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幾乎是仇恨地看著眼前人，同時也仇恨著弱小的自己。

    體力回復的速度遠跟不上消耗的速度，不僅身上因為那黑色物質腐蝕過的地方傳來鉆心的疼痛，每走一步也都好似能聽見身體“吱呀吱呀”的抱怨聲，喉嚨里也嗆咳出血腥味兒，一切都在說明，他的身體幾乎已經到達了極限。

    “不錯的眼神，嘿嘿嘿?！毙」酚X得有如天塹的距離，野狗卻只需要好整以暇地前跨兩步就到達了。

    他一抬手，又是一片陰影灑出，這一次，小狗已經失去了所有躲避的力氣。

    “A...對不起.......”

    在小狗模糊的視線中，黑影兜頭照面而來。

    卻是一張黑色的網兜。

    “唔——”小狗現在的體型只有一頭成年冰原狼的一半大，野狗叫上后跟來的人一提，就將他拖離了地面。

    小狗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他知道失去意識在這種情況下會是多么危險的一件事，爪子深陷自己的血rou中阻止自己的意識就這樣昏沉下去，但仍然無濟于事。

    “...A......”

    小狗最后小聲喚了一聲，隨后意識便陷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沉深淵。

    ......

    “嗷嗚——”

    “嗷嗚——”

    悠長的狼嚎聲從遠處響起，先是一聲，之后又跟著數道齊嘯，像是大戰開撥前的擂擂戰鼓，綿延數百里，飽含著血腥和殺戮的惡意像是黑夜中蟄伏的惡鬼，在這狼嚎聲中攀上人的鼓膜，又將陰冷的恐懼無限放大。

    此時傍晚的光芒已落，瑩亮的月光也被云層遮蔽，在黑暗中，從刀疤臉身上滲出來的血跡漸漸被冰凍住，成了淡粉色的冰棱，掩藏在亂石之下，他身上的物資已經被“回收”干凈，粉色的血茬子冰晶掛在車隊眾人的手指上，漸漸和陳年的血污混合到一塊兒，散發出不詳的色澤和異味。

    卻見野狗和眾人面色一變：“糟了，它們追上來了，快，回營地！”

    就在營地的火光漸近之際，暖黃色的溫暖光芒不僅點亮了瑩白色的雪地和斑駁的米黃色布帳，更使得光亮之外的黑夜更黑。

    “吼——”

    狼哮聲不止在遠方的月林，也在近身的陰影里。

    一只成年狼匍匐著身子，戴雪而撲，直接將一個人撲倒在地。下一刻，利齒穿喉，強大的咬合力直接將人類的脆弱喉管完全咬碎，碩大的頭顱帶著一雙反射著火光和不可置信的驚恐眼神歪在一旁，和身體只剩一層薄薄的血皮相連接，效果不啻于斬首。

    然而它們卻并不是單打獨斗的路數，很快，一只、兩只、三只......更多的腳步聲、咆哮聲從陰影中、遠方的雪地上接踵而至，它們綠眸，棕毛，利齒齜出，飽含憤怒，不給任何商量余地地加入了戰局。

    “他奶奶的，這群狼是全來了嗎？”

    “啊——”

    “救命——”

    咒罵聲、慘嚎聲，混合著rou體破碎、血液四濺的聲音在這個雪夜是如此的不值一提，比起營火的“嗶?！甭曇岔懖涣硕嗌?。

    夜深了，云卻不知何時散開，露出一輪皎潔的明月，清冷純凈的月光比雪更白，不沾血色，不染塵埃，狼在月光下不似難馴的野獸，倒像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統一行動，絕對服從，不僅兇猛，而且狡猾。

    月光下，最為強壯的那匹狼卻沒有加入戰斗，一個看上去只有13.4歲的人類小孩端坐在狼脊上，將一個狼頭骸骨側戴在臉上，舉著一根骨白色的長杖，尖端那幽綠色的晶石隨著戰斗的愈演愈烈越發明亮，輕轉手腕，一個巨大的狼頭虛影在身后浮現的同時，月光也更加明亮，透過亂發，照在他尖尖的下巴和倔強抿起的嘴唇上。

    ＊＊＊＊＊＊

    小狗感到自己似乎是坐了時光機，晃晃蕩蕩地完成了一路上光影交錯的旅途。

    “啊、痛——”小狗恢復了人身，一下子摔在了地上，眼前似乎還停留著龐大數據流的虛像。

    這個空間十分奇怪，頭頂的“天空”呈現出一種馬賽克般的灰色，好似能向外延申，又好似只是一片單純的灰而已，只有不遠處的一小片是自己所熟悉的深藍——夜晚的顏色，一輪圓月遙掛，清白的月光下，一幢房子，一汪湖泊，一座小山，影綽地露出一個輪廓。

    那里應該有人住，去問問路吧，要...趕緊離開這里......小狗心里還記掛著他的系統，下意識地不想在這個陌生的空間中久留。

    懷著這樣的想法，小狗的身體居然閃爍了幾下，使得他看上去格外像是一個在這片灰蒙蒙的馬賽克空間中的一個不協調的圖案，隨即便驟然消失了，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

    眼前畫面一轉，小狗發現自己居然已經來到了自己先前看到的那片藍天下。

    “有人嗎？”小狗試探著喊了一句。

    很可惜，回應他的只有寥落的風聲，“簌簌”地帶來馥郁的香氣。

    于是小狗這才發現不遠處的那一片白色的雪地原來是一大片玫瑰田，沐浴在月光下，溫和可人，同時又誘惑嫵媚。

    他情不自禁地走近幾步，這些源自大自然的美麗生靈總是能以一種最快的速度攫住一個現代人的心，更別說小狗這樣一個別說玫瑰，幾個月來連根長得茂盛點的野草都沒見過的人了。這樣的生機、這樣的繁盛、這樣的美麗，仿佛將他生命中最蓬勃、最溫情、也最火熱的情感召喚了出來，他情不自禁地埋首花間，深吸了一口，而后自然而然地在抬頭時看見了花田中央的那塊空地，空地上的那顆小樹，還有樹下靠坐著的人——

    小狗：！有人！

    他忽然醒過神來，將手臂擋在臉側，就這樣不管不顧地從花田里硬穿了過去，玫瑰青桿上的荊棘劃在他光裸在外的手臂上，居然刺破了冰原狼強韌的皮膚，瞬間便劃出了道道血痕。

    小狗一腳深一腳淺地來到了花田中心，卻見著那個人靜靜地靠坐在樹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玫瑰花田里的睡美人，這可太童話了不是嗎？

    小狗輕手輕腳地靠近，在他身邊半蹲下來，想到要驚醒他，心里竟然有了罪惡感。

    這可太美了。小狗大氣不敢喘，心臟如遭重擊，壓抑不住的悸動讓他的靈魂似乎都在被灼燒。

    原本小狗是不相信一見鐘情這種事的，畢竟娛樂圈多的是帥哥靚女，再多好看到華麗的皮囊都沒讓他心動至此，但此時此刻，他卻覺得從沒有這樣一個人，還是個男人，長得如此合他心意，暖白皮，眉骨挺立，眼窩不深但眼睛的形狀自然上揚，一雙緋色的唇抿著，唇線清晰，唇珠圓潤，本是硬朗的男生相，被這一雙狐貍眼、絳朱唇平添了一絲陰柔氣。

    他眉頭輕蹙著，像是睡也睡不安穩，唇瓣輕抿了一下，小狗便下意識地想要拂去他眉心的一點陰霾。

    而恰在此時，他睜開了雙眼——

    A09好不容易處理完入侵的病毒，蹙著眉讓意識回到自己的身體里，準備立刻就著手寫一篇報告向總部匯報這個世界的情況，他突然懷疑起小狗來到這個世界到底是不是偶然性的BUG了，一個正在日常檢修中的世界居然會有攻擊系統的病毒，真是太不同尋常了。

    需要盡快查明獲得這個世界近期的登錄名單，排查這個病毒的成因，到底是世界線紊亂自然生成，還是NPC覺醒，還是人為制造......

    這樣想著，A09一臉凝重地睜開了雙眼，沒想到一睜開眼睛就像是掉進了澄澈的冰湖里，藍汪汪一片。

    “你...你醒啦？”小狗摸了摸頭，有點訕訕地收回手，主動地離遠了些，目光卻仍然舍不得從A09臉上挪開。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古人畫畫“點睛”會是最重要的一筆，一雙如此有神的眼睛在此時就像是畫卷上最輕描淡寫，又舉足輕重的那一筆，點亮了眼前人，也似乎點亮了小狗的整個世界。

    都到這種程度了嗎？

    A09見到小狗，眉頭卻是皺得更深，一般情況下宿主是無法進入系統空間的，小狗這次居然能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進入這個空間，很可能意味著這個病毒能折疊時間和空間，甚至是維度的界限，很是棘手。

    他生氣了嗎？果然是因為我唐突了吧，嗚嗚嗚。

    小狗看到A09的表情，心里一緊，幾乎是淚流滿面地哀嚎自己給人家留下的第一印象如此之差。

    “你好，請問......”小狗小心翼翼地看著對方，斟酌著詞句，既害怕對方不肯告訴自己離開的方法，卻又更加擔心對方也壓根不知道，從此自己要被困在這里，就這樣把A拋在另一個世界。

    這不是全無可能，畢竟小狗幾個月前才剛剛經歷過莫名其妙“穿越”這檔子事兒。

    A09表情松弛了一下，在小狗期期艾艾地目光中動了動嘴唇，本想說些什么，然而就在他準備開口的剎那，他目光一凝，直視小狗身后——

    他的玫瑰花，為什么中間被分開了一道槽，花瓣都落了...好幾片！

    這病毒應該也不至于閑到這個份上，而且——

    A09視線一轉，就看到了小狗手臂上的劃痕，真是“鐵證如山”。

    他心情不是很好地擰了擰眉，什么話也沒說，心念一動，召出虛擬助手，干脆直接將小狗送出了系統空間。

    正在期待聽見對方聲音的小狗：？？？

    不是吧，這么...直接嗎？

    小狗愣了一下，第一次明明達成了目的還滿腹委屈，真切地體會到了失戀の殤。

    但他的失落也只維持了一小會兒，或者說，現實也只允許他維持那么一小會兒，刺鼻且濃烈的血腥味兒撲面而來，伴隨著野獸動物身上的皮毛味，一股腦地鉆進小狗的鼻子里，讓他一秒鐘回歸了現實，在他意識陷入昏沉前的記憶和情緒也紛至沓來，將他填得滿滿的，將花園里的睡美人什么的，擠得無處落腳。

    然而面前的景象卻讓小狗面色空白了一瞬，頗有點摸不著頭腦。只見原先攻擊和捕捉他的那群人幾乎已經團滅，特別是那個給小狗留下深刻記憶的邋遢老頭，更是大剌剌地躺在他的面前——當然，是以尸體的形式，一雙枯瘦骯臟的手上布滿了方才傷害自己和A的黑色黏液和深而雜亂的黑色紋路，脖子幾乎被咬穿，只有一層薄薄的皮rou連接著頭顱和身體，明顯就是致命傷，兩顆眼球，一顆已經爆至眼眶外，一顆不自然地向外凸出，正好和小狗看了個對眼。

    連續兩次意外和人對視，小狗卻獲得了截然不同的感受。第一次有多驚艷和心動，這一次就有多...想吐！這還是他今天第二次面見如此慘烈的死亡，生理和心理上一時間都無法接受。

    小狗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在今天晚上格外亮堂的月光中將注意力投注到了不遠處動靜最大的地方。

    “叫你偷，叫你偷，嗷——”

    只見一個騎著巨狼的人類少年，怒吼著拿著一個骨白色的長杖，頂端森綠的晶石璀璨而明亮，鮮亮的紅色光點如同有生命般在其中游動，滿溢出來的能量小狗在遠處都能感知一二，他憤怒地拿著法杖一下一下往最后一個“幸存者”的頭上砸，當小狗看過去時，正砸到第23下。

    “咚——”

    最后一個敵人倒下，少年才意猶未竟地收手，也不擦拭一下長杖上沾著的斑斑血跡，舉起來念了聲咒。

    霎時間，晶石內蘊藏著的能量爆發出來，像是一場盛大的雨幕籠罩了整個戰場。

    不僅是躁動的狼群平復了下來，甚至連小狗都能明顯感到自己內心的躁動有所平息。

    “巫?！币粋€甕聲甕氣的聲音響起，只見一個直立行走的狼人向少年請示了一下，隨即和其余的獸人一起，在馬車中小心地拖出了好幾個小狗眼熟的網兜，里面傳來嗚嗚咽咽的聲音，竟像是動物幼崽。

    “嗯，全都領回月之森吧?！鄙倌甑穆曇舨⒉淮指?，只是稍微帶點人類少年變聲期特有的沙啞。

    “至于這只......”狼巫騎在狼背上，看上去也有點疲憊，一個轉頭，冷不丁地將視線投在了小狗身上。

    “你不是月森狼?！崩俏椎穆曇粢馔獾赜蟹N空靈感，這樣對小狗說道。

    “任務：選擇陣營已發布”

    “任務說明：恭喜宿主觸發了陣營選項，請在在月之森、熊鎮、艾蓮娜多堡、C學派之間任選其一加入?！?/br>
    “任務獎勵：300積分”

    “任務時限：30天”

    “任務懲罰：全屬性剝奪24小時”

    “A！你回來了！”小狗瞬間什么也顧不上了，看到那個熟悉的“全屬性剝奪”，第一次如此快樂。

    “嗯，剛才遇到點麻煩?！盇09有點糟心地一邊寫報告，一邊清理小狗踩碎的花枝。

    真能造，他心里吐槽道。

    小狗卻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還怪高興地將之前發生的事都講了一遍，A09聽見那句不太自然的“被一個好心小哥送回來了”，微妙地瞇了瞇眼，心說那個“好心小哥”就是我本人。

    “月之森就是這群狼的陣營吧，他剛才說‘月森狼’了?！毙」妨晳T性地對著A09羅里吧嗦地聊天。

    “艾蓮娜多堡在地圖里有標注，但是信息很少，而最后一個我聽都沒聽過，想加入也挺難的吧，選項就只剩下月之森和熊鎮了，而我剛剛殺的這些人...額...好像就是熊鎮的......”小狗看到了馬車上粗糙地噴著的標志，有點尷尬地對A09說。

    “所以只能選月之森了，不過我本來就是一只狼啊，這也挺合適的不是嗎？”

    “你走吧，不要再被抓了?！崩俏卓粗」?，黑沉的目光不帶有任何情緒。

    不要走啊——

    小狗在心里“嗷”了一聲，思考了片刻，綴在狼群后，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