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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幸福的海貍在線閱讀 - (19)-(21)

(19)-(21)

    【19】

    叛徒。

    佩里·洛文伏在酒店房間的寫字桌上,這個詞在他頭腦中揮之不去。

    他試圖專心工作,但手抖得握不住數位筆。這意味著他該服用處方藥了。如果現在吃藥,明早之前就不能喝咖啡了。在支撐他繼續工作的化學援手之間,他必須作出選擇。

    他看向梳妝臺上的藥盒,里面有按照日期和劑量分好的抑制藥物。按照醫生的說法,如果不打算找新的伴侶,這樣的生活還要持續五到十年,直到渴望陪伴的煎熬隨壯年一同離去。

    然后會迎來平靜嗎?他想知道早已結束繁殖年歲的生父是否得到了應有的平靜。

    欲求痛像一只無形的手在扯動他的內臟。這是自然對拒絕履行使命的叛徒施以懲罰。

    這是自作自受,他知道。找個人解決一下應該是很容易的,應召上門服務的性工作者,或交友平臺上的陌生人。沒什么復雜的,只是人類需求,不必賦予太多意義。

    他應該像個成年人那樣干脆解決這件事,而不是固執地忍耐著,不能自已地想著那個背棄他的Omega,想著那個人甜美的臉和散發乳香的柔軟身體,種種惹人憐愛的情態……

    半夜翻冰箱被他撞見時一臉慚愧地咬住面包;同乘飛機時執意越過座位分界抱緊他的手臂;初次結合中痛得流淚卻不準他停下……

    都不再屬于我了。佩里用手背拭去額頭冷汗,恍惚地想。

    他在社交網絡上看到今天首映禮的照片,海悧的紫色西裝和粉白的膚色很相稱,十字星光耳墜閃爍在他散垂的發絲之間,是被眾人看好的小明星應有的優雅形象。他與共演者及其他來賓微笑合影,笑容禮貌而真誠,看上去很自在……

    很幸福。

    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吧?有自己的孩子,或許也有戀人;被閃光燈照亮,與握有權力的人相處融洽,懂得怎樣為自己博取機會。那個恨不得時刻黏在丈夫身邊、夜里像樹袋熊一樣抱緊身邊人才睡得安穩的小生物,好像從未存在過。

    結果,海悧也和那些庸俗動物一樣成長了,還是想成為“名人”,想要財富和虛榮,想被謊話安慰,想懷孕、繁殖,延續這個丑陋的秩序……

    那么討人愛的小鬼,想要孩子一定是很容易的。只消說一句“給我”,Alpha就會把他需要的東西交付在那片香甜的沼澤里。

    除了我。佩里在心里嘲諷自己。除了我這個背棄本能的逃亡者。他知道自己沒有權利這樣想,但他感到那個Omega背叛了他,背離了他們共同的痛苦。

    被生理反應折磨的夜里,他會想起學校里孩子們彼此警告的話:

    Omega沒有靈魂,他們只會要、要、要,給多少東西都不能填滿,直到你什么都不剩。你可以給他們錢和禮物,但不能信任他們,一旦開始對他們說真話,你就完了。

    明明不想相信這些惡毒的構陷?,F實卻一再向他證明:他信奉的真心相愛只是一個笑話。那些遵守游戲規則的同學們,想必都擁有了美滿的騙局。

    他曾就讀的寄宿私校,比起學校更像是收容頑劣貴族子弟的監獄,只有Alpha的單一環境讓他們天性中的殘酷和攻擊欲得以發酵到最大程度。直到在大學和戲劇學院遇到來自公立中學的同學,他才意識到不是所有學校都像這樣。他被送進來只是因為他生父的家族里每一個Alpha都從這里畢業。

    年輕人通常在十六到十八歲之間完成性別分化,中學里的孩子大多還沒有播種的能力,他們效仿成年人的輕蔑口吻談論異性,指點著網絡下載的圖片評論,什么樣的花是被采摘多次的,什么樣是真的新蕾。他們迫不及待地演練追求、接吻、愛撫,被校外的同齡人拒絕時則憤憤地詆毀:別看他們現在擺架子,再過兩年有了sao味,就會求人喂了。

    佩里讀四年級時,校方迫于社會上的壓力開始接受Omega教員應聘,他們有了學校史上第一位Omega教師,一個不到三十歲、有幾分姿色的化學博士。因沒有異性教員先例,校規里還沒有關于性sao擾的細則,可想而知,這個年輕俊美的新教師遭到全校學生的瘋狂sao擾,他們故意在走廊上撞掉他的書本,待他彎腰撿書時對他繃緊的短褲吹口哨,或在去球場的路上用球板碰他的翹臀,問他“老師,這里癢嗎”;入職之初他還穿些有印花的套裝,后來每天上班都罩著過膝長的學士袍,但這并不能減少針對他的冒犯。其他教員對此視而不見,畢竟往常承受學生惡作劇的是他們自己,現在他們很慶幸有個新目標吸引這些小惡棍的注意力。終于有一天Omega教師忍無可忍,對幾個慣常調戲他的五年級學生咆哮:沒斷奶的小雜種!我的屁股讓你頂,你那塊軟rou進得來嗎! 可笑的是,平時怎樣嚴厲的教訓和嚴肅的罪名都不能讓肇事者有一絲悔意,指出他們尚不具備性能力的事實卻讓這些小混蛋沉默了好一陣。事后這位教師因為不當言行被辭退,也成了“Omega情緒不穩定不適合擔任私校教職”的例證。

    不愿參與欺凌的叛徒,很快就會成為新的攻擊目標。為了保護自己,他不得不違心說出和同類一樣卑劣的話。

    他的Alpha父親也是個叛徒,不僅背叛婚姻,也背棄了自己的國家,為了和萍水相逢的異國少年結婚,放棄了原有的國籍。所以這個叛逃者的兒子至今未能擁有一本寫有他真正姓名的護照。

    創造出綺麗文字的頭腦,也逃不過繁殖欲的支配。為了追逐更年輕、美麗的交合對象,什么都可以舍棄。好像只是種子的載體,像授粉昆蟲,只是某個宏大計劃的無知執行者。他想到動物紀錄片里被配偶吃掉一半仍在聳動的無頭雄蟲。

    惡心。

    他熱烈地恨著這個性別,恨著自己的軀殼,盡管他不能為此責怪生父。父親懷孕時自身還是個半大孩子,但他驚訝于當時為什么沒人阻止這個不理智的決定。有時他感覺自己像是父親的監護人,不同于事實上相反的情況。

    少年時代的假期,父親會帶他去俱樂部或鄉村別墅派對,玩笑般地讓他充當護送者。等他長到可以獨立出席活動的年紀,父親開始替他接收成年舞會或慈善舞會的請柬。那些富有的新貴家庭需要為Omega孩子尋覓來自古老名門的舞伴,這是新舊權力之間含蓄的交易。他感覺自己像被租借的馬匹,一個名為次少晗的陌生公子是他要運送的貴重貨物。

    他知道這不是真的約會。來到舞會上的小公子多半有自己的戀人,只是年齡、外貌或家世未必符合這個場合的要求;借來的舞伴是他們這一晚的裝飾品,和手包、胸針或鉆冕沒有太大區別。舊時真正的豪門公子會在舞會上佩戴家傳的鉆冕,越古舊越有價值,有些看起來不那么閃亮卻更容易獲得眾人的尊敬;現在這些資本家的孩子把自己扮作貴公子,頭上戴的都是來自各大珠寶品牌的當季新款。

    他們共度了一個美好的舞會之夜,僅僅一夜,那個絕色少年在他懷抱里停留,煙粉色燕尾服的長擺隨他們的舞步飄動。只是游戲而已,他再三告誡自己,卻還是為這個臨時搭檔動心了。次少晗是那一屆的“年度新爰”稱號得主,贏得毫無懸念。與身邊的白人孩子們相比,少晗的面容更稚嫩,氣質、談吐卻更成熟,誰都看得出他是那一晚最出色的人物。

    在酒店門前告別時,佩里鼓起勇氣請問能否吻他,少晗的目光卻落在他攥著手套的左手——他的守貞指環。

    你戴這個是只娶處子的意思吧?少晗問他。

    不,這只是我自己的……

    沒關系,我理解。少晗微笑搖頭:我是有經驗的,別為我浪費時間。

    即使是自謙的拒絕,也透露著不為陳規所束縛的、迷人的驕傲,不肯接受失去初夜是一種缺憾。不是損失貞潔,而是得到經驗,不是被破壞,而是被裝點。你能聽出他話里的專橫。如果他想要,任何阻難都不是問題;但他沒有興趣,只是為了不刺傷一位“爵爺”的自尊,找了一個最簡單的借口。

    佩里當然不是不識趣的人。甚至于,他懷疑自己過于“識趣”而錯過了許多并非完全關閉的機會。

    按照海悧的說法,當他發現自己不可能擁有最愛的人,就該脫下那枚戒指,準備好埋葬這一生獲得幸福的可能。

    ……但為什么?為什么要做到這種地步?好像我們對彼此、對自己還不夠殘忍一樣。

    如果那時說了謊話,是否可以保護他珍視的一切不至坍塌?如果他們偶遇時只是匆匆問候,繼續各自的旅程,海悧是否永遠都不會懷疑這個過路美人是他丈夫愛而不得的初戀?

    但他沒有升起絲毫戒備,邀請少晗加入他們的晚餐,向新婚夫人介紹這位故友,相信他的小海貍可以分享他的每一段經歷、感觸,他們之間可以沒有秘密。

    當海悧質問他是否還愛著少晗,他誠實地承認了,也意外地終結了他的愛情。

    他徒勞地解釋過:我沒有背叛你,以后也不會為了任何人背叛你,你怎么可以因為一份心情,一份單純的心情,否定我對你的愛?這是思想罪,這是沒有道理的。

    但海悧只是持續哭泣著,不接受任何申辯。

    ……你的愛很好,可它只是一個百分比數,不是全部。不能得到全部,我就一點也不要了……

    不,他沒有分走給你的愛,沒有人動你的東西,for fuck,s sake……他是我生活以外的存在,和對你的愛不一樣,就像愛一部電影、愛一幅畫,你為什么不明白?

    你在說什么,他是一個活著的人!和我一樣的人!貞潔就是只愛一個人!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該戴上那個戒指!

    對著他吼叫的那個Omega,一點也不像他心愛的小童,幾天沒有梳洗的長發半掩著臉,通紅的雙眼好像隨時會滴下血淚——像博物館里展出的、千年前壁畫上的惡龍。那是他從沒見過的,撕裂風暴的震怒。

    像一場噩夢。

    我的人生已經毀了。父親常常對他重復這樣的話。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繼承人,六百年的家業也要毀在我手上了。

    那就讓它毀滅吧。那時年幼的佩里這樣想過,但不敢告訴父親。

    海悧在分手時對他說:我的人生已經結束了,我不會再有幸福的可能了。他以為,至少分離的絕望對于他們兩個是公平的。

    親人、愛人或友人,Alpha或 Omega,終究都不是他的同伴。最終,每個人都只能獨自戰斗下去。

    他去妝臺前拿了藥,用冰涼的自來水送下。再回到桌前,他看到手機屏幕亮著,消息欄彈出前任伴侶發來的消息:

    (我有事想和你談,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

    【20】

    詹小憐十二歲那年,家里人在他房間窗外裝了金屬防盜網,以防他利用低樓層的便利跳窗逃家。那時他還不明白為什么會有孩子在夜間毫無征兆地出走,甚至一去再無音訊。

    父親們送他入讀禮義學校,專司香兒教育的地方,據說在這里就讀的孩子都會成為溫順賢良的香君子,絕不會沾染墮落行為。小憐和他的同學們一年四季都要穿著長及腳踝的白色禮袍,臉上罩著由玉簪固定的白紗,以喪服一樣的裝束悼念逝去的清明世風;每天登校離校都由校車接送,學生的住址有準確記錄,每到一站點名放行,不允許有人過站或提前下車。

    他在家受到的管教比在校時更嚴格。與異性外人對話必須征得家長準許,即使是陪爸爸買菜時和果蔬店的小哥多說了一句,也難逃回家后的懲罰。大人會打他耳光,說他發浪、不學好、想勾人,有時爸爸會出面勸阻,但理由只是恐怕打傷臉留下疤痕。而后爸爸會用衣架抽打他的后背和大腿,直到他賭咒發誓說真的不想“勾人”。

    相比之下,學校是讓他安心的地方,至少他在校受到的責罰要少得多。他的功課做得很好,特別是弦歌諸藝,常得到師長夸贊,獲得參與演劇的機會,冥想時間可以用于排練,不必像其他同學一樣忍耐長時間靜坐冥想的乏味。在每年家長參觀日固定演出的道德教化劇中,他被選中擔任最重要的角色“善行使者”,引得同學羨慕,也讓觀眾席上的父親們臉上有光。

    生活還不算太差,只要等到畢業就好了。這個想法一直支持著他。等到上了大學就可以脫離家人的監護,有自己的住處,自己選擇的朋友,也許……還有一個未婚戀人,像街上的愛情劇海報那樣。雖然他也不清楚戀人之間除了標記還要做些什么,他能想到的浪漫關系就是為喜歡的人奉茶侍酒。

    十七歲那年,他發現有同學在偷偷學習公立學校的課本,書上都是些咒語一樣古怪的習題,他才知道自己學的東西和統考內容完全不符,不可能通過考試升入大學或職業學校,畢業后只能留在本?;蜻M入另一家禮義學校任教,又或者沒那么幸運,只能留在家里或接受指配的婚事,無論哪一邊都是監禁生活的延續。

    長久以來的努力和克制,根本沒有意義。

    是牲畜。從一開始就是牲畜。為什么……還要堅持欺騙自己呢……?有時他覺得弟弟們的眼神很奇怪,無論他在客廳撫琴或是罰跪,他們看他的眼光都沒有變化。想來那就是人觀看珍禽異獸的眼神。

    ……要逃跑嗎?如果逃脫了會怎樣?他不敢對人說起這些,沒有人可以信任。他整夜睜著眼,想不出周全的對策。

    絕望釀成的沖動,終于在某天放學路上擊中了他。校車??吭谝粋€相對繁忙的路口,距離終點還有幾站路。他默默站起來,試圖跟在同學身后下車,被老師攔?。赫残z,你的站還沒到。

    他猛地推開老師的手,跳下車去,頭也不回地向前奔跑,沖進傍晚地鐵站前的通勤人流,隱約聽到老師在背后喊他名字,威脅說要報警。

    他在地下通道里躲了很久,終于確信沒有人追來?;氐降孛嫔?,天已經全黑了,人流高峰過后地鐵站外不再擁擠,他茫然走著,聽到自己激動的呼吸和長袍下擺摩擦的瑟瑟聲。他拔掉簪子,感到散落的長發覆蓋雙肩,面紗被風吹走,城市的夜景在他眼前變得清晰了。

    一家夜店的彩色燈光吸引了他,他想進去探險,但拿不出保安要求的身份證和會員卡。無處可去,他在路口徘徊,幾個路過的Alpha青年注意到他,對他招手、打口哨。

    小鬼,你是新來的嗎?

    他向左右看了看,才確定那些人是在叫他。

    看什么呢?對,就是你,白無常。

    小憐不知該如何應答。這感覺很新奇,剛剛見面的人給他取了俏皮的外號。

    找地方玩嗎?跟我們走吧。一個陌生Alpha說。

    他不假思索地答應了,跟著他們來到一處陳舊的公寓樓,大概是其中某一人的住處。房間布置很簡陋,沒有床具,床墊平放在地上,但有充足的煙、酒、汽水和膨化零食。小憐在這里拿到一臺平板電腦,上面裝載的游戲令他入迷,有人掀他袍子他也不理。

    掛空檔???這么野。

    小憐頭也不抬:是學校的規定。

    什么學校啊這么變態。

    洺瑞宮。

    ……等等,你真是學生???

    對方聽上去很驚訝。在小憐看來這沒什么奇怪的,他早就習慣了。校服里不能穿著內衣,不能奔跑、跳躍,不能摔倒,不能卷起衣擺,不能隨處落座,暴露羞處的危險讓學生們——特別是高年級生——更謹慎地注意姿態。但他已經不想再為保護一個負擔耗費心力了。

    那人伸手摸他未熟的穗頭,擺弄了一陣不見反應,那小東西還是疲倦地垂著。

    你多大了?來潮沒有?

    小憐敷衍地搖頭,眼睛只盯著屏幕。

    對方有些掃興,從他手里抽走了電腦。小憐惱火地瞪起眼睛,但也不好抗議,畢竟那不是他自己的東西。

    還瞪我?你一個沒分化的小仔兔,跟來干什么?

    你們讓我來的,你又沒說要足年才可以……

    那幾個人都笑起來,剛才摸他的那個好像很懊惱,但其他人更樂觀些,說著“另叫還要花錢”“新貨有新貨的好”“這么好看的臉不是每天都能遇上”之類的話。小憐開始懂了眼前的狀況,這些人不是要和他交朋友,只是錯把他當成街上游蕩的賣春少年。他們又商量了幾句,其中一個穿上外衣出門去了。

    那個摸他的人坐回他身邊,問:你還想跟我們玩嗎?

    玩……是說破壞我名節的那種事嗎?

    Alpha被他的措辭逗笑了。但這是他僅有的表達方式,那時他還不會用“頂屁股”之類的直白說法。

    我想做。他牽住那個人的衣角。我想……破封。

    像是表示獎賞,那人給了他一個吻,這是他第一次和別人舔舌接吻,與想象中不同,不是電影海報的浪漫美感,這骯臟的糾纏卻比浪漫更難舍。之前出門那人帶回一支香水樣的噴霧瓶,在他鼻子底下晃過:

    這個,你聞一下,就有感覺了。

    瓶嘴噴出一團輕盈的霧氣,小憐大膽吸了一口。

    別出氣!對,讓它吸收……

    他聽話屏住呼吸,讓藥物侵入他的口鼻黏膜。起初他覺得那味道很難忍,像汽油,或類似的工業品;過了幾分鐘,他的臉頰開始發熱,心跳加速,最后一點殘存疑慮也被莫名的歡欣取代。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是仿照Alpha信息素合成的非法藥物“魔笛水”,用于誘導尚未來潮的孩子提前成熟。在藥物作用下初次發熱的人,容易患上對混合信息素的依賴。

    一個Alpha從背后環抱著他,揉弄他的珠墜,那里漸漸有了飽脹的感覺。當藥瓶再次吐出霧氣,他急切地探頭深吸,渴望更多愉悅。身后的人在他耳邊說:多吸一點,拆封的時候就不會疼了。

    的確,在他初次接納異性的記憶里,沒有疼痛。好像睡著了,身體卻靈巧地活動著,有什么東西在喉嚨里,有什么在手里,好像有別人的記憶在他頭腦里,而他也在別人的夢境里……

    再醒來時,藥力已經退去,身體的真實重量變得很陌生。他艱難地坐起來,摸著自己腿上干透的血跡,聽見那幾個年輕人的談笑聲和游戲發出的電子音效。

    這就算是……墮落了吧?他感到體內有一處傷口鉆心疼痛,以他有限的生理知識也能猜到,那是產腔入口處撕裂的瓣膜。

    那些人看他醒了,給他玩笑似的歡呼:恭喜你,長大了哦。其中一個湊近他后頸嗅了嗅:好像有點香了。但他自己只聞到血腥味。

    他說要回家去拿東西,那些人沒有挽留,也沒有催促他走,這個地方,好像大家都可以隨意來去。他不禁好奇這些人過著怎樣的生活。他洗凈了身體,穿上衣服,還是痛得難以行走。

    里面太疼了,那個,能不能再給我聞一次……

    Alpha不太情愿地拿給他:一點點哦,不然在路上發作就難辦了。

    他克制地吸了一點,等到疼痛稍微止住才出門,用新朋友給的零錢搭公車回到家。

    家里人看他的樣子就知道發生了什么。他帶著一身異性的腥味走進家門,卻沒有遭到預想中的責打或禁閉。他懂得父親們眼里的痛苦和失望:他已經沒有價值了。不需要監守了。

    他回房間收拾了證件、幾件衣服和幾本書,永遠離開了曾被稱為家的牢籠。

    流浪生活當然不會事事順利,好在“朋友”的住處總是向他敞開,也總有陪伴,他們整日整夜地吸藥、交尾,感覺不到疼痛或羞辱,只有無盡的美夢。不知不覺間,他有了很多新朋友,他們閑聊的時候會把他抱在腿上,撫摸他的頭發或后腰,像撫弄伴侶動物;他們給他買了從沒穿過的時裝,短袖衫,熱褲,絲襪,以及并不能用于遮羞的情趣內衣。他在夜晚的城市里一點點發掘美貌和香味的兌換力,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就會有人請他喝雞尾酒或奶茶;只要敞開腿,奢侈禮物也并非不可想。

    他不能考學也沒有職業技能,不知道該用偷來的余生做點什么。一個自稱是藝術生的朋友建議他去考演員,萬一考上了公立戲校,至少可以解決今后幾年的吃住問題。他借錢報了名,面試時唱了一段教化劇的戲詞,竟然通過了初試。

    當他盤腿坐在地鋪上嚼著薯片復試要求,室友說外面有人找他。他起身出去,拍掉身上的食物碎渣,看見敞開的門外有個清秀的Alpha青年。

    ……你誰?

    陌生Alpha遞上名片,顯眼的字樣是:帝國文化藝術中心戲劇學院 宋杉枝

    我們在面試現場見過,你可能不記得我,但我對你印象深刻。你很有天賦,但現在這樣是過不了復試的。

    小憐看著他,慢慢扯出一個微笑:我知道了,你是想說,如果我讓你,走后門,,你就幫我走后門,是不是?真的,這種套路還有人信嗎?

    不,我沒有那種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抽出一點時間接受輔導,最少每周三次吧,有更多時間的話當然更好……請你認真考慮一下。

    結果,那個人并不是騙子。兩個月后,詹小憐成了帝國文藝中心的新生,也第一次經歷了早孕反應。他不知道讓他懷孕的是哪個室友,也不想費心查證,用學生醫保報銷了墮胎費用。

    在新學校他得到了夢想中的單人宿舍,空間很小但完全屬于他,可以鎖門,沒人能擅自闖進來。許多Alpha同學曾在他的房間留宿,也曾因叫聲太響被隔壁同學投訴到管理中心,但這不違反校規,管理員也只能給他一點口頭批評。

    常規課業之余,那個叫宋杉枝的年輕教師仍會抽空幫他補習缺失的通識,教他外語和科學,但從未提出性或金錢的要求。小憐猜不出這個Alpha想從他身上得到什么,也許是快樂?單純的、為人師的樂趣?這個宋老師似乎很享受交流,喜歡參加學生們的沙龍,高談闊論,聊到興致激昂時,手就不自覺地在空中比比劃劃。那雙手很漂亮。小憐常常注視著老師的手陷入幻想,想被這雙手抱緊,想用花汁淋濕每一根修長的手指……

    有一次他將幻想付諸行動了,在他們私下補習的時候,他強行跨在老師身上,用自己的身體磨蹭對方,感到下方醒來的困獸隔著衣褲與他相抵。

    怎么辦啊,我好像有點愛上老師了……

    他說著,一手攀住老師的脖頸,揉按信腺所在位置,讓它放出更多美味的信號,另一手解開自己的襯衫,送上玉盤相思。宋杉枝別過臉去,不肯接受款待。

    你不愛我。你只是想得救,但沒有人能救贖另一個人,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老師的手輕按在他身上,那雙令他思慕的手,像是想要推開又不忍心用力。

    如果我現在接受你,只會成為又一個傷害你的人。到最后你會恨我,就像你恨每一個人。我不想我們變成那樣……因為我愛你,你也許不相信,但我愛你。

    ……想太多了吧,老師。我只是想舒服一下,不愿意就算了,說什么怪話。

    他惱怒地爬起來,衣扣也沒系,抓起手袋甩過肩頭,摔門而去。

    升入三年級,表演班的同學們獲得外出工作的資格,大家都去工會注冊了藝名。小憐不想使用本名,宋杉枝給他建議:我記得你面試唱的戲文里有一句“書畫滿蕓香”,不如就叫滿蕓香吧,希望這個名字像蕓香保護書畫一樣保護你,驅走你身邊的蠹蟲。

    小憐不喜歡他暗示的意味,但還是用了這個藝名。

    二十二歲那年,他在一條汽水廣告里的濕身姿態收獲大量關注,緊接著在一本暑期檔動作片中扮演被主角拯救的獎品愛人,一躍成為大眾追捧的新明星。

    滿蕓香的事業一日千里,詹小憐的情愛冒險卻陷入困頓。合成藥物對他沒有用了,吸入再多也硬不起來,他按照朋友的建議在莖頭穿了一根“親王釘”以提高敏感度,但收效甚微。他需要新鮮釋放的情欲氣息,新鮮的體液。為此他加了很多匿名聊天群,里面都是和他有同樣需求的人,每個空閑的周末,他們都在尋找聚眾取樂的地點。

    戶頭余額不斷刷新為更長串的數字,但它們看上去如此虛幻,他有這份謎樣的緊迫感,必須把它們換成確實的享受,換成名車、名表、時裝,或者……房子?對,應該有一幢自己的房子。這是新的寄托,他搶購了心儀的別墅,在這里建筑起他和伙伴們的快感樂園。他邀請宋杉枝來過一次,只是想讓他知道自己過得很好。

    老師,我現在什么都有了,我不需要拯救,你還不相信嗎?

    他手扶陽臺欄桿沐浴夜風,身上只裹著一件短睡袍,下擺僅能勉強遮住那一對留在許多觀眾春夢里的豐臀。他回頭尋找,那個Alpha的眼神仍舊悲傷。

    別這樣看著我,后悔的話就來用我啊。

    他提起睡袍,挑釁般地分開腿。但宋杉枝只是默默走過去替他放下衣擺。

    隔年,蕓香回校出席校慶活動,宋杉枝身邊多了一位嬌小的新學生,據介紹是新一屆表演班復試頭名。那孩子穿著土氣的直裾深衣,素顏披發,但很有精神,見到蕓香時眼里閃著傾慕的光,恭敬地喊他學長。

    那是在愛意中長大的孩子才有的生命力。不曾被人以古訓的名義囚禁,才能坦蕩愛上那些見證過殘酷懲罰的形制。

    后來,送那孩子來劇組時,宋杉枝說:雖然是拜托你關照他……其實他身上也有你需要的東西。

    是什么?這孩子擁有而他沒有的……他只能想到一樣東西,盡管他明白那不是老師的本意。他想打碎、想剖開這個閃光的小神像,拆掉他的封口,看他在傷害中還能否保持開朗的樣子。那孩子沒有看穿他的心思,仍像個雛鳥一樣跟著他,把他當作兄長,毫無防備地和他分享心情,擅自替他整理冰箱里的飲料。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也開始期待,那孩子下次出現時會穿著什么保守的丑衣服,帶著什么口味的手作點心。

    二十八歲那年,他在急救病房醒來,被告知生殖腔污染狀況已經惡化,再不接受治療將有生命危險。

    我不想治了。他告訴床邊的醫護。

    已經足夠了。這場人生給他的負擔和解放,都足夠了。如果說還有遺憾……

    在所有記者、擁躉、好事的人散去后,宋杉枝吻了他的額頭,請求他活下去。

    “……你朋友的遭遇我很同情。但這件事不太好辦?!?/br>
    電話另一端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子軒又在長時間工作?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而且他的潮期也快到了……

    海悧警告自己不要惦記對方的生活,盡力保持著不帶情緒的語氣:“我不是要喚起你的同情心。我找你談是因為這是劃算的買賣,我相信你的判斷力。他現在只想要工作,開價很低,這個價碼絕對請不到比他更好、更合適的演員。只是個次要角色,他不會出現在海報上或者發布會上,他只會讓我們的戲更完美?!?/br>
    我們的……他希望子軒不會介意這樣的說法。無論如何,他們現在是一個團隊的伙伴,這不算過界的用詞。

    “就算我認可他的能力,孟總或項總知道了也難保不會否決?!?/br>
    是的。所以我需要你。

    “我希望你幫我一起說服他們?!?/br>
    【21】

    安全提籃里的嬰兒睡得很沉。次少晗走到門口重新設置了空調溫度,又回到提籃旁,翻開奶瓶加熱器的說明書。

    先把電源接好,要熱奶的時候就方便了……等等,要先加水再通電……

    沒事,沒問題的。他在心里安撫自己。

    今天早上少聃突然打來電話,自稱要參加朋友婚禮,問他能不能幫忙照看千千。半夢半醒中,少晗的第一反應當然是拒絕:

    你別鬧了,我還有工作。

    有什么關系,你不是老板嗎?別人又不能說你什么。

    呵,醒得這么早,真不像你,該不會是專門起來趁著我迷糊……

    我就沒怎么睡,我……求你了,最多半天,小敏從學?;貋砭腿ソ铀?。

    兄長的話音里有不堪多言的疲倦,少晗因此妥協了。結果是少聃提著孩子直接送到他工作室,還穿著準備參加婚禮的白色燕尾服,由于睡眠不足眼底有黑影,少晗笑他是送子仙鶴擬人。

    熬夜對于這個熱衷享樂的Alpha應不是新鮮事,但他不再年少的身體正在發出抗議,或者,熬夜玩樂和熬夜照顧孩子終究是兩回事。

    少晗看著這個新家主熟練地展開支架,把安全提籃變成一張臨時嬰兒床。雖然他也認為孩子的事不該都推給生父,還是忍不住問一句:

    小敏去學校干什么?暑假還沒過完吧……

    他和導師開會。他導師也是個工作狂,從來不休假。少聃這么說著,從冷藏袋里取出裝好乳汁的奶瓶放進冰箱。

    我沒帶過孩子,交給我你放心嗎?

    給別人我更不放心。沒事,很簡單的,他平時都在睡覺,偶爾喂一下奶就可以了。

    那你是怎么搞到整夜沒睡的?少晗心里說,嘴上懶得拆穿。

    他又一次縱容了親人的依賴,這就是他此刻對著熱奶器發慌的前因。他想找個有經驗的人來幫忙,想來想去竟沒有人選。他的工作室里都是年輕設計師,藝術圈選擇早早結婚生子的人原本就不多;有才能的年輕人,結了婚很快就會考慮換工作,為家人謀求更好的生活。安分的人不得力,得力的人很難留住。

    猶豫再三,他還是把助理程錦叫了進來。

    “這是我哥的孩子,暫時在這里放一下?!彼麑Τ体\解釋,“等下合作方過來試裝,你替我看著他,好嗎?”

    “可以是可以,但我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就看著不要有意外就好,有問題你再找我?!闭f完他又補充一句:“放心,不會耽誤你見小橘的?!?/br>
    通稱為“小橘”的少年藝人橘雅信,是偶像團體“Fe-Line”的一員,制片方近日宣布簽下他作為主演之一,盡管商談耗費的時間超過預期,最終確定的合作安排還是令各方都滿意的。不難理解,片方想要一個在年輕觀眾中有知名度的偶像演員擔任片名角色,而小橘所屬的團體尚在活躍中,個人工作要在不妨礙團體日程的前提下進行,還需多加協調。

    次少晗在和他的團隊討論這項合作的過程中,得知程錦是那個少年偶像的追隨者……也許說是消費者更恰當,僅僅樂于觀看的喜歡和大量購買不必要商品的支持,是“粉絲”這種模糊概念不足以區分的。

    程錦笑了笑,“這倒沒什么,現在是我工作的時間,見到他也是工作往來,和粉絲活動不一樣的?!?/br>
    “我不太了解這些,不過……”少晗隨口說,“職業偶像是不準戀愛的吧?我看這孩子街拍好多是‘和未婚夫逛街’什么的,粉絲不介意嗎?”

    “童養息不算戀愛吧。說是未婚夫,其實是像弟弟一樣,他們感情挺好的,弟弟也很支持他將來退婚。應援團沖銷量的口號都是說幫小橘贖身……說到底粉絲享受的是影響別人命運的權力,這種‘需要拯救’的設定更容易激起人的消費欲?!?/br>
    “你講得這么清醒,不像會給偶像花錢的人?!鄙訇限揶硭?。

    “人都要有點消遣嘛。尤其我們,又沒什么花錢的地方,用這種方式找點參與感也不錯?!?/br>
    Beta人群沒有生育能力,性需求也很低,大多不會戀愛或組建家庭,因此也少有大額消費。他們的人生似乎只有工作,默默維護社會運轉,但靠近他們的親友或許會注意到,這些冷漠、專注的建筑者同樣需要情感寄托。

    程錦也是服設專業出身,他是個稱職的助手,將來可能會成為出色的經理人,但恐怕很難作為獨立設計師有所發展。

    藝術院校并非不歡迎Beta學生,無論學術或商業領域,對于俱備藝術知識的管理者都有大量需求,只是他們極少像Alpha或Omega那樣成為聚光燈下的創作者。如果說藝術誕生于激情,不理解激情的人注定只能學會復制的技巧,得不到創造的靈氣。

    久在業內的觀察令人懷疑,藝術的創造力與生殖的創造力是否有天然聯系;又或許,只因性和暴力是整個人類文化的基底,我們并沒有能力欣賞脫離此二者的創作。

    “好了?!背体\設置好加熱器,查看了冰箱里奶瓶的位置,又出去繼續他的日常工作。

    俞子軒和他的三位主演及造型總監黃愛輝如約準時到訪,同行的還有橘雅信所屬團體的造型師——由娛樂公司全約培養的偶像藝人,個人活動也處在公司運營團隊的把控下。

    正是一年里最熱的時候,海悧穿來一身透氣的亞麻布短打扮,木屐為他增加了一點不實的身高,寬松的褲腳蓋住腳面,只露出幾個指甲光亮的腳趾;橘雅信穿著寬大的籃球訓練服,染成霧青色的半長發壓在棒球帽下,發稍層層翹起,如他在媒體上的一貫形象:不茍言笑,但很有禮貌。那個Alpha主演的裝扮為最夸張,一身粉紗長袍,袖幅幾乎拖地,束發的緞帶也是粉紅的,搖著扇子步態悠閑,像個逃亡火烈鳥誤闖入辦公場所。

    黃愛輝是個小個子Alpha,臉上架著一副大紅色框架鏡,他是少晗大學同學的朋友,平時也有交流,算得上熟人;另一位Omega造型師姓孔,年紀不大,近來很受追捧,今天的裝扮是甜美的短袖襯衫和花苞褲。

    俞子軒是他們當中穿著最低調的,茶色襯衫和牛仔褲,墨鏡掛在領口,只有鎖骨之間的瑪瑙項墜透露出作為Alpha的愛美之心。

    如果說Omega的美學是紡織品,Alpha的美學就是礦物;他們對寶石和貴金屬的迷戀驅使著文明膨脹為今日的龐然巨物。要將行星的骨血據為己有,何其荒謬?也許就是這份孤勇的野心,誘惑著一代又一代Omega獻出自己,即使結局是歸于星塵。

    海悧和俞子軒這對前伴侶,看上去對合作關系適應良好,偶爾平靜地交換意見,令人相信事實像他們各自說明的那樣:和平分手,沒有怨恨。

    能逃脫恨意是莫大的幸運。恨意就像流行病毒,一旦遭遇過,就被感染成它的同類,再也不是最初完好的自己。被欺騙、被傷害的人,再也不能還原成輕松交付信任的“好人”。

    次少晗不喜歡的故事,也許海悧這樣的“好人”能夠理解所謂毫無保留的愛……這都不重要,這是一個被制作者寄予厚望的項目,這就足夠了,他只需要自己的產品在其中閃光。

    雖說原作成書于幾十年前,鑒于主線故事是與年代背景無關的個人情感,電影主創人員決定做成現代背景,更貼近觀眾,也為服裝道具等方面的商務合作提供更靈活的空間。

    “愛輝也和我聊了很多,”少晗帶著職業性微笑介紹他的想法,“小悧的角色大部分情景是在社區里,他是一個很傳統的家童,在家里也很有儀式感的那種‘生活家’,不會很鮮艷但很精致的感覺,根據愛輝的概念我們選了一些接近的單品……”

    會客廳兩側有相通的化妝間,方便在討論中參考服飾上身效果;導演和造型師討論的同時,演員們開始試穿備選的服裝。

    “青青的私服,也就是初潮派對的晚裝,我的推薦款是偏向深色,有點神秘的味道,也更符合小橘本身的氣質……”

    橘雅信試穿了少晗和造型師們都中意的黑色水鉆禮服,他手腕上未及摘下的彩色繩編手鏈略有違和感,但不妨礙基本效果的呈現,半熟少年的叛逆性感展露無遺。

    主角回憶中的銀色短禮服是片中最重要的服裝之一,也是少晗思考最多的部分:“雖然說是小禮服,考慮到這個是很有象征意義的邂逅場景,有一點bridal感覺會比較好,所以我認為這一套是最合適的……”

    海悧換上被選中的禮服,再次走進會客廳。這件上衣領口開得很寬,幾乎露出肩頭,領帶用了銀灰色細緞帶,沒有打結,而是簡單交叉,由領針釘??;背后的淺灰色硬紗裝飾結下端垂到膝部,延長了衣擺的存在感,隱約有超過小禮服正式程度的意味。短褲是不搶眼的常規款式,左膝下的裝飾襪帶也是沒有蕾絲的單圈,以平衡上衣的華麗設計。

    “內襯換成半透明的會更好?!秉S愛輝評論道。

    少晗表示贊同:“你們可以多實驗一些其他搭配,可能還是要看畫面整體的需要……”

    “對,我會根據子軒的意見再調整。這套真的很襯小悧,領口抬高的效果就很舒服……”

    “對吧,這里我也很中意,阿蘋做的這個系列都很強,”他不忘記強調手下年輕設計師努力,“子軒,你怎么想?”

    他轉頭看俞子軒,留意到后者的目光不斷回到盛裝的海悧身上。因為有過親密關系,看到對方最具第三性魅力的一面還是會被吸引?即使只是一瞬間的忘形。

    “其實我覺得另一款也……”

    一聲尖銳的嬰兒啼哭打斷了他的話,哭聲的強大穿透力讓在場的人都忍不住皺眉。少晗稍作停頓,還想繼續討論禮服的選項,但哭聲沒有停止。

    可想而知,程錦沒能控制住情況。

    “……實在抱歉,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br>
    他匆匆向外走,聽見海悧在背后叫他:

    “少晗哥,我可以去看一下,如果你不介意……”

    雖然叫客人幫忙不太好,但……做了父親的海悧對這種事應該是有經驗的……

    “好的,這邊走?!?/br>
    他們一前一后走下裝飾意義大于實際用途的環形樓梯,在次少晗的辦公室外,隔著玻璃墻就看見程錦舉著一串掛件在提籃上方晃動,試圖調動嬰兒的注意力。推門進去,高分貝噪音瞬間包圍上來。

    “不要晃了,”海悧笑著對程錦說,“這么一點大的孩子沒什么視力的?!?/br>
    “難怪,他都不理我……”

    程錦放棄無用的努力,轉而去關注加熱器的狀態。

    還是抱起來哄一下吧……少晗這樣想著,從提籃里撈起孩子,試圖用體溫和聲音安撫他,又轉頭問程錦奶瓶怎么還沒熱好。

    “這孩子是……?”

    “我侄子。他家里人有點事,所以暫時……”

    “小家伙很有精神呢?!?/br>
    海悧對哭鬧的千千投以憐愛的微笑,好像并不覺得工作場合出現嬰兒是不得體的事。少晗做不到同樣的輕松,他在噪聲干擾下難以思考,無法理智地勸服自己不要為照顧孩子而難堪——這不是一個仍然夢想成為父親的Omega該有的態度。但這很難說是他的責任,生活中那些或大或小的聲音總在不斷重復:孩子和工作是應當分割開的。千千之所以在這里,也是因為小敏不能把他提進圖書館或導師辦公室。

    如果是我的孩子……他想通過換位思考喚起同理心,但適得其反:如果這是他的孩子,他相信自己一定會妥善安排日程,保證孩子時刻有人照料,所有環節互不沖突,不會像少聃他們一樣,遲遲定不下育兒師,從調養院回來就一直手忙腳亂……

    只是……真的能那么順利嗎?創造生命的那天到來之前,一切設想都沒有憑證。畢竟現在的他也沒能讓侄兒安靜下來。

    “讓我試試,可以嗎?”海悧對他徒勞的緊張流露擔憂。

    少晗點頭,“麻煩你了?!?/br>
    海悧接過千千,貼近自己胸口,動作溫柔而有力,微微搖動著,用一種意外的低音——就像在模仿Alpha的聲線或是鯨魚歌聲——說著只有他和那孩子聽得見的密語。在他懷里,孩子的號哭變成斷續的抽泣,漸漸平靜下來,這時熱奶器的指示燈也跳到加熱完成那一檔。

    程錦從加熱槽里取出溫暖的奶瓶,交給海悧。這個有養育經驗的Omega抱著千千坐下,輕觸孩子面頰,吸引他含住奶嘴開始進食。

    少晗在同伴身邊坐下,但找不到下手協助的機會,未能消除的焦躁讓等待過程無比漫長。終于,嬰兒停止吮吸,也差不多吃完了奶瓶里預裝的標準喂食量。

    “好了,我們可以回去了?!?/br>
    “等一下,”海悧放下奶瓶,將孩子立起抱著,讓他的小腦袋歇在自己肩上,輕拍后背,直到他嗝出進食同時吸入的空氣?!安蝗煌履叹吐闊┝??!?/br>
    千千這才躺回安全提籃架成的嬰兒床上,少晗和海悧也得以回到樓上繼續試裝。

    又試了幾輪,劇組一行人基本確定了他們需要的服裝,愛輝留下多聊了幾句,其他人就各自趕赴下一行程了。

    等到送走所有客人,少晗回到辦公室,才得到片刻休息。他停在提籃邊端詳千千的無知睡顏,有一刻真想自己也躺進去,試試這種只有無盡休息的生活。不過,其實他知道自己是有了假期也閑不住的人。

    他想在沙發上躺下小睡一會兒,還沒付諸行動,助理又進來報告:

    “老師,有一位傅公子找你?!?/br>
    對小敏的稱呼應是“夫人”……不過,那么年輕的孩子,一身學生氣,不相識的人見了他自然會用上給未婚者的尊稱,也不必那么認真糾正吧。

    “請他進來?!?/br>
    傅敏言穿著一身淺色網球服走進來,孕產期間顧不上打理的頭發現在剪到浮于肩上的長度,背后的雙肩包看起來很沉重,也許有剛從導師處拿到的參考書籍。

    “少晗哥,我來接千千?!?/br>
    小敏的氣色好了很多,看來已經完全走出產后的萎靡狀態,也許是因為新發型,整個人顯得清爽很多。當他看到孩子安然熟睡的樣子,明亮的杏眼在鏡片后面笑出一點弧度。

    “你學校在哪里?過來遠嗎?”

    “不遠的。朱雀,坐車過來二十分鐘?!?/br>
    朱雀太學啊……從這個角度可以理解小敏對學業的執著。兩所太學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考進去的,有志報考這種學校的Omega也不會只想釣個結婚對象。就算有了孩子,也不會甘心做全職夫人吧……

    “那我就先回去了,”小敏說著,動手整理嬰兒用品,試圖把加熱器和奶瓶塞進余裕不多的書包。

    “你怎么走?”

    “我叫個車……”

    “這么多東西還要帶孩子怪不方便的,叫我哥來接你吧?!?/br>
    “他去吃喜酒了,應該還在打牌吧……”

    “這個點鐘也該散了,我叫他來?!鄙訇险f著起身去辦公桌旁找手機,“你坐一會兒吧,喝杯水。反正我這邊也忙完了?!?/br>
    小敏不再推辭,走向座位的同時看到訪客墻上新添的簽名和照片,

    “啊,小橘……”

    此前這孩子一直表現出超過年齡的成熟懂事,在這一刻忽然像個年輕人了。

    “他今天過來試裝。有簽名照你可以拿幾張?!?/br>
    “好啊,謝謝……”

    少晗去外面桌上拿了幾張橘雅信留下的照片,放在小敏的書包上,自己坐下一邊給少聃發消息一邊和這位年少的童兄閑聊:

    “對了,網上說他是‘童養息偶像’,怎么回事?這種事合法嗎?”

    “哦,那個其實是‘有條件收養’,和所謂童養息不是一回事,是合法的?!闭f到自己熟悉的領域,小敏的表達欲浮現出來,“一般有收養需求的人都是希望孩子越小越好,對吧?這樣才好培養感情?!?/br>
    “……嗯,是啊?!?/br>
    “青春期的小孩就很難找到領養了,Omega更難。如果是單身的人領養這么大的孩子,動機也很難說吧。所以福利局有針對這個群體的計劃,年滿十二歲可以自愿加入,有一個家庭,比住在福利院好,為孩子安排婚事這種收養動機相對安全一點,和其他類型收養一樣,社工也會跟蹤回訪,成年后不想完婚的可以取消婚約。福利院的小孩一般都沒有太大志向,就會想反正將來都要嫁人,不如找這種收養家庭嫁了,安穩還劃算。所以辦了這種計劃的一般都不會退親?!?/br>
    也就是法律保障下的改良買賣婚姻了……不過,現代婚姻也不過是改良的奴隸買賣吧。

    “果然是專業人士,很了解呢?!?/br>
    “社會福利不是我的研究方向,只是知道一點基本情況?!毙∶魺o意識地推了一下眼鏡。

    “像小橘這種,只要交錢就可以退親,是吧?”

    “對,就像學生貸款一樣,成年以后分期還款?;槭虏怀?,收養人也有一份投資回報?!?/br>
    捕捉到對方無意的聯想,他忽然問:“小敏,你有學生貸嗎?”

    “……有的,不過已經還掉了?!?/br>
    雖然沒有明說,這話里包含的事實很明顯:用夫家的錢還掉了。彩禮錢的零頭,或者拜會家長時拿的紅包 ,就足夠了。

    “朱雀也這么摳門?我以為他們公費名額比較多的?!?/br>
    “申請公費要面試的……我沒申到?!?/br>
    都給了Alpha是吧?可想而知。面試不能隱藏性別,Omega學生難免被壓低成績。

    “這樣啊。我們學校沒這種名額,所以我不太清楚?!?/br>
    “少晗哥的學校是……?”

    “西藝院?!彪m然名義上也是公立學府,但歷史上由于一些分歧和所屬部門分裂了,基本上是獨立運行,和私立院校差不多。

    “你們那里很自由的?!毙∶舨粺o羨慕地說。

    “是啊,我們都是被慣壞的?!?/br>
    他也是走入社會多年后才體會到,不是所有同性都和他一樣有清晰可供攀登的階梯。而少聃,可能永遠都不會理解這一點。

    少聃以往的情人大多是模特、演員、公關,被弟弟嘲笑品味庸俗也坦然接受。他們兄弟之間沒有禁忌話題,少聃也曾向他直言Alpha對床伴的期待:

    其實我們的快樂很簡單:翹屁股,大長腿,水多花緊。脖子以上不嚇人就行,誰管你眉毛修得薄了還是厚了。真的不用花那么多錢在臉上。不過說也沒用,有時候我覺得他們也不是喜歡打扮,就是喜歡花錢。

    看似“寬容”的無知,好像修飾外貌都是Omega自己無謂的執著。實際上,恰恰是這些Alpha分配權力和財富的偏好,把外貌標準抬到一個人所有人都下不去的高度。一點點瑕疵,即使是剛起床眼睛有點水腫,或唇須沒有剃干凈,也會被歸入“嚇人”的行列。只為了“看起來像個Omega”就要花費大量時間和金錢,從青春期開始忍著激光灼燒的疼痛除去臉上、身上的每一根毛發,動用種種科學或不科學的手法保持皮膚細嫩、有光澤。

    小敏有他的可愛之處,但少聃身邊精心雕琢、刻意流露的艷色太多了,幾乎不可能注意到一個戴眼鏡的咖啡店兼職服務生——他們自稱是在咖啡店結識的。況且小敏的外形并不是歡場玩家追逐的“翹屁股大長腿”。一個排除萬難考入頂尖學府的高材生,愿意把意外懷孕的孩子生下來,這事本身就很可疑。

    他不想以惡意揣測小敏。關于如何從一個有意識避孕的Alpha那里得到jingzi,他有一些猜想,但不必說破。如果說小敏是為了獲得經濟支持設法懷孕,成為父親的代價是怎樣的,他現在一定也有所了解了。

    至于這對少聃而言是否公平,如果他真是被這個精明小鬼陷害而落入婚姻……

    但這不是他自己草率對待性關系的后果嗎?

    面對身處另一族群的親人,少晗總是無法免于這樣的矛盾心態。在他面前輕率談論異性的少聃,也會在他的生日飛越大洋帶著驚喜禮物出現在門外;認為他低嫁就是“自輕自賤”的長父,也還是給了他開辦事業的啟動資金。輕視和關懷同樣殘酷。他無法純然去愛,也做不到真正的厭惡。就像人面對天氣突變的無能為力,不會妄想左右它。

    半小時后,少聃過來接走了他的家人。少晗送他們出門,目送兄長一手提著安全提籃,另一手攬著小敏的肩,低聲說著什么,走向電梯。

    與親人道別后返回工作室的路上,他感覺外面的中央空調似乎開得太強了,陽光穿過玻璃幕墻充滿廊道,他露在斜肩上衣外的肩頭卻承受著隱隱涼意。

    時間還早,他打算畫畫圖放松一下,上樓去會客廳找自己的稿本,發現這里還是接待過訪客之后的雜亂狀態。

    “怎么回事,你們來幾個人收拾一下……真是的……”

    他向助手們抱怨著,忽然踩到什么東西,硌得腳心一痛,低頭看是一柄折扇。他忍著痛俯身拾起那扇子,見大骨前端被踩裂了一道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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