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再度搬回這里，余蘇杭的心境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唯一沒變的大概就是他依然處在被動的等待中。

    他曾經在這里等了謝淮很久，等他愿意以另一種身份站在自己面前。至于現在……

    余蘇杭看著天花板，心下一片茫然。

    他以前從來沒發現這張單人床居然這么寬敞，不管他怎么輾轉都不會再撞進另一個人的懷抱。

    床單和被褥應該是最近新換過的，散發著清淡的洗衣液味。此時此刻，余蘇杭再也騙不了自己——謝淮早就在準備這一切了，遠比他想象的還要早，并且一點退路都沒打算給他留。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泛黃的天花板被割裂成細小碎片，穿梭搭建成各種光怪陸離的圖案。余蘇杭望著頂燈的位置，不敢闔眼。

    只要一閉上眼睛，余蘇杭眼前就會出現謝淮跟他說分手的場景，像被按了循環鍵一樣重復播放。

    他無法拒絕，只能沉默地接受現實，甚至連追問第二次的勇氣都沒有。

    太難堪了。

    眼角有點癢，余蘇杭就著被子角蹭了兩下，枕頭卻悄無聲息地洇濕了一大片。

    他像個被迫接受裁決的倒霉蛋，前一秒還沉溺在美夢里，后一秒就被判了死刑。

    審判權從頭到尾都在謝淮手中，可他的法官這次不愿意再救他了。

    ＿

    謝淮把話說得太絕，連房子都替他收拾好了，余蘇杭縱然一萬個不想，但也實在沒臉在他家里繼續待下去。

    主動提出來搬走，總比被賴著不走最后被趕出去強——即使他知道謝淮不可能這么做。

    謝淮這個人骨子里其實很紳士，這一點和他哥幾乎如出一轍。

    他會在進超市時順手幫后面的人撐一下門簾，和別人一起過馬路會下意識走在外側，跟小孩子說話會蹲下來平視對方。

    所以只要余蘇杭自己不說要搬，謝淮一定會放任他在這里住下去。

    但他為數不多的自尊不允許他這么做。

    余蘇杭執意連夜離開，拉著行李箱出去打車，謝淮卻堅持要送他。

    保鏢在門外的車里打瞌睡，謝淮沒驚動他們，從地下車庫悄悄走的。上樓前余蘇杭看過一次表，不到十一點，謝淮從這里回到家大概要四十分鐘，這個時間應該早就休息了。

    拆遷的批示文書下來后，這片地方早就沒什么人住了，到了晚上更是靜得可怕。馬路那邊傳來令人心驚膽戰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又飛快地消失不見。

    余蘇杭遲鈍地動了動眼皮，心里忽然竄過一點不安。

    他摸索著拿過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亮起，時間顯示凌晨一點三十四分，除了一條廣告推送以外再無他物。

    意料之中。

    余蘇杭一夜沒睡，臨近天亮的時候，屋里變得灰蒙蒙的，像極了陰雨天，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看著光線一點點變亮，直到窗簾都遮不住，鬧鐘總算響了起來。

    昨天已經請過一天假，他得去上班了。

    衣服都堆在行李箱里沒收拾，余蘇杭隨便翻出兩件穿上，洗漱之后匆匆出門。

    習慣了有人接送，余蘇杭坐公交時竟然差點坐過站。他趕在打卡結束的前一分鐘進了公司，迎接他的是昨天攢下的一大堆事。

    等到久違的抽痛從胃里傳來，余蘇杭才后知后覺自己沒吃早飯。

    好不容易忙完，他在工位上趴了一會兒，有同事端著保溫杯路過，拍了拍他的肩膀，關心道：“小余？沒事吧？”

    余蘇杭坐直身體，搖了搖頭：“我沒事，喬哥你去忙吧，不用管我?！?/br>
    對方狐疑地皺眉：“臉色怎么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昨天睡得太晚了，黑眼圈看起來可能有點重?！庇嗵K杭笑了一下，“我真沒事?！?/br>
    同事將信將疑地走了。

    余蘇杭松了口氣，肩膀重新塌了下來。

    他忽然很想念謝淮。

    很想很想。

    情緒不受控制地上涌，cao控著他拿起手機打開了和謝淮的微信對話框。

    上一次聊天是前天晚上，對話停留在他分享過去的定位，以及一通四十八秒的語音電話。

    余蘇杭躊躇著動了動手指，打出幾個字。

    「你起床了嗎？」

    不行，太親昵了，他現在只不過是個前任，哪有立場關心他。

    余蘇杭皺著眉頭想了片刻，再次打出一行。

    「昨天謝謝你送我回家?！?/br>
    也不行，又不是剛認識的陌生人，哪用得著這么生硬地客套。

    ……

    他打了半天字也把消息沒發出去，盯著新敲下的字看了好久，最后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了。

    輸入框里只有短短的四個字。

    「我好想你」

    ＿

    下午的時候，余蘇杭接到了韓驍的電話，問他有沒有時間一起出來吃個飯。

    過年之前，他和謝淮一起去看望了韓驍的母親，那之后他和韓驍已經很久沒見面了。正好余蘇杭也不愿意回去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屋子，于是應了下來。

    地方是韓驍選的，是家蘇菜館，菜式清淡爽口，余蘇杭卻沒吃多少，坐在椅子上一個勁地走神。

    吃到一半，韓驍狀似無意地提起：“你那個……朋友呢？”

    中間的字被他說得含糊不清，余蘇杭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謝淮，有點想笑，但怎么也笑不出來，搖了搖頭沒說話。

    韓驍了然：“吵架了啊?！?/br>
    余蘇杭端起桌上的苦蕎茶喝了一口，心情難免低落。

    如果真的只是吵架就好了。

    見他不愿意說，韓驍轉移話題：“什么時候來家里玩？我媽前兩天還在惦記你?！?/br>
    余蘇杭抿了下唇，歉然道：“最近實在抽不出時間，替我跟院長阿姨說聲抱歉，等我有空一定過去看她?！?/br>
    韓驍：“最近工作很累？”

    余蘇杭模棱兩可地回答：“還好?！?/br>
    韓驍搖頭，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遞到他面前，“自己看看，你臉色差成什么樣了?！?/br>
    “……”

    余蘇杭掃了鏡頭一眼，不說話了。

    韓驍收回手，把通知欄的提示清了一遍，結果被一則標題為本地的新聞吸引了注意。

    “跨海大橋……”他半瞇著眼往下看，順口問余蘇杭：“是不是茂海區去年新修的那個？”

    “嗯？”余蘇杭回過神，“什么？”

    “我說，”韓驍重復了一遍：“茂海區是不是新修了個跨海大橋？”

    茂海區就是余蘇杭現在住的老城區，他點了點頭，不明所以地問：“怎么了？”

    韓驍暗自咋舌，“今天凌晨有輛車在橋上自燃了，好好的牧馬人炸得就剩個空殼了，司機連尸體都沒找著?！?/br>
    他感嘆完了，一抬頭，發現余蘇杭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沒動。

    “小杭？”韓驍疑道，“怎么了？”

    余蘇杭的聲音有些抖，“你剛才說什么車？”

    “牧馬人啊?！?/br>
    “……”心跳越來越急促，隱秘的不安逐漸滲透四肢百骸，余蘇杭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我有點急事，改天請你吃飯?！?/br>
    說完飛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