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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原出發時吃了一次退燒藥,裹上一條圍巾,又穿上他最厚的一件外套。 家里唯一的一輛電瓶車被他爸騎走了,除了步行沒有別的方式。 他家離街上不遠,走了將近半小時,就到了江南春金碧輝煌的大門前。衣服裹得太多了,宋原出了一腦門的汗。 酒店內部開了中央空調,恒溫調節,宋原于是把圍巾卸下來,外套扣子也解開,整個人呼出一大口氣。 他上次來這里是晚上,加上在一樓沒待多久,已經不記得要去的是哪個房間了。 服務臺那邊站著一位穿職業裝的女士,禮貌地問他是不是周少爺的朋友,宋原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說道:“麻煩您帶我去他們的房間吧?!?/br> 跟著導覽,宋原這才找到地方,他對那位領著他過來的女士道了謝,對方微微一笑,轉身往外走。 他一進去,整個房間的人都對他行來注目禮。宋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后一個到的人,他面前一共來了四個人,看到其中一個,他幾乎以為自己眼睛花了。 明樺為什么會在這里? 明樺今天換了一身裝扮,上身攏著一件針織外套,腰部以下是長到腳踝的裙子。他到的時候,明樺正單手支著下頜,聽其他人說話??吹阶屗麄兊攘撕芫玫淖詈笠粋€人居然是宋原,她也一副頗為驚訝的樣子。 突然,一聲粗糲的鴨嗓驚喊道:“居然是你!” 宋原側過身看了一眼說這話的人,方臉小眼,鬈發,他不認識。 鴨嗓子走近一步,圍著他左看右看,當什么奇景一樣觀察。 面對這位陌生人的打量,宋原覺得怪異極了,他只好將目光投向在場那位,嘴角噙著笑意看這一幕的周立君。 周立君剛要過來介紹,離宋原更近的鴨嗓子已經拉上了他的手,像對待什么珍稀物種一樣,小心翼翼地領他去茶幾那邊坐下。 “我的天啊,原來是你。果然帥哥越長越有型,近看更迷人?!兵喩ぷ哟绮讲浑x地跟在身邊,癡癡地看著他。 宋原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些什么。 明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來的早一步,知道了這次見面會的緣由,這時看著宋原的懵懂反應,覺得十分好玩。 周立君走過來把鴨嗓子,也就是呂成章撥到一旁,“出息點?!?/br> 呂成章望著宋原嘿然直笑,“我們其實見過,”他伸出食指,“一次?!?/br> 宋原對著他抱歉地說道:“對不起,我不記得了?!?/br> 呂成章搖手道:“別別,別道歉,這沒什么。主要是今天另外一位女主角也到了,緣分吶,可真神奇?!?/br> 他感嘆完,轉頭沖著另一位一直沒出聲的男生說道:“彭新,怎么樣,是不是把你比下去了?!?/br> 那個健壯的男生聞言笑瞇瞇地說:“我認輸了?!?/br> 聽到他說認輸,呂成章露出得意的笑,“我就說?;ǖ母姘讓ο蟊饶銕?,還不信?!彼_玩笑道:“退位讓賢吧你?!?/br> 彭新頓了一下,笑著說道:“是該讓賢了,你說是不是,樺樺?!?/br> 明樺聽到這話卻沒笑,奇怪地看了彭新一眼,那一眼的內容很有些復雜,是從下往上,掀起眼皮顫巍巍地看的?!绻卧瓫]弄錯的話。 他為那其中的畏懼與臣服感到震驚,心口似乎被木鐘撞了一下,嗡的一聲響。 周立君冷笑兩聲,慢悠悠地說道:“彭新,人家俊男美女的,你何必在中間插一腳,壞他們好姻緣呢?!?/br> 他站出來發言的分量不同于呂成章,彭新聽了后還是笑,下一秒卻轉向宋原道:“兄弟,你們分手可不是我插足啊?!闭Z氣雖是調笑,卻有了一點勾子。 他媽的你自己守不住女朋友,幾年的老黃歷了,還找朋友來替出頭。這叫什么事兒? 彭家比不上周家,但他跟周立君有點交情,今天聽到說要他帶著女朋友過來吃頓飯,聯絡一下友誼,這才來的。他媽的沒想到要跟前男友一起唱臺戲給諸位湊樂子瞧。呂成章也是個傻的,還攛掇著他讓賢,讓你媽的賢。 明樺是在場最了解他的人,作勢嗔道:“好啦。他們又不知道?!闭f著就要去拉他的袖子。 彭新立刻拍掉她的手,輕斥道:“我和周少爺的朋友說話,你插什么嘴?!?/br> 明樺臉上起了一團坨紅色,不尷不尬地立在那里,不敢再說話。 宋原如何能忍這種場面,他伸手把明樺穩穩地推到另一側,迎面對彭新陰沉地說道:“我們分手,和你沒關系?!?/br> 彭新攤手對周呂二人道:“聽見沒?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啊,敢拆周少爺朋友的好姻緣?!?/br> 呂成章轉轉眼珠,連忙招呼幾個人坐下,又打電話讓服務員上菜,又重新倒茶,一頓忙活后,氣氛才緩和下來。 周立君微笑而罷,停了半晌,復又對呂成章說道,“其實你見過他兩次,”他下巴對著宋原揚了一揚,“上次我過生日也算一次?!?/br> 呂成章瞪大眼珠子,“不可能吧,我見了不會沒印象的。是吧帥哥?” 宋原寒著一張臉,沒理他。 彭新也湊過來說道:“那次我也在啊,也沒看到這位帥哥。樺樺你看到了嗎?” 明樺訕訕地笑。 周立君慢慢與彭新說道:“她當然看到了。又不像你們倆,白長了一對眼睛?!?/br> 彭新呵呵地笑,說是,那么明顯一位帥哥看不到,不是白瞎是什么。他到這里以為懂了周立君的意思,原來槍口對的不是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他對明樺吩咐道:“樺樺,替我和你呂哥倒杯茶,端給宋——是叫宋原吧——宋哥,就當我們有眼不識泰山了?!?/br> 明樺飛快地脧了彭新一眼,看出他是認真的。于是只好站起來奉了一杯茶,端到宋原面前。 “說話啊?!迸硇陆械?。 呂成章擺擺手,示意別這樣,他看著明樺低頭的樣子,心里有些不忍。 下一秒,明樺抬起頭,看著宋原,輕輕說道:“請你喝茶,原哥哥?!彼劬镉惺裁垂饷㈦S之消失了——過去的那段時光,至此,才算是徹底塵歸塵,土歸土。他們倆都從這句話里聽出了這層意思。宋原抿著嘴按耐不動。 然而明樺,哥哥兩個字話音剛落,她的眼淚就再也忍不住往下滾,滴到那茶杯里,澆熄了其中一縷裊裊的熱氣。 周立君這廂品咂著那三個字,津津有味地說道:“好,好一個原哥哥?!?/br> 宋原手背上青筋畢露,他上前一把摜過那茶杯,猛地摔到周立君腳邊。后者對小腿上潑濺的燙意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被宋原的一只手死死地攥住了衣領。 宋原咬牙切齒地說道:“你鬧夠了沒有?!” 呂彭二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場面,驚了幾秒,這才趕緊要拉開宋原。不想卻被周立君一聲喝?。骸皠e動他!” 二人束手不動。 周立君向宋原說道:“我鬧夠了沒有?你怎么不問問自己,拿著我的錢,又對誰拋媚眼?” 此言誅心! 呂、彭互相對視,大氣不敢出一聲。 宋原目眥欲裂:“我沒有!” 他兩邊太陽xue的青筋這時也暴跳如雷,臉色卻漸漸由血紅轉成青白,像是燃燒了很久的灰燼。 周立君看到他蒼白如雪的臉色,心沒來由地空了一瞬。余光瞥見一個裙角,又頓時用牙齒緊緊咬住口腔里的軟rou。 他冷笑道:“沒有?是沒有拿我的錢,還是沒有對前女友念念不忘?” 宋原的回應是直接給了他一拳,打的他左邊臉頰立刻青腫起來。 然而,挨打的人還站在原地,出拳的人身形卻踉蹌了幾下。宋原扶著墻,覺得力有不逮,胸腔起伏著喘息了幾聲。 周立君不顧自己臉上的傷,首先要去攙他,被重重地拂開了手。 宋原深深地看了周立君一眼,心里有很濃烈的感受襲來,他一時之間分辨不清那是什么。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步伐不穩地往外走。 周立君還要碰他,又被他蓄力推開,不想這一下用力過猛,他整個人重心不穩,嘭的一聲摔倒在地。 天旋地轉,其實昏迷的那一刻,人是很放松的。因為萬般思緒,都被一股力量抽走了,腦海中只剩一種迷蒙的空白…… 恍惚之間好像聽到有人嘶聲叫道:“宋——原!” 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