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Alpha是天生站在人類頂端的性別。他們通常擁有更強健的體魄，更強悍的頭腦，更強大的氣場，當然，也更包括更強烈的性欲和這背后所代表的的生育能力。大部分人類文明都是在對Alpha的崇拜中逐漸發展起來的，起初，華夏文明也不例外。

    然而從公元前的某一年開始，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口號，Alpha的統治時代被劃上了終止符。那句口號如今被寫在教科書里，每個中學生都會被要求背誦它的原文——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后來的史學家以此為據，評價這片土地上的Beta其實是所有文明里最先具備反抗意識、最早觸碰到性別平等觀念的群體。這顯然與幾千年來這個民族所倡導的中庸精神截然相反，故而在近代也有文學家評論道：我華夏民族雖然常常自命為愛“中庸”，行“中庸”的人民，其實是頗不免于過激的。譬如對于敵人罷，有時是壓服不夠，還要“除惡務盡”，殺掉不夠，還要“食rou寢皮”……

    這評論可謂一針見血。在Beta統治的時代里，Alpha的地位實在微妙至極。他們雖然能因才干出眾而在各領域取得不少成就，卻極少被最核心的權力系統所接納，封建君主對于他們，總是既“用”，又“防”。而身為Alpha，一旦行差踏錯，面對的懲罰總是比Beta或是Omega嚴苛百倍。有人認為，如果Alpha不是在16到18歲才會分化出的第二性別，而成年Alpha又通常已經具有了足夠強悍的生存能力，或許在最后那個以Alpha為權力核心的部落殺進關內、建立統治之前，這片土地上的Alpha基因就已幾近滅絕。

    而如今，這個國家里Alpha的比例仍然遠低于國際水準——因為一些在這個時代已經諱莫如深的原因。

    項君昊沒有經歷過那件事，但他聽父親說起過。在那些年里，Alpha們被強逼著掛上木牌，鎖上鐵鏈，跪在大庭廣眾之下，坦白他們做過的或從未做過的事。任何一個Beta都能朝他們高聲呼喝，向他們丟石頭和樹枝——雞蛋和菜葉是丟不起的，那太寶貴了。

    連尚未分化、年幼無知的孩童都會參與其中，他們以Beta家族之子的身份，驕傲而淺薄地向他們根本不了解的猛獸發起最能侮辱他們的挑釁。而一旦他們挑釁成功，不堪忍受的Alpha終于釋放出大量信息素、企圖壓制所有對準他們的無端惡意時，槍聲就會響起。

    項君昊的父親，在當年也曾是那些孩童里的一個。后來他分化成了Beta，前后兩任妻子也是Beta。當發現項君昊分化成了Alpha以后，他曾不無憂慮地對他說：“君昊，你很優秀，但從今往后，你要試著低調一點?！?/br>
    項君昊沒聽進去，他討厭父親的論調。他相信自己，相信以自己的頭腦和才華，足夠站到睥睨一切的高度。

    他做到了，也沒做到。他的確為自己建立起了一座金字塔，在最尖端如同一個君王般享受所有人的卑躬屈膝。然而只要他抬起頭，他就能看到這世界上還有許許多多的金字塔，比他的更雄壯高聳，更堅不可摧。

    項君昊覺得煩躁。

    ＊

    工作室里，周行知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著屏幕上的名字，怔了怔，兩秒后才接起來。

    “Aiden？”他不太確定地問。

    “老師?！彪娫捘穷^的聲音清澈溫柔，治愈而陽光，“猜猜我現在在哪里？”

    “你這么問的話，應該是回家了?！敝苄兄α诵?。

    “原來我這么好猜?！盇iden有些撒嬌似的，“老師，你今晚有空嗎，我們一起吃個飯吧?！?/br>
    周行知想起項君昊早上的問題。然而只是一頓便飯，似乎也沒什么太要緊的，素菜館哪天都能去，項君昊更是隨時都能找到一起吃飯的對象。于是他回答道：“今晚原本約好了，不過，我或許可以爭取一下?！?/br>
    “是不是項君昊呀?！蹦穷^似乎嘟噥了一聲，又壓低了一點聲音，“沒關系，老師很快就可以擺脫那個人了?！?/br>
    “為什么？”周行知的聲音也輕了一點。昨天項君昊問他對結婚的看法，他就隱隱有了預感，因而聽到Aiden這么說，似乎也沒有太意外。

    “暫時保密?！盇iden有點小開心地說，“不過，老師，你該早點把你的事告訴我的——這些年你過得太辛苦了?！?/br>
    辛苦嗎？周行知不覺得。誠然，項君昊是一個霸道蠻橫又喜怒無常的人，但要細數他給周行知帶來的麻煩，似乎也沒有多到令人痛苦的程度。

    “我沒什么事，你不用擔心?！敝苄兄f，“沒有你想象得那么嚴重?！?/br>
    “……算了，我們見面說吧？對了老師，我給自己起了個中文名，我發給你看啊?！?/br>
    話音落下兩秒，周行知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收起通話界面，看到Aiden發來的消息：白尚舟。

    聽筒里再次傳來聲音：“老師，你覺得這個名字怎么樣？”

    “很好聽?！敝苄兄f，“怎么，不想叫艾登了？”

    “嗯，回國發展，總要有個藝名嘛。哎，我姐那邊來電話了，老師?！盇iden頓了頓，“要是晚上出不來，你就和我說一聲，我不勉強的。你……你保重，別又被他弄進醫院了?！?/br>
    “不至于，只有那一次?！敝苄兄?，“那是意外?！?/br>
    “總之你保重?！盇iden說得很有些急了，“我等你消息，先掛啦，拜拜?！?/br>
    說要掛電話，掛斷的聲音卻沒有傳來。

    “嗯，拜拜?！?/br>
    直到周行知回答，那邊有輕輕“嗯”了一聲，通話才終于斷了。

    ＊

    周行知點開項君昊的頭像的時候，手指微微頓了一下。他想到剛剛Aiden的話——那固然有他想象過度的成分，但認真說起他與項君昊關系的開端，那也的確很是無法見光。

    那是四年多前的事了。那天他從一個編劇前輩處收到消息，說項導想與他見個面，聯絡一下感情。那話說得倒是很隱晦，但言下之意已經從語氣和神態里流露了出來。周行知是一只腳踏在娛樂圈里的人，對這個圈子里的污濁糜爛自然也心知肚明?？伤降字皇莻€編劇，而非渴求導演制片人垂青的年輕演員，因而完全沒想就回絕了，又委婉地表明他已經有了男朋友，實在不方便承受這樣的好意。

    他原本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然而一周以后，他順著黎江給他的地址來到某家高級酒店的行政樓層，在電梯口接到了黎江的電話。在電話里，他的男朋友低聲下氣地向他道歉，求他原諒，說自己也是沒有辦法，又顫著聲讓他保護好自己。他滿腹疑惑，走到那間半掩著門的房間，推開那厚重的房門一看，終于恍然大悟。

    項君昊在里面。

    周行知沒問過項君昊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其實不問也猜得到，大抵是手里有黎江早年的一些把柄。他一手還按在手機上，通話沒有中斷，很是平靜地對那一頭說：好，我已經找到房間了。

    ＊

    項君昊聽到自己的手機震動了一聲，緊接著又是一聲。他覺得有些奇怪——明明開了免打擾，為什么還會有提示過來。直到疑惑的目光掃過屏幕，他才反應過來，拿起手機解鎖查看。

    他給了周行知設置了特別權限，無論什么狀態，所以周行知都可以聯絡到他。

    兩條消息很簡單。第一條上寫著：今天有個學生回國，去給他接風。第二條只有三個字：可以嗎。

    項君昊看著一旁研究到一半的菜譜，心里很不高興。似乎每次他興致勃勃地想要給周行知下廚，他都會遇到其他安排。

    “哪個學生？非去不可？”

    “Aiden?！敝苄兄氐煤芸?。

    項君昊當然知道這個人。白傲菡的堂弟，從小在國外長大。人雖然是個ABC，但對中國文化特別感興趣，拜托家里給他找個一對一的網絡老師。白家找到了周行知的研究生導師，導師貴人事忙，就把輔導的任務交給了周行知，于是兩人就這么認識了。

    白家的小公子要周行知去接風，那也的確不好不給面子。但項君昊還是生氣——他都可以拒絕白傲菡的邀約，一個接風宴又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項君昊去開門，看到項夏青堵在他門口。

    “君昊?！彼荒樒v地開口，“今晚你真得去?！?/br>
    項君昊眼皮忽然跳了跳。

    白家的小公子回國接風宴，白傲菡難道要缺席？還是說，這兩個局其實是同一個？

    直覺來說，當然是同一個的概率比較大。項君昊自認和白傲菡沒什么交情，實在沒什么讓她丟下堂弟單獨宴請的必要，至于項夏青言之鑿鑿的“人肯跟是奔著和你結婚來的”，此時看來更像是一廂情愿的腦補過度。

    “我去，行了吧？地址發我?！表椌粵]好氣地碰上了門。

    門外項夏青似乎長出了一口氣，立刻掏出手機把地址發了過去。

    再回到客廳，項君昊重新拿起手機，在周行知的對話框上打：“行，你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