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APP每天都在推送低溫預警，符迄只在醒來時掃一眼，然后一鍵清除。已經到了要穿羽絨服的季節，他還是每天換著款式顏色差不多的毛呢大衣，比起輕便保暖的羽絨服，厚重的大衣才讓他覺得踏實。

    這樣的怪癖他還有很多，更像是一種下意識的保護。不愛穿輕飄飄的衣服、不愛露出過多皮膚、不愛戴隱形眼鏡、不愛在人群中成為焦點、不愛向任何人坦言自己，以至于對高鏡露出一角心事后，糾結無措到現在。

    現在的處境讓符迄突然想起來三年級那年夏天，在發現暑假作業根本寫不完交不上的時。他把作業全都藏到床底下，開學那天揣著砰砰亂跳的心，低著頭也不敢看老師，只是一遍遍地重復，自己的作業真的寫了，被家里的狗給咬碎了。他的心情好像回到了那幾個想不出借口也寫不完作業的夜晚。

    跟高鏡有關的微信幾天就會彈來一條，有時是在工作群里被提起，有時是對話框里披著商務日常問候的zuoai邀請。符迄每每看見高鏡的頭像被頂到列表上方就條件反射地頭皮發麻。符迄在心里對著自己不爭氣地罵：是對話框被頂！又不是你被頂，麻個什么勁啊麻！

    這些消息都被他假裝聽不懂高鏡的言下之意然后一一拒絕。

    符迄這段時間第不知道多少次慶幸，臨睡前把手機關機是個好習慣。把手指伸進褲子里的時候，尤其這樣覺得。意志薄弱的時候特別想回復高鏡的微信，特別想被他摁在被子里干到合不攏腿。高鏡的腰真的好會頂……藏在松軟被子里的身體很快就濕漉漉，嘴角、皮膚、性器都是。

    這座城市的互聯網產業基本集中在城西大大小小的園區，大多數外地游客口口相傳的幸福感、煙火氣、包容、浪漫，在這里都得不到體現。這里的年輕人冷漠麻木地站在地鐵的自動扶梯上，像一排排被有序生產的商品。

    符迄也是這些冷漠的商品中的一個，他坐在出租車里觀察那些提著咖啡包裝袋腳步匆匆的行人，他和他們的區別僅僅是今天出外勤沒有那么匆匆而已。

    您已到達目的地的聲音響起，符迄道謝下了車，也徑直走向酒店對面的星巴克。今天在這個酒店的會議廳有峰會論壇，自己也要上臺簡述公司業務，現在的狀態該說不說有點差。

    符迄：“你好，大杯冰美式，6倍濃縮謝謝?！?/br>
    工作人員抬頭跟他確認時，聽到身后有個熟悉又溫潤的聲音說：“麻煩換成正常濃縮，再幫我來一杯和他一樣的，謝謝?！?/br>
    “高總！這么巧?！狈@訝之余也意識到參加峰會的企業絕對也包括高鏡的公司，躲來躲去還是遇上了。

    “早，符總，咖啡因過量容易心悸，還是換成正常吧?！备哏R戴著細邊框的金屬眼鏡，向符迄露出得體且迷人的商務微笑。

    “行，那這次我請吧?！狈粝滦睦镪P于高鏡的私人情緒，將兩人的社交狀態調整為商務模式?？烧f出的話總是先大腦一步，這次請的客，不也是為了還上次高鏡在廁所幫他在某個腫熱部位上完藥后，讓助理給他塞的咖啡嗎？私人的他們和官方的他們早已在暗中交織了，只有符迄還在試圖撕開那些亂成一團裹挾著他們曖昧不明的關系……

    “沒關系，掃誰都一樣?！痹捯魶]落高鏡已經一氣呵成地確認餐品、掃碼、付款了。兩人一邊寒暄完挑了個角落的座位面對面坐下等餐。

    在人來人往的餐廳與這樣的高鏡相處讓符迄感覺十分陌生，以往他們的見面總是私密的、隱晦的。高鏡又好似永遠那么紳士那么坦蕩，這樣的坦蕩讓符迄升起許多不安。高鏡確實很像一面鏡子，明亮透徹，任何人站在他身邊都像身上蒙了塵。所以符迄心底老是晃蕩著，覺得自己像個又臟又亂的陰暗墻角。

    “走吧”高鏡上前取好咖啡，將其中一杯遞給符迄。

    時間也差不多了，兩人不再交談，并肩向酒店會議廳走去。走到一樓電梯處時面前的電梯門正在徐徐關上，符迄下意識快步上前按住上樓鍵，確認門在緩慢打開他便往里走，可突然電梯門開始快速關閉“砰”的一聲把符迄撞向另一端的門，整個人都被撞了個趔趄。

    “小心！”高鏡伸手推住轎廂門，護著符迄被撞的肩往里走：“沒事吧？”

    “還好穿得多，不是很疼?！狈f著輕輕揉了揉左肩，順勢把高鏡護著他的手替掉了。

    “多活動下兩邊肩膀?！备哏R將他的手拉開，強勢地將自己的手覆了上去輕輕揉搓著。

    “有人在進門的時候按關門鍵你覺得合適嗎？”高鏡透過電梯的鏡子瞪著門口的那個男人?！澳悴粦摻o他道個歉嗎？”

    前面的人還是低頭刷著手機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白罱呐沙鏊椭挥?00米，這里道歉說不出口的話也可以去派出所調解室里面道！”高鏡的聲音不大，但足夠壓迫，呼出的空氣都像帶著怒火。

    那男人終于微抬起頭，偷偷打量了兩人一眼后堆起令人不適的笑容露著一口黃牙：“對不??！實在對不住哈，剛剛想按開門來著著急按錯了，你看這…”說著他手伸進兜里開始掏煙盒給符迄他倆發煙。

    “沒事，不用了謝謝”符迄朝他點了點頭，電梯也剛好到了樓層，便先抬腿出去了，遠離這個令人不適的狹小空間。

    比剛剛那個男的更令人不適的還有高鏡一直在他左肩揉捏的手，兩人距離近得讓他覺得空氣好少，像是要搶著吸一樣。

    兩人一前一后隨著引導員簽到、領入場證、簽字、合影、入座。到了座位符迄眼前一黑，怎么他媽的連座位都是挨著的?。?！

    “尊敬的各位領導、來賓……”符迄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到會議上，隨著會場的環節專注又分散地鼓掌、起身、點頭、鞠躬。能讓他專注的僅有在主持臺滔滔不絕的人，能讓他分散的不止是高鏡，還有他在隱隱作痛的胃，還有眼前老是一閃而過的黑斑。他拿起桌上的咖啡狠狠吸了一大口，

    終于他聽見主持人說“……執行經理，符迄！”

    符迄“騰”地站起來，然后“咻”地倒下了。倒下前一秒他在腦子里閃過一句：“好黑啊”

    很快倒下一半的身體被一雙有力的手扶住了，符迄胳膊和大腿都在無意識的顫抖，聽到的聲音像是隔了很遠才傳到耳朵里，他聽見高鏡問他：“是不是不舒服？”

    他說：“眼睛看不見，腿也動不了?！弊约旱穆曇粢蚕袷沁h方傳來的。

    很快感覺自己被騰空抱了起來，快速地移動到一個地方，然后坐在了一個應該是幾張椅子拼起來的寬敞座位上。

    音響設備里傳來高鏡的聲音：“在座有懂急救知識的請到前面來！其他人麻煩不要到前面圍觀，給病人讓出空間，黑色馬甲這位大哥麻煩打120！符總的PPT跳過，主持人會議請繼續?！?/br>
    高鏡的聲音實在不冷靜，是理智在支撐他迅速做出反應。很快有幾位參會人快步來到符迄身邊，問他一些基本情況。

    “他剛說眼睛看不見，腿動不了?！备哏R看符迄嘴唇也在顫抖，便替他做了簡單的回答，然后語氣低下來些問他：“早餐吃了嗎？”符迄搖了搖頭。

    “那他也沒吃早餐，喝了一杯冰咖啡?！备哏R繼續轉述。

    “意識清楚就不嚴重，應該是低血糖了，找點吃的給他，等會要帶去醫院輸液?！?/br>
    “謝謝?！备哏R向大家輕輕鞠躬道謝，然后叫來旁邊的工作人員讓他幫忙找來吃的。

    “吃的下東西嗎？”高鏡輕飄飄地扶了扶斜倚著他的人，手也不知道往哪放了，哪都不敢碰怕把他摸壞一樣。

    “不想吃?！狈鶑臎]覺得嘴皮是這么難打開，他想搖頭可是頭也悶漲著。

    “沒事啊…”高鏡的手放在符迄膝蓋上輕輕摩挲著，像是在安慰他也同時緩解自己的焦慮。

    “高總，救護車快到了，咱們先把符總攙到門口吧？”

    “好，你幫忙拿下?！备哏R把兩人的隨身物品稍作整理給工作人員，說著把符迄繼續穩穩抱了起來，就這么一路抱到了酒店大堂……

    符迄能聽到會場里突然響起不大不小的sao動，在酒店穿行時還有傳來幾陣小聲議論。這些議論讓他好難受，好不安，好想從高鏡的懷里掙開……

    急診中心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吵吵鬧鬧，又亂又有序。符迄很快有了一張小小的病床，手背也插上了輸液針。

    高鏡拉了張塑料凳子坐在旁邊守著他，大半瓶藥水輸完后，符迄也恢復得差不多了。高鏡把之前帶上的水和吃的都打開喂他吃了點。

    “我手機在哪？”符迄下意識往外套兜里去摸。

    “這，你的東西我都給你裝包里了”包是高鏡的，符迄的手機，耳機，兜里不小心掉出來的鑰匙和紙巾，高鏡都幫他收在了里面。

    “謝謝”符迄接過手機驚呆了，上面一連串的微信消息，來自同事的、今天在峰會現場的同行的、還有他老板的……

    符迄先向老板說明了今天的意外情況，再向問候他的同行報平安，最后點開來自同事的轟炸，組里年級不大的女孩估計人都被嚇傻了，小馬給符迄微信一連發了八九條消息，第一條是甩來一張不知道從哪來的朋友圈截圖，上面是高鏡抱他一路走出會議廳的視頻，文字寫著：會場有小哥哥累倒了，嘖嘖萬惡的資本家。（srds這兩位也太有cp感了吧！【星星眼】）。

    馬遲遲還把這個微信視頻下載轉發到了符迄的聊天框里：符總，這個人暈倒的人是你吧！好擔心?。?！你要是平安了一定馬上回復我們??！

    符迄看完視頻足足呆坐了五分鐘，視頻里那些像射線一樣對準他的探究的目光、朋友圈里刺眼的三個字：“cp感”、鏡頭里最近的兩個人像是在以他為話題進行攀談，從而流露出一些恥笑，像是一把把刀在往他身上扎。他恍惚間覺得自己會不會還沒長大啊，是不是還活在17歲？是不是又回到了父母意外去世的那年？是不是還是在被別人指著后背隨意侮辱？

    “高鏡?！狈荒樞牟辉谘傻亟兴?。除了床上，這是第一次叫他全名。

    “嗯？”他邊答邊伸手想幫符迄掖緊小腿處的被子。

    “別他媽挨著我！”他的小腿極快速地躲遠了，聲音一下就大了，因高鏡這些曖昧不明的動作，他變得失態又瘋狂。

    “今天在會場，是不抱著我、不挨著我，會死！是嗎？”符迄仰著頭目光狠狠地盯著高鏡，直到看見高鏡仿佛永遠溫柔平靜的臉上也浮現出緊張慌亂。

    符迄心底也清楚自己是在亂發脾氣，可是大腦已經不受控制地說出那些帶著憤怒、抱怨、還有莫名其妙的惡意的話語：“我們是有很熟嗎？我有答應跟你在一起了嗎？你就不能把我當成一個陌生人？不挨著我，不揉我肩膀，不搓我膝蓋，不抱著我摟著我，這么難做到嗎？你這樣和猥褻別人的變態有什么區別??？”

    “抱歉，我不清楚這些舉動讓你這么的不適，以后不會…”

    “你還想有什么以后？咱們真的還有見面的必要嗎？”高鏡解釋的話語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符迄拒絕的話語打斷了。

    “符迄，真的很對不起，但我是真的想跟你試著在一起的，不是把你當炮友玩玩?！备哏R眼底的情緒快要溢出來了，可符迄看也不看他。

    “那我是，行了吧！”符迄已經情緒上頭到胡言亂語的程度了。

    “我…”

    “高總應該沒有別的事了吧？可以的話麻煩您先離開！我要睡了！”符迄翻過身躺下了，還用被子擋住了大半張臉。

    高鏡想說的話還是沒說出口，他把自己的東西整理出來，塞到外套口袋里。幫符迄把桌面上的病歷本、證件整理在了自己的包里輕輕擱在了符迄枕頭旁邊。這樣的氛圍實在不適合再多說什么，高鏡只好又輕又慢地把符迄之前沒掖上的被角整理完就離開。

    “您好，麻煩問下309病房的護士是哪位？”高鏡還是放心不下符迄，來到了護士站。

    “我是2號床病人的朋友，對，麻煩您幫忙照顧下，他剛剛有大幅度動作，需要您去看看有沒有歪針。他上個月才做完手術，一定要按時吃飯的，您一會還值班嗎？我把他的飯送過來拜托您幫忙拿進去方便嗎？那行，咱們留個聯系方式，他有需要什么東西您可以隨時聯系我。好嘞好嘞謝謝你！”跟護士jiejie道完謝高鏡又捏著手機往樓梯口去了

    “陳阿姨，家里今天做的菜麻煩你挑幾個清淡點的打包好，送到這個地址【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