個演員明顯做過漂白的花門：

    （就喜歡這種白白嫩嫩的??　想讓我家童童也去做）

    （這種做得太假了吧，看著像硅膠似的，有什么意思，不就和飛機杯一樣了）

    （那怎么能一樣，杯子會問你要零用錢嗎）

    其他人紛紛回復大笑表情，更多Alpha加入這種“童子不如杯子”的調侃：

    （杯子會嫌你回家晚嗎）

    （會嫌你打結太快嗎）

    （哈哈哈哈cao　早結滾啊?別代表別人）

    （呵　人人都笑早結　人人都是早結）

    海悧漲紅著臉放下手機。盡管知道這些對話和他無關，也沒有具體對人的惡意，還是難免感到不舒服，同時驚覺這是他第一次進入一個全員異性的討論空間，和全體家長在場的大群氛圍很不一樣。

    他猶豫再三，還是發了一句婉言提醒：

    （這里是家委會群，請不要討論無關話題）

    家委會主席林先生回復說：（沒事，不用這么嚴肅，我們平時也會閑聊）

    另一位委員韓先生插話：（亭亭爸是混娛樂圈的，應該很放得開的）

    果然還是不該說掃興的話？他能察覺到群友話中的隱隱反感，現在話題被扯到他自己身上：

    （前一陣亭亭爸有新片上映，你們有看嗎）

    （我看了，又白又圓）某家長說完這句暗示性的玩笑，又追加一句：（我是說亭亭爸的演技）

    另一人以戲謔的口吻斥責：（滾啊　腦子能不能干凈點）

    （亭亭爸你別理他）

    他們說的是中的裸露戲，海悧當然很清楚。既然拍了就會被評論，關于這一點他早就做了心理準備，只是……直面Alpha觀眾的關注重點，還是很難不產生抗拒。Omega遭受性侵犯的慘痛情景，在他們看來只是另一種香艷誘惑？這些輕率的聲音迫使他懷疑，自己的表演究竟是在揭露暴力還是在配合意yin？還是說，身為第三性別，無論怎么做都不能免于被消費？

    （亭亭爸還是單身呢，什么時候給亭亭找個大人？）

    （想找什么樣的，哥哥們幫你介紹）

    （人家肯定要求很高的，這兩年來都沒見過亭亭爸帶A伴）

    （當明星的O，一般A接不住的）

    海悧知道他應當對這種玩笑話一笑置之，甚至當做一種奉承來接受，像個“成熟”“高情商”的Omega那樣，認真反駁只會讓自己陷入更深的麻煩。這就是大眾對演藝行業的印象，再怎么表現潔身自好，表演中的異性親密總是免不了、不可否認的。親近過的異性越多，越難獲得滿足；以他在蕓香身上所見的情況，這不僅是傳言，也是事實。

    讓他心寒的不是刻板印象玩笑，作為藝人、社交界的一員，他已經習慣承擔這些，只是沒想到作為家長委員也一樣躲不開。他用心準備了材料，贏得競選進入家委會，結果只是暴露在一群Alpha的注視下，成為他們取樂的材料。而他和這些人還要共處一年，他們的孩子都是亭亭的同學、朋友，不可能翻臉。

    也許是戲里的狀態還沒退去，此時情緒有些敏感，他看著手機屏幕上滾動的調笑，鼻腔里一陣酸楚。還沒回到酒店，他不想在人來人往的影視基地突然暴露情緒，只能努力克制自己。

    “海悧？”

    他應聲抬頭，是俞子軒在看著他，墨鏡掛在領口，裸露著眼中藍色的關切。

    “怎么了，不舒服？”

    “沒事，”他把手機塞回衣袋里，“沒什么……”

    “有什么情況可以知會我。是不是這兩天太累了？”

    海悧搖頭，“真的不要緊，是我們幼兒園家委會的事……”

    自那天以后，子軒遵守約定和他保持著戲外的溝通，但這不是工作相關的問題，他沒有理由對共事者說起家事，何況……是子軒厭惡的育兒事務。

    “有人針對你？”

    “不是，”

    這是實話，他相信這些無心的冒犯不是針對他。無論是在大群里還是日常見面的時候，那些Alpha的態度向來是友好而得體的。如果換作另一個單身Omega成為他們的群友，應該也會是相同的情形。

    是我入侵了他們的領地。海悧想。

    “我不應該過問的……但你知道，我要為所有人的表現負責，希望戲外的事不會影響你的狀態。如果需要幫忙或者建議，都可以說?！?/br>
    子軒的積極態度令人意外，簡直有點不像他。海悧在心里犯起猜疑，但很快想到了解釋。

    是因為臨時標記的事，在悄悄注意著我，想辦法還人情嗎？

    想到這里，他又感到后頸的咬痕隱隱作癢，誘人抓弄。只是正常的愈合反應，再過幾天就會好了；在片場帶著臨時標記已經夠大膽了，再公然搔頸弄姿像什么樣子……他低著頭，雙手在香芋色毛呢外衣的口袋里握緊了。

    “真的沒什么，只是群友稍微有點煩……”他希望自己的聲音沒有流露委屈，但也許事與愿違。

    “如果你不介意……？”子軒向他伸出手，示意可以給他看看情況。

    海悧猶疑著掏出手機，解開屏幕遞給他。子軒接過手機，向上劃了幾下，又劃回來，像是看懂了情況，接著擅自按了一串發言。

    “等等，你干什么！”海悧搶回手機，看自己的賬號發了些什么：

    （我要求不高啊，濃度有20就可以了，有這樣的單身先生要介紹嗎？）

    “這什么啊，我才不會說這種話！”他正要cao作撤回，看到屏幕下端彈出林先生的回復：

    （好了不開玩笑了，還是說正題吧）

    其他群成員也紛紛附和。海悧打算撤回消息的手指沒有點下去。

    “你看，你越尷尬，他們越享受。一旦你參與進來，尤其是表現出經驗和眼光，他們就沒趣了?！?/br>
    “我又不要征婚，更不會提這種離譜要求……”海悧氣得臉紅透了，但事實證明子軒的應對方式是有效的。

    “只是正當要求吧。不喜歡素質好的，難道喜歡標記幾個小時就掉了的那種？”

    我怎么知道。海悧想。我只喜歡過一個人。喜歡，愛，迷戀，怨恨，各種好的壞的感情，只給過這一個人。

    “放心，不會真有人來介紹的。Alpha的自尊是很脆弱的，只要說一個高過他們心理防線的數字，他們就再也不想和你聊這種事了?！?/br>
    確實。健康的信息素濃度在10％～25％之間，達到20度以上就是所謂的S級體質了，不是每天走在街上都會遇到的。當初婚前交換體檢報告的時候，他看到子軒有22度還大吃一驚——日常抑制做得太完善，都察覺不到真實的氣息。

    “也不能說得那么直接啊，別人會以為我是……”他連那個不好的詞都說不出口。

    食rou鬼。在戀愛中非?？粗匦阅芰Φ腛mega，會被人冠以這種貶義名稱。雖然是人人都會在意的方面，直接說出來好像就太膚淺了。

    “你真的在乎他們的看法？他們不是你的上司，也不是你的朋友，你只是想制止sao擾、回到正題，達到這個目標不就夠了？”

    倒也不是在乎，或者想討好誰。想要所有人都愉快是不是很奢侈的想法，為什么每一點點安穩順利都要付出心機？

    “只是一下子覺得很難接受……他們平時不是那樣說話的?！?/br>
    “那就是他們‘平時’的樣子。Alpha就是這樣，不管什么年紀，只要排除異性聚到一起，心智就會退回長成之前?！?/br>
    “你也是嗎？”　又一次，他控制不住曾經的習慣，在子軒發表觀點時故意逗弄他。

    “我也是?！弊榆幰蚕襁^去一樣認真回答Omega的戲問，“所以我不參與那種朋友圈?！?/br>
    他以前也說過，和中學時代的同學們很少聯系，也沒有球隊、酒友會之類的圈子，不允許自己享受那種帶有原罪的精神慰藉。主動切斷了與同類的連結，變成沒有族群的獨行動物。如此孤獨的選擇，到底有沒有換來解脫呢？

    “對了，”子軒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那個皇后的戲，你的表演很扎實，沒有賣弄性感的成分，不要為了格調低的人懷疑自己?！?/br>
    ……畢竟是子軒啊，對他容易想太多這一點實在太了解了。

    “我知道了?！焙楛c了點頭，雙手揣回衣袋里。

    這么說來……雖然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子軒也抽空看了那部片。海悧感到臉頰仍然發熱。工作中裸露身體的不適他會盡力克服，但一想到那個人也看了他暴露在鏡頭下的脊背和雙臀……真是沒道理，曾經裸裎相對的、最親密的人，卻引起他最深重的羞恥感。

    他曾對子軒開玩笑問：如果我拍戲有暴露的鏡頭，你會生氣嗎？

    那時的子軒頭也不抬，說：你又不會接那種戲，你買個褲子都要遮到膝蓋的，能暴露什么？

    海悧不依不饒：要是為了工作沒辦法呢？

    子軒放下書，認真回答：雖然我家的情況不如當年了，保障你的生活還是沒問題的，你可以只接喜歡的工作。

    海悧哼了一聲：我又不要你養，我會賺錢的。

    那些時候他只是想吸引戀人的注意力，用各種愚蠢的話題滋擾對方。但子軒從不會表現出反感。

    我是不是太黏人了？下次你忙的話就不理我也沒關系。他心虛地反省，下一秒卻被Alpha捉進懷里，吻得喘不過氣。

    回酒店的車到了，但子軒還有別的事要晚些走。上車前，海悧叫住他：

    “中秋節你去哪里過？”

    “我就在酒店，還有些東西要改。你呢？”

    “我去幫幼兒園的活動做義工?！?/br>
    中秋節是情侶歡好的夜晚，幾乎所有家長都有單獨約會——確切地說是zuoai——的計劃，所以干脆請幼兒園辦點活動把孩子們托管到晚間，具體的費用和活動安排就是家委會需要討論的議題。確定沒有約會的海悧打算去幫忙照管孩子，和亭亭及其他小伙伴們一起游戲在他看來是最好的節日安排。

    他也不確定為什么要對子軒說起這些，也許只是找話寒暄，不過……得知子軒也沒有約會計劃，他竟然狹隘地有點高興。

    他和唐夢搭上同一輛車回去，后者一路低頭按著手機，一臉煩躁的樣子。

    “小悧哥，你說，香客人里是不是有些很喜歡騙人的？

    ……這人不會還在想著追少晗的事吧？

    “你是說少晗老師？”

    “打給助理，助理就說會安排，問他本人，就說日程里沒有。來回好幾次了，這不是玩我嗎？”

    是啊。海悧想。說不定這還只是個開始呢。

    “你還是放棄吧?？赡芩麤]那個意思?！?/br>
    “那又為什么做扇子給我？而且……”唐夢說著，又自我陶醉起來：“他的意思就是把扇子比成他自己嘛，雖然受過情傷，身心破碎了，但只要用心修補還是可以當個好童子，想找個人像他修補扇子一樣疼愛他。這個人就是我?！?/br>
    這……海悧又一次不知說什么好，先不說少晗的禮物是否有象征意義，對一般人情世故都很遲鈍的唐夢，唯獨在這種事上爆發出毫無必要的解讀能力，真是有點滑稽。是因為求偶是他們人生最重大的意義嗎？

    唐夢收起手機，看向車窗外的夜色。

    “看來只能用上那個辦法了?！?/br>
    海悧警惕地睜大眼睛，“什么辦法？你不要亂來啊?！?/br>
    可別搞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