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不久，周行知收到了來自項君昊的新項目邀請。事情是小劉代為傳達的，周行知特意打開了項君昊的聊天窗口，來自項君昊的最后一條消息依舊停留在一個多月前。他們已經這么久沒有聯系了嗎？周行知有些怔忡地想。據說一個人經歷過的人生越長，就越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這樣的說法大抵也有些道理。

    其實一切回歸正軌也未嘗不是好事，如今項君昊的前途一片光明，過去的負累該拋就拋，這實在沒什么不對。至于這樣不了了之般的結局，似乎也并不那么值得在意——項君昊和所有人分手都是那么干脆利落，過去幾年里甚至都是他在安慰那些因為被拋棄而傷心失落的人。更何況他們的關系從頭到尾，似乎都夠不上情人間交往的定義。

    周行知最終認真看了項目的資料，幾番溝通下確認完細節，和所有其他普通的工作邀約一樣作出了答復。他甚至在給出答復之前進行了一番自我審查，想知道自己的決定究竟存不存在一點私心，然后發現這樣的自我審查其實毫無必要，他從來就不是會挑剔工作的人。

    在Aiden十幾天每日一圖匯報進展過后，那個立方體密室終于完工。東西被放在京郊的拍攝地，四野空曠，頗有些末日科幻的奇異氛圍。Aiden拉著周行知進去看，燈光一亮，唯一一個入口也應聲合上，盡管沒有背景音樂，劇本里的氛圍卻也完全被真實地再現了出來。周行知環視了一周，發現連劇本設定里被擺在一角的飲用水和壓縮餅干都放在該有的位置。

    說是小成本電影，可光這個龐大的道具的造價就足夠驚人了吧。周行知一邊想著，一邊順著劇本里的思路走到第一個機關面前，看著眼前被具象化的精巧設計，忽而皺了皺眉。

    這和他寫的不完全一樣。

    “Aiden？”周行知禁不住回過身去，發現男主角正抱著膝蓋縮在角落。

    “你怎么了？”他不禁快步走過去。

    Aiden調皮地朝他笑了笑：“我現在是害怕到只敢縮在角落里發抖的那一個呀，等老師解開第三道機關的時候我才會說話呢?！?/br>
    他說的是劇本里的情節，周行知聽完失笑：“好，我盡量?！?/br>
    劇本里對解密的描述寫得相對簡單，實際cao作起來卻比想象中更加復雜。手邊沒有紙筆可以用來演算，周行知花了不少時間才解到第三個，心里琢磨著自己是不是應該把主角的智商設定得再高一點，可想到后面的情節，又覺得不好改動。

    他再次回頭看了Aiden一眼，發現他頭埋在手臂里，身體幾乎蜷作了一團，那種瑟瑟發抖的樣子實在過于逼真了，看來是真的入了戲。演員找狀態不容易，周行知想了想，還是沒出聲打擾，又花了點時間把第三個機關打開了，走到第四個前面撥弄了一會兒，才回過頭去念了對白：“那邊的，你到底幫不幫忙？”

    Aiden沒有回答，甚至沒有抬頭。

    周行知終于覺得有點不對勁。他走過去看著他：“Aiden？”

    這一回，Aiden終于抬起了頭，眼眶是紅的，臉上也泛著極不正常的潮紅。

    周行知很快反應了過來：“發情期？”

    “沒有用的。別解了?！彼f。

    那是劇本里的臺詞。

    周行知有些不明白，卻依舊配合著他往下念：“不試試怎么知道沒有用？”

    “試過的……”Aiden顫著聲說，“我試過的……”

    “那就再試一次?！?/br>
    Aiden忽然笑了一下：“可以再試一次嗎？”

    周行知怔了怔，忽然就明白了。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地，他搖著頭說：“Aiden?！?/br>
    Aiden的嘴唇動了動，眼睛眨了眨，又完全不是入了戲的狀態了。

    “這一次不成功就真的出不去了，是不是？”周行知半跪著蹲下來看他，話語里沒有責怪的意思。

    Aiden伸出手來，把周行知一只手抓在手里：“我就是想再試一次?！彼Я艘ё齑?，又抬起眼來，“我不甘心，老師?！?/br>
    周行知把另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依舊溫和地勸他：“出去吧，去拿抑制劑?！?/br>
    Aiden拼命搖了搖頭：“沒用的，我讓他們都走了?！?/br>
    周行知皺了皺眉，從口袋里拿出手機來看，果然沒有信號。如果外面的人不來，那就只有從里面打開機關才能出去。第四個機關是要兩個人合力打開的，之后第五、第六個也都是如此。

    嘆了口氣，周行知松開了手，坐到了Aiden身邊。Aiden全身顫抖了一下，把周行知的手抓得更緊了。他一點一點把身體挪過去，挨著周行知的胳膊，從抓著手變成抱著他的手臂，最終變成臉頰靠在他肩膀下的姿態。

    “老師，今年是我喜歡你的第十年?！彼p輕說，“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嗎？”

    周行知垂下目光，沒有去看他。說一點都不喜歡，那也是自欺欺人吧。他知道曾經有那么一刻，他距離那條線只有一步之遙，但那一夜已經過去了，他也沒有辦法再回到原來的地方。

    Aiden忽然轉過身來，把自己全送到周行知懷里去。他的體格比周行知小上整整一號，發情期的身體比平時更加柔軟，輕易就得了逞。他抬眼看過去，周行知的眉心蹙了蹙，卻也沒推開他。

    “不是一點都不喜歡，對不對？”他忍不住把身體貼上去。哪怕隔著不薄的衣料，那種緊緊相擁的感覺也讓他發著情的身體得到了撫慰，“那為什么不試一試呢？就一次，如果……如果不喜歡，我……”

    很多事是不能有第一次的，因為一旦開了頭，就一定會有無數次。周行知想。他還是想到了項君昊，想到那一晚他也是這么說的，說行知，就一次，好不好。

    他嘆息著揉了揉Aiden的腦袋，輕聲說：“我如果真的這么做，才是一點都不喜歡你?！?/br>
    Aiden的身體顫了一下，他仿佛聽明白了周行知的意思，原本就泛著紅的眼睛瞬間變得霧蒙蒙的。他抓著周行知的衣領，緩緩坐在了他腿上，許久之后才囁嚅著說：“可是我好難受……你能不能抱著我……”

    周行知真的抱住了他，手臂的力度讓人無比的安心。Aiden把臉埋在周行知的胸口，閉上了眼睛。周行知的懷抱很寬闊，胸口很溫暖，干凈的風衣散發著洗滌劑的香氣。這是他和他最最親密的時刻了。他甚至想著，如果今后的發情期都能被他這樣抱著度過，哪怕只是抱著也好。他可以再也不用抑制劑。

    只是這樣的擁抱就足夠安慰他了。

    情潮依然兇狠地沖刷著他的身體，可靈魂卻漸漸安靜了下來。漫長的沉默過后，他終于輕聲問：“姐夫到底好在哪里，老師這么喜歡他?！?/br>
    這個問題讓人實在沒法回答，以至于周行知腦海中浮現出的第一個回答竟然是，“有些事等再長大一點，或許就明白了?！毕胂肟尚?，Aiden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他不知道該不該把那晚發生的事歸結為一時沖動，也不知道他們如今的關系究竟算什么。只是在這樣藕斷絲連的狀態下，和任何人開展新的關系都是不應該的。

    “Aiden?！弊罱K他只能這樣回答，“不是所有事都像劇本那樣講邏輯的?！?/br>
    Aiden在他懷里縮得更緊了?！澳抢蠋熌懿荒芎臀艺f說，你是怎么喜歡上他的？”

    怎么喜歡上的？周行知再一次無奈地笑了。他甚至不確定自己很喜歡項君昊。只是習慣性地看他永遠張揚自信的模樣，習慣性地被他索取，習慣性地滿足他所有的要求。然后在他向自己露出脆弱無助的一面時，極不習慣地感覺到了心疼。

    他嘆了口氣，很誠實地回答：“我不知道?！?/br>
    Aiden沉默了很久，又問：“那他現在和jiejie結婚了，你們打算就這樣……”說著又搖了搖頭，生怕被誤解似的解釋：“我不會和jiejie說的?！?/br>
    周行知依舊誠實地回答：“我不知道?！?/br>
    Aiden忽而抱緊了他。他的唇先是貼在了周行知的風衣上，繼而攀爬到領口，就在他要吻上周行知的脖子時，周行知捧住了他的臉?！皠e這樣?！彼f。

    Aiden想到了一個成語，是很多年前周行知和他解釋過的，叫坐懷不亂。那原本是用在男人和女人身上的，然而事實上所有人都知道，拒絕一個發情期的Omega遠比拒絕一個Beta女人更加困難，即使是對信息素較為鈍感的Beta男人也很難抗拒一個Omega柔軟又散發著情欲氣息的身體。如果周行知是個純粹的Bottom也就算了，可他分明是個連Alpha都能上的Top，他怎么拒絕得了？

    “真的一點可能都沒有嗎？”他仰著脖子問，一滴淚水幾乎就要溢出眼眶。

    那樣子也真是很讓人心疼了。

    周行知嘆息了一聲，眼神溫柔里透著憐意，拒絕的態度卻也前所未有地鮮明：“一點都沒有?！?/br>
    Aiden再次低下頭去，半晌終于咬著唇放開了那個懷抱，站起身說：“我們來解密吧?！敝皇瞧鹕硪院?，下身忽然覺得涼涼的。再一看，周行知的褲子上也濕了一片。

    周行知似乎也感覺到了狀況，低頭一看，笑著說：“和你說個笑話吧?！?/br>
    “什么？”

    “我有一次帶貓去打疫苗，打完坐的士回家，貓包就放在腿上，一路上無知無覺，下車才發現它尿在里面了，褲子濕了半條?！敝苄兄f，“就像現在這樣?！?/br>
    Aiden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過了一會，又忍不住笑起來。周行知看著他，也跟著笑，直到Aiden笑得捂著臉抱住了墻上的機關。笑聲停下來的時候，他的嘴角還是彎翹著的。他的初戀猶如一場漫長的感冒，而此刻結束在笑聲里，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圓滿了。

    后面的解密很順利，房門打開的時候，冷風呼嘯著灌進來，Aiden側過頭開著周行知，周行知拍了拍他的后背：“開始新一輪的征程吧，男主角先生?！?/br>
    Aiden抿了抿嘴，低頭沉默了一會兒，仿佛下定了極大的決心似的再次抬頭，對周行知說：“老師，對不起?！?/br>
    周行知拿袖子給他擦了擦額角的汗，說：“以后別這么傻?！?/br>
    “我不傻?！盇iden偏過頭去，看著四合的暮色，“老師，我會永遠記得這一天的?！?/br>
    周行知笑：“這可不一定，說不定你很快就會巴不得把今天的事全都忘掉?！?/br>
    “才不會?！盇iden輕聲說，“老師，不管怎么樣，我覺得這么多年，我沒有喜歡錯人?！?/br>
    周行知斂了笑意，靜靜地看著他。

    “我告訴你一件事吧?！彼D過頭，看回周行知，“雖然jiejie不讓我說，但是……我覺得你應該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