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宋原趕緊進去和護工一起,把他爸從手術臺往車上搬移。一搬動才發現,手術臺的醫療墊布上,糊著一汪血紅色,宋原打眼掃過,視網膜還沒反應過來,迅速又轉開了頭。 宋建國眉頭像是挽了死結一樣,臉都扭曲了,不光是因為疼,還有一個原因:他光著身子呢。盡管蓋著被子,但是一圈人圍著他,老臉還是覺得熱騰騰的。 宋原臉上戴著口罩,眼神安穩又鎮定,額頭上出過的汗這時候被空調一吹,涼浸浸的。 父子倆都知道,手術做完了。醫生在一邊和護士聊天,房間里充滿了放松的氣息。 宋原雙手拽著推車的鐵把手,拉著車出了手術室。護工在一旁扶著,偶爾轉彎的時候幫忙拐一下方向。他們慢慢地往前走,進了電梯,里面的人自覺閃避到兩邊,給他們騰出足夠的空間。就那樣順著通道回到了四樓的病房里。 到了病房里,宋原力氣大,和護工兩個人一個抬上面,一個抬下面,把病人從車上整個兜到了床上。旁邊病友想來搭把手也沒機會。 一切都安頓好之后,宋原謝過護工,那人說,沒事兒,單手拉著推車,慢悠悠地走了。 再過一會兒,醫生也來了,交代了一大段話。 “這一次復查手術做的很成功,通過影像觀察,腦子里的血有吸收。藥呢,還是照常吃,一定要控制血壓,情緒千萬不能太激動。你自己也知道你父親剛來醫院的時候,情況有多差吧。這次沒什么問題了,在醫院住一個晚上,觀察一下,明天就能出院。我不在,有什么事就找值班醫生?!?/br> 宋原不斷點頭,眼睛亮晶晶的。 醫生看著這男孩兒的一雙眼,思緒突然想到他們剛來的那個兵荒馬亂的晚上。 按照規定,每次手術前,他們都要給病人家屬一堆文件來簽字,同時講解手術的具體cao作,以及其中可能出現的各種風險,什么偏癱、后遺癥、在手術臺上窒息而死,最嚴重的后果都要告知一遍。 時間已經到爭分奪秒的地步了,說到那些癥狀時,他語速極快,有一種熟練過后的冰冷。 面前這小孩兒那時也是像今天這樣,無論聽到什么,都不停地點頭,——您說的對,我都相信您,您救救他吧,求求您了。 他臉上的口罩都濕透了,全是眼淚。但淚腺好像跟他無關似的,眼睛在哭,瞳孔亮的如同兩泉冰湖。明明如此,但他安靜地聽著,給他什么,毫不遲疑地拖過去就簽字。 解釋完了,要進去開始手術了,他一路跟到手術室門前,一邊鞠躬一邊說:“謝謝您,真的感謝您……”語氣謙卑而真誠,而懇求。 醫生關門前又突然想起來一件事,讓他去準備兩袋鹽,術后壓著傷口止血用的。 轉過頭來,發現他還站在原地沒挪步,身子挺拔的像一棵樹。那雙眼睛好像被刀割傷了一樣,還在不停地往下涌流出液體。完全是人對傷痛的應激反應,也許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一直在流淚。 從遇到他們父子以來,醫生從未聽過他大放悲聲。 是個可靠的孩子。 他想。 住了一晚,第二天過了午,宋原辦完出院手續,他們就回家了。 日光朗朗,坐在大巴車上,人的臉龐被照的像銀盤一樣,光閃閃的。 宋原拎著一包的藥,一開始還有興致看窗外的風景,后面就因為昨晚徹夜未眠而慢慢打起了瞌睡。他的頭一點一點的,撞在玻璃窗上,發出了輕微的“撲”“撲”聲。 宋建國一顆心窖藏在最安穩的深處,滿足地嘆息了一聲。 他動作很輕地把宋原的頭往自己肩膀上撥,聽著宋原放緩的呼吸,也慢慢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