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狐媚二太太美人出浴發現老公偷腥,打算強上渣男老公
長街上一片黑天,車行至此,野木森森,這嶺南都市黃金國寶藏般的華燈已遠去了,在后視鏡中退成一道模糊的分界,切割著兩個不同的世界。零星兩盞白路燈佇立路旁,在夜霧中不見燈柱只余燈盞,白蒙蒙一團暈開去,像古時的宮燈。方才飛車擁麗、與拉雅在小公館顛鸞倒鳳,仿佛另一個世界的生活了,一瞥而逝。何宅的高門大戶轉眼在前。何孝存在車中低頭打量自己,再三確認衣冠齊楚,這才泊了車在家門口——老何宅大門橫著道挺高的檻,前清的古建筑,現代化的汽車開不進去。 他剛邁進家門,一個十多歲模樣的女孩子原是匆匆而過的,又停了步子來向他問好。他在燈下一看,是二太太的女傭小藕。小藕穿一件蘋果綠的衫子,衣料好得像個小戶人家的小姐,光鮮頸靚。何宅女傭都是自他父母那輩干起的人了,阿姨輩分,個個典型嫲姐打扮,長辮、白襟衫、黑薯茛綢褲,再愛靚些便改穿藍布裙,但到底是顏色暮沉。獨二太太從上海帶過來的這個小丫鬟穿得鮮煥,又粉又綠又桃紅。二太太御下闊綽,開小灶吃本幫菜有小藕一份,自己裁旗袍裁剩的杭綢也大方賞給小藕做件短衣、剪兩條發帶,逢年過節都有紅封袋拿,就連差人喊太太圈里那幾個牌友來搓麻將的外快給得都比隔壁陳太李太多,小藕得了恩,一心一意向著二太太,時不時便要幫二太太御夫——正如眼下。 “老爺?”小藕抱著一籃子要洗的衣服,攬客迎賓般沖他笑,招徠他到西院的溫柔鄉中去,“三少奶奶睡下了,二太太還沒睡呢。太太今天做了忌司炸蟹蓋,說什么都要等老爺回來吃!”西院正是馮九畹的院子。家中幾個看不慣二姨太的老媽子常有背地里怪聲怪調地喊馮九畹西宮娘娘的。 至于三少奶奶,便是大太太了。他在家中排行老三,他的妻便是三少奶奶??啥娜司构艽筇腥倌?,又三又少,明顯是幫主人壓人家一頭。 無緣由地,何孝存看向小藕,想起幼時讀過的一則怪談。深山野林中的狐仙吹兩口精氣化作小小童女,那精氣化形而成的童女與狐仙一條心,下山引過路書生到狐貍巢中供狐仙吸食。女孩手中一籃子主人的女衣在燈下微發亮,絨光綢光流來淌去,墨綠、苔青、朱紅、煙紫,繁花滾滾,正像狐仙巢中陸離的妖光。這都幾點了,小藕這個鐘送馮九畹的衣服去洗衣房?怕不是一早便在這守株待兔了,何孝存心想道。 “十點鐘了,小藕你送衣服去洗?洗衣房的陳姨王姨不是吃過晚飯便下工了么,今晚她們留下吃宵夜呀?”何孝存微笑著看小藕,“這些衣服二太太這幾天都沒穿過吧,也要拿去洗?” 小藕被他戳穿詭計,一時十分難堪,眼睛都不知往哪看。 她不知如何看何孝存,何孝存也不知如何看她。 其實何孝存不大喜歡家中仆從如云。吳姨陳姨那些老嫲姐還好,人家有家有室有兒有女,不過上何宅來打一份工罷了,到點便下工,各回各家同家人吃飯??啥@個小藕,是被她六安鄉下的窮父母“賣”去上海的,一張賣身契變賣她一生。他很怕這種買來的小女傭,心覺自己家像戶買奴買婢的奴隸主。在美國念大學時他滿心想靠著設計來改良社會,企圖在每一張圖紙里都塞入許多公共秩序、社會福祉的宏愿,如今回了國,他竟成了個家里有奴婢的“主子”。 “其實家里平時也沒什么家務做,要是你們白天干完活了,晚上就不必再來守著了,可以早些回去休息。你……你有沒有想過……”何孝存面上的微笑淡了,斷斷續續地開口,“有沒有想過去念個高小,到外邊再謀一份事做?” 小藕驀地睜大眼睛看向他,露出很傷心不解的神色來:“老爺您要打發我走?我沒地方可去的!”心念電轉間,她以為何孝存不喜她這傭人搬弄是非,幫二太太爭寵??衫蠣敒槿藢捝?,平時都不見他罵一句家里傭人的——難道看她年紀小,好欺侮? 何孝存自然不是這意思,他連忙道,并非要趕她走,是家里可以資助她讀個書。 小藕聽了,只道:“讀書做什么?有錢人家的小姐才讀書呢,我讀不來?!毙∨翰唤夂涡⒋嬗靡?,但見他并非想趕自己走,便放下心來。她松了心,鬼靈精地一笑:“不是二太太吩咐我來守著老爺的,是我見二太太一人在房里苦等無聊,特意出來找老爺的。既然老爺吩咐我早點休息,那我就早點休息了,要勞老爺把衣服送回太太房里去?!毖粤T,她將那衣物籃子往何孝存懷中輕巧巧一塞,也不等何孝存出聲,轉身向傭人房小跑去。她既確認老爺仍是那個寬善的好人,便知他不會拒絕。二太太教過她:阿拉老爺洋盤,是最好拿捏的。那雙綠繡花鞋輕而快地踩在青石板上,噠噠遠去了。 馮九畹要用干花香薰蠟片熏衣服,這幽靜的夜里,衣籃中西洋梨晚香玉的香氣驟一下襲上來,宛如一窠冷白的白蛇,很利地咬了何孝存一口。 一道回廊曲徑迤邐向西院,弱柳垂絲,裊娜迎人。他抱著那籃衣服到馮九畹房中時瞧見桌案上果真布置了兩碟吃食,不僅有忌司炸蟹蓋,還有一道紅酒炆仔雞,只是馮九畹人不在,洗澡去了,一陣陣嘩嘩水聲自淋浴間傳來。 他垂眼又看,兩道西菜旁另有一只寶藍圓碟子,碟中滿是糖炒栗子殼,不難想見臥房主人百無聊賴地一面等人一面剝栗子吃的光景。 “阿孝?”皮鞋踏步的聲音有別于丫鬟的繡花鞋,淋浴間里水聲停了一刻。 待何孝存答是,淋浴間里的聲音又道:“你等一下,我快洗完了?!?/br> 何孝存只得坐下來等姨太太洗澡,他在桌邊閑坐,便拿調羹挖了一口蟹膏rou吃,蟹rou余溫仍在,大抵漫漫一夜中熱過許多回。這原是上海西餐館的時菜,從前在滬經商時馮九畹常做給他吃,烤箱一開,忌司粉的濃香簡直溢滿整棟阿斯屈來特公寓。然而如今再吃,珠江的大閘蟹比之長江的大閘蟹總缺些滋味。他吃了勺蟹rou便將調羹放下,隨意打量一圈,發現馮九畹房中又添置了許多東西,梳妝臺竟換了座和滬刊物封面上一模一樣的,流線造型,桌角纏一圈麥穗紋,典型的Art Deco風格。這兩年裝飾藝術風格剛在英美閃耀起來,上海已迫不及待地將它轉譯成自己的了,西風總是最快吹到黃浦江口。圓臺面、鷹立球鐘、杭穉英月份牌、裝飾藝術風格的各種桌呀椅呀面包機照相機……馮九畹像只眷鄉的鳥,樂此不彼地從故土銜來一枝又一枝珊瑚寶,筑起他理想宜居的上海樣式鳳凰巢。何宅之西簡直摩登得突兀。 馮九畹熏衣柜,也熏房子,只是不用什么香氛蠟片了,不過簡單在玻璃樽中放一捧扎好的白玉蘭。白蘭香是種細細的清甜,芳魂一縷般悠遠的氣味……放花的人心心念念著移植福開森路的香氣到家里。 何孝存指腹摩挲著那玻璃樽,忽地,浴室里又傳來馮九畹的話語: “阿孝,我忘拿衣服了,幫我遞條睡裙,羅蘭紫電光綢那條?!?/br> 何孝存奉命遞裙子,推開浴室玻璃門后更有一重浴簾,簾如屏風,紅黃的燈光昏而沉地籠下來,很有點前清艷情話本柳暗花明處露一線春光的意境。簾上映一道綽約的影子斜倚浴缸邊緣,影子有軟緞般柔滑的身體,風動影動,有如花枝承露輕顫。何孝存心內微微發癢起來,只覺水流拂過簾內那道影子后又搔著自己的心。衣物交接之時,一只白手臂從簾后伸出,卻并不接過那紫睡裙,纖長的指彈琴一樣敲著何孝存胸口,扯下那枚黑瑪瑙領帶夾,猛一下拉過那條領帶——何孝存被這么一拉,整個人跌落到浴缸里,渾身濕。 “怎么這樣晚回來,炸蟹蓋回爐熱過不好吃了?!痹〕刂械拿廊顺嗌砺泱w、肌膚水淋,左手拉著他領帶,右手搭在雪白的浴缸邊緣,一條長腿抬起,腳趾尖輕點著何孝存心口,枚枚趾甲涂得暗紅。 “公司有點事,耽誤了?!焙涡⒋嫖兆〔戎目诘哪侵蛔憷w弱的踝,很自然地將馮九畹一條腿搭在自己肩上,他低聲笑道。 馮九畹并沒有說話,眼彎彎的,一對眼珠子定定地望住何孝存,嘴上有笑意,那點笑意卻濺不到眼底里去。片刻沉默后,他才長長地“噢”了聲,抬手來撇幾縷搭在前額的濕發。那幾綹水淋的烏發蛇行般貼著他的面,曲曲彎彎,纏作幾枚小小的圓,很像昆戲艷旦的銅錢頭,嫵媚中有東方的古典味。屬狐貍的才能這樣渾身媚氣。 他有狐精的美,也有狐精般的精刮狡詐,何孝存搪塞那個洋鬼子和那個蠢學生的借口在他這行不通。何孝存把他當什么了,頭一回與人談情愛的女學生?他逢場作戲過的男人比何孝存吃過的米還多! 不過眼下,他倒不急著使出風月場里的十八般武藝,他手指縫里漏下幾滴壞水便夠何孝存喝一壺的了。比起過去遇到的那群虎豹狼豺似的男人,何孝存簡直像一尾一撒餌便上鉤的魚,被他鉤得死死的。他柔柔地牽起何孝存的手,將那雙修長guntang的手貼到自己那對從前被人打了許多針雌激素而軟綿鼓起的奶房上?!拔也还苣銊倓偤驼l廝混去了,但現今來了我這里,阿孝就是我的人……”馮九畹少年時學唱昆曲,后淪落風塵做了妓女也靠著從前那點昆曲底子扮得出柔甜的女嗓,獨獨這種情欲浸染的時刻,他的聲音才露出點男人的陰沉。 “你來前,我已吃了藥了?!彼钟媚菐б唤z陰沉的聲音笑說道。 馮九畹從前被人綁起來打過雌激素,那條yinjing約等于廢了,唯有吃幾片美育賓圣藥才硬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