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眼下已經進入盛夏了，雖說萬花谷氣候宜人，到底是有些暑熱。

    云簌近來吃不下東西，每日的精神全憑昏昏沉沉飲下的湯藥和薄粥支撐著。盛夏的天氣熬人，謝臨川看著云簌本就瘦弱的身體又清瘦下去，也覺得憂心，變著法給他熬些易于消化的藥膳米粥，只是他還是吃不下多少。

    裴元每隔半月左右會來給云簌診一次脈，調整用藥，在他的調養下，云簌的病情倒還平穩。

    云簌雖然這幾日有點懨懨的，嗜睡且身上沒什么力氣，但他不愿躺著見師兄，裴元來時一直是穿戴整齊坐在桌前候他。

    萬花弟子的服飾繁瑣精致，往往是層層疊疊的寬袍廣袖，云簌養著病很少出門，已經極少再穿正式的弟子校服。

    謝臨川給他戴好發飾，一瞬間有點恍然。

    當年初見云大夫的時候他也是這個模樣。

    那時云簌身體尚沒有這么弱，少年人雖清瘦但看著很有精神，小大夫坐在師兄身邊低頭寫著方子，謝臨川看了他許久，只覺得他眉眼真是好看。

    然后少年抬頭也看到他，那是一雙黑白很分明很清澈的眸子，就和現在一樣，一樣的——

    “謝道長，怎么了？”云簌看他發呆，輕聲問他。

    云簌對他眨眨眼，他的瞳仁很黑，眼白很清澈，一如當年。

    謝臨川摸了摸他的發，“沒事，阿簌很美?！敝x臨川還是習慣叫他“云大夫”，極少叫他的小名。

    正說著，裴元敲門進來了。

    師兄弟兩人坐在小桌的兩側，很快融入大夫和病人的身份。

    云簌細白的腕子放在脈枕上，裴元皺著眉，良久沒有說話。

    一旁的謝臨川有些緊張，試探著問裴元：“裴先生，他....”

    裴元嘆了口氣，并未理會謝臨川，將身子向云簌傾了些說，“你自己看看吧?！?/br>
    云簌遲疑著收回手，用另一只手去摸自己的脈。

    然后整個人都呆住了。

    脈象快而滑，凡是學過點醫的人都清楚是什么狀況。

    云簌垂著眸子沉默著，心里亂得很。他原以為自己能保持一個平穩的心態直到病死，但此刻的消息實在是超出他的預料了，他并不喜悅，也不傷感，只覺得茫然得很。

    謝臨川見兩人這個樣子，心里急得很，但也不敢貿然詢問，只把目光在兩人直接轉來轉去。

    裴元抬頭看了他一眼，“阿簌懷孕了?！?/br>
    他說得很平靜，謝臨川聽來卻是如迎當頭一棒，整個人都麻了起來。

    他看著云簌顫動的眼睫，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坐在他旁邊將他的肩攬進懷里。

    尋常人懷子，自是合家歡喜，只是......

    云簌的身子不能支撐他度過漫長的孕期，他也受不住產子之痛，極有可能還不等孩子生下來，孕中的反應就會要了他的命。

    他是醫者，這些他很清楚。

    “阿簌，我們還是.....”

    謝臨川沒有說完，但是在場的三個人都知道他要說什么。云簌還沒從先前的情緒中緩過來，仍然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一瞬間覺得心口有些疼，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料，這疼痛來得兇猛，漸漸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呃.....”

    云簌難受得想要蜷縮起來，謝臨川扶著他的肩，有些手足無措。

    一旁的裴元知道他是心疾犯了，讓謝臨川把他抱到床上，按著他胸前的幾個xue位。

    云簌呼吸困難，眼睛霧蒙蒙地睜著，裴元一邊給他按摩，一邊想要順過他的呼吸?！拔鼩?，阿簌，吸氣！”云簌勉勵配合著他，終于喘過這一口氣來。

    自云簌回谷，這還是第一次犯心疾，此刻他只覺得累，身心俱疲，謝臨川握著他有些冰涼的手，心里也難過得很。

    若是早兩年就好了，若是早兩年.....

    在暈過去的一瞬間，云簌迷迷糊糊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