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我點外賣了？”

    “是旭吧。他昨天問我你公司的地址了?！?/br>
    一句話讓林書源的心沉了下來。手里的外賣頓時變成了燙手山芋。

    許久沒聽見源說話，林思佳問道：“他給你買什么好吃的?！?/br>
    沉甸甸的袋子大約不止一份飯，源看著小票：“鮑魚撈飯……還有一份燉湯?！?/br>
    “你不是喜歡吃rou嗎？旭怎么給你點這個？”

    “以前在廣州的時候跟旭吃過。你知道我喜歡吃撈飯的?！?/br>
    “只要是撈飯，海鮮也可以啊?！绷炙技研α诵?。

    源笑了一聲，沉默不語。因為有美好記憶加成，所以即使不如家鄉菜合胃口，也是心中難以撼動地位的美食。

    舊友說了句讓他安心吃飯就掛了電話。林書源拆開包裝袋，盡管心里有些介意，聞到香味時肚子還是不爭氣的餓了。

    現在的外賣竟然能做到這樣精致，菜品用砂鍋保溫，燉湯用瓦罐裝好，連餐具配送的都是不銹鋼勺。

    他把飯和湯都擺到桌上，拍了一張照片，打開微信，猶豫了一秒，選擇發文字。

    「你點的外賣？」

    手機還沒放下，那邊有消息回復。

    「快點吃了做完工作回家休息吧」

    林書源咬了咬下唇，把拍下來的照片發送過去，并附上兩個字：「謝謝」

    按理說既然他不想跟林東旭在一起，收這份外賣實在是有些不爭氣。只是林東旭哪里是會善罷甘休的人。再說要是以現在朋友這個身份來看拒絕林東旭的好意實屬欲蓋彌彰。這些年來他們的關系逐漸奇怪，從一開始的疏遠生分到現在隔著一層紗窗一般接著兄弟情誼互相關切的曖昧。那時情迷意亂一個吻早就了今天這樣一個騎虎難下的局面，林書源腸子都悔青了。

    手機有震動了幾下，對話框多了幾行字：

    「我不是要聽你說謝謝兩個字做這些的」

    「下次不要說了」

    「佳也給你買吃的，一樣的」

    林書源苦笑著回了一句：「謝謝老板」

    誰知道他心里打著什么算盤。林東旭追人的手段高深莫測，什么時候被他套路了都不知道。

    林書源是見識過林東旭的手段的。那位心高氣高的大少爺想要什么從來不直說，每天就在旁邊晃悠刷存在感不停地撩撥試探。十八歲時他招架不住，如今二十八歲卻也做不到無動于衷。

    好不容易趕上末班地鐵，在地鐵站前面掃了輛共享單車，凌晨的夜寂靜肅清。外頭大馬路邊荒無人煙，城中村里的小店里還擠滿了吃宵夜的人：準備去喝酒朝氣蓬勃年輕人，穿著睡衣人字拖死氣沉沉的青年，加班回來一臉疲倦的白領，運氣好能看見些搞藝術的，眾生平等，都吃十二元一碗的隆江豬腳飯。在這里，人跟滿街爬的老鼠蟑螂沒太大區別。

    上大學時林書源就跟林東旭混跡于城中村，看見繁華都市背后的臟污絮亂，大都市令他厭煩。

    雖然是為了盡可能省錢補貼家用還債才住在城中村，但是他住的房子并不算太差，好歹是個帶獨立廁所單人間，還有扇小窗。老舊的自建房內終年暗無天日，散發著一股霉味。他的“家”一無所有，九平米的房間內只有擺得下一張床和一個衣柜，進了門只能坐在床上脫鞋。強行拖著疲憊的身軀去洗澡，從浴室出來筆直倒下就躺床上了。

    他躺著床上，身體疲憊得動彈不得，大腦卻還在高速運轉，他打開微信點開林東旭的頭像，對話還停留在林東旭回復的一個委屈的動畫表情。這些天來林東旭雷達不動地給他發早安晚安，所以他清楚林東旭還沒睡覺。那位可是熬夜高手，時常在夜里兩三點發晚安。手指隨意地劃著，這些聊天記錄他閉上眼睛都能想起來。

    自己這些年來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但是林書源希望旭不會再有生活在這種地方的日子。他不想再看到林東旭為了兩個人的未來忤逆長輩父子反目成仇遭人唾棄。

    即使分手五年來每天睜眼閉眼想的都是他，看他節節高升青云直上，又覺得這樣的選擇是正確的。

    迷迷糊糊中被電話吵醒。林書源從床上爬起來，心有余悸?？匆娏謻|旭的名字才長舒一口氣，按了接聽打開免提，爬起來關了燈又躺下。

    “到家了嗎？”

    雖然被吵醒了，但是聽到林東旭的聲音，林書源卻放松下來，一直緊繃著的頭也覺得沒那么疼了。

    “怎么了？”林東旭打電話過來是第一次，源有些好奇。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林東旭猶豫著說道：“感覺你今天好像不是很開心，好像很累?！?/br>
    “我哪天不累啊?！?/br>
    “今天聽起來特別累。我有點擔心?！?/br>
    林書源心一軟，鼻子一酸，卻還是口是心非反駁道：“有什么好擔心的?！?/br>
    林東旭頓了頓，開玩笑道：“你知不知道現在有保險是能保猝死的，我擔心你沒有買保險，受益人寫的又不是我?！?/br>
    “死jian商你遲早被雷劈！”

    林東旭哈哈笑了幾聲，正色道：“好好休息吧，這些年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樣子。這份工作不要也罷了?！?/br>
    源冷笑了一聲：“有嘴說別人無嘴說自己。佳說你疲勞駕駛高速上睡著命差點出大事。你把你自己搞那么累是想怎樣？”

    林東旭一時語塞：“她怎么什么都告訴你?！?/br>
    許是實在累壞了沒辦法思考，又或許是夜深氛圍到了，林書源沒有跟旭斗智斗勇的心思，只是老老實實地說出心里的想法：“她說的時候我魂都快嚇沒了。你要是沒了我怎么辦?！?/br>
    “下次不這樣了，別擔心?！?/br>
    安靜的夜里，林書源聽著電話那頭他的呼吸聲，早就忘記了今天所有的疲憊和委屈。感覺天長地久也就在這一瞬。他閉上眼睛，感覺道思緒飄遠。

    “你在干嘛？”

    林東旭停頓了一秒，源直覺他大概是在想什么歪心思，果不其然聽見他賤兮兮地說道：“我在想你哩?！?/br>
    “閉嘴，不許說話了。不會用的嘴可以捐給別人?！?/br>
    林東旭輕輕地笑著，說：“好?！?/br>
    這些年來一直默默忍受著，被他這樣輕輕一笑，好像身上的重擔一下子都卸了下來。林書源聽著自己沉重的呼吸，嘴里迷迷糊糊地念叨著：“不想上班了?！?/br>
    “好?！?/br>
    “上司狗才是真的狗。人惡心無解?！?/br>
    “好?！?/br>
    “我想回家。我媽一個人孤零零的。唔，mama……”

    “好?！?/br>
    “希望明天起來公司就沒了?！?/br>
    “好?！?/br>
    “你是復讀機嗎？”

    他抱怨著來一句，聽見林東旭又笑了一聲，腦子突然斷電了一般，渾身無力，意識漸漸模糊。

    高三那個春節源的父母和旭的父母自駕游去西藏。源被家長交由東陽哥照顧，一起過年的還有思佳。雖然吃飯的問題不用擔心了，但是缺了林東旭總感覺少了什么。

    年二九林書源同父母一起去林海生家里，卻看見林東旭站在門口等他，喜出望外。

    “你不是說不回來嗎？”

    聽說國外大學有個叫reading　week的什么東西，正好在過年這個事情，但是林東旭嫌時間短坐飛機太久，不愿意來回折騰。

    林東旭盯著源看了幾秒，又轉向別處：“我就是想確認一下?！?/br>
    “確認什么？”

    “沒有啊?！?/br>
    林書源看見他泛紅的耳朵，他言不由衷。

    那幾日林書源住在林東旭家里，每天醒了之后就從二樓跑到六樓去掀林東旭的被子。林東旭賴床不肯起來，林書源索性鉆進他的被窩。他摸著林東旭新換的耳釘覺得稀奇，恍惚間感覺到旭靠近了一些。

    “我問你?！绷謻|旭合著眼睡覺，說話時氣息噴在源的脖頸處，“你現在有談戀愛嗎？”

    林書源笑了：“我一個高三生像是有時間談戀愛的樣子嗎？”

    “真正的學霸不會因為談戀愛就影響成績?！?/br>
    林書源不說話。

    林東旭又問道：“有沒有欣賞哪個女同學想要跟她考一個大學的??？”

    “我不喜歡女生?！?/br>
    “哦?！绷謻|旭頓了頓，又問道：“那有沒有哪個男同學或者師兄想要跟他考一個大學的呀？”

    他著重強調了師兄這個詞，林書源不悅地鼓起腮幫子：“明知故問?！?/br>
    林東旭笑了起來，他睜開眼睛盯著源?！昂煤脤W習，考個好大學。敢談戀愛我把你的腿打斷?！?/br>
    這次林東旭回來過年，像是突然間看清自己一直以來想要的是什么，他看源的眼神不再是看小孩子或者多年的兄弟那樣，而是看待獵物一般，眼底帶著潛藏的欲念。

    他看他的眼神不一樣了，他心里有他的，他已經明白了。

    高三的下一個學期兩人像是商量好一般地默契。林書源專心學習，偶爾學累了拿起手機給林東旭發一兩條短信發泄情緒，不管是在什么時間發消息過去，林東旭都秒回。

    高考前某個星期的夜里，林書源又一次從夢中驚醒，回過神來手機已經自動撥通了林東旭的電話。

    “怎么啦？”林東旭的聲音帶著沒睡醒的沙啞。

    “你在睡覺??？”意料之外沒有被罵，源內疚之余還有些心疼。

    林東旭睡眠很差，起床氣有點嚴重的，一般人要是這個時間把他吵醒肯定會被罵得狗血淋頭。

    “這個點不睡覺難道在飆車嗎？”

    林書源頓時怒火攻心：“去死啦。我睡了，拜拜?！绷謻|旭人是很好的，可惜就是長了一張嘴，正常說話會死。

    “源啊。等一下啦?！绷謻|旭連忙改口，“你把我叫醒了然后自己去睡覺，別這么殘忍嘛。你是不是做惡夢了？”

    林書源嘆了口氣，裹緊身上的被子：“要高考了。我有點怕?！?/br>
    “也是，你從小就怕著怕那的，膽子比老鼠還小。不用怕，你是什么實力啊，好好吃好好睡，到時候認真寫試卷就好了?！?/br>
    雖然是一通廢話，奇妙的是源的心竟然也真的靜了下來。

    “你相信我可以？”

    “你不可以還有誰可以啊，真是的?！?/br>
    “可是我沒有辦法去你的學校跟你一起上大學?！?/br>
    林東旭笑了笑：“在那里都一樣，我有時間就會來找你的?！?/br>
    “知道了?！?/br>
    “快睡吧。我也要睡了，明天早上八點要起來?！?/br>
    “你要去干什么？”

    “我預約了紋身?！?/br>
    “哦，紋什么？”

    林東旭沉默了幾秒，說道：“等紋好了發圖片給你看?！彼α似饋?，說，“你快睡吧。我唱搖籃曲給你聽?！?/br>
    “不要啦，聽了等下做惡夢?！?/br>
    “那閉上嘴睡覺?！?/br>
    “那你先別掛?！?/br>
    聽著他的呼吸聲，好像他就在身邊一樣。

    事實上直到高考第二天下午從考場出來的時候林書源才收到林東旭紋身的圖片，看到那個布滿上背的圖案時第一個反應是“這得多疼啊”。發了幾條短信沒有回復，電話也打不通，以至于源在晚上跟同學聚會都心不在焉。

    跟哭得稀里糊涂的同學道別后林書源走在家門口的箱子里，比起高中結束的失落，林東旭了無音訊更讓他難受。

    “膽子大了敢喝酒了？”

    恍惚間林書源以為自己思念成疾產生幻覺。

    “別發懵了快過來?！?/br>
    他總算是分辨出來聲音的源頭是家門口路燈下坐在摩托車上的人。林書源快步小跑過去。

    “你怎么來了？”

    林東旭笑了起來：“我不來我去哪里？”

    他的頭發留長了一些，隨意抓在腦后扎成一個小辮子，痞里痞氣，坐在摩托車上更顯得吊兒郎當。是那種會被家長指著說再不學習就要成流氓的那種壞榜樣。林書源覺得新奇好笑。

    “哪來的摩托？”之前旭提過想買一輛雅馬哈的摩托車帶他去兜風，沒想到這就有了。

    “我哥送我的?！绷謻|旭把備用的頭盔遞給源，“上車！去玩咯！”

    那一整個星期除了必要的同學聚會，林書源都在跟林東旭廝混。他以為林東旭會告白，但是一個星期過去了，林東旭還沉迷在騎摩托車兜風帶源去吃各種好吃的。又一個星期過去，源從原本的焦急到最后的滿不在意，看在美食的份上，就先這樣子順其自然。源在心里做了一個規劃，等著七月哪天福至心靈再詢問旭的想法。

    漸漸地林書源也沉迷在騎摩托車兜風吃好吃的這樣快樂的事情上，至于告白談戀愛的事情早就拋到爪哇國去了。

    而那天有如同無數個初夏的夜晚一樣，夏夜的涼風帶著濕潤的熱氣。林書源下了車轉身就走，林東旭卻毫無由來地從背后抓住了他的衣領。

    衣領卡脖子林書源咳了幾聲，火冒三丈：“你要死??？！”

    林東旭急忙松開手，抓住源抬起來的手，換了個姿勢將源等手握到手心里，十指相扣。

    “源啊，你覺得我怎么樣？”

    林書源還在生他氣，氣呼呼地說道：“好，你好得不得了?！?/br>
    “認真一點?！绷謻|旭嘖了一聲，怒火中燒。他嘆了口氣，無奈道：“我是想問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本來好好的，情調全沒了。算了，你考慮一下吧。我明天再跟你說一次。拜?！?/br>
    甩下這一句話林東旭就走了。

    林書源望著旭離去的背影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沉思著，一直思考著，在床上想了兩個小時迷迷糊糊睡著。睡夢里才反應過來：林東旭表白了？！

    于是林書源從床上一躍而起，套了件衣服刷了牙跑出門。天蒙蒙亮泛著魚肚白。旭家里的保姆都才剛剛睡醒，一臉惺忪地出來開門。源歉意地笑了笑，越過保姆沖上六樓。

    開門掀被子一氣呵成。

    “快起來?！?/br>
    林東旭罵罵咧咧的：“你這只豬是來索我的命的吧。我遲早被你氣死。讓我睡覺！”

    源拉著旭的手想要把他拖下床。拖到床邊時林東旭掙脫開，滾了一圈回到床中間，被子一拉把自己卷起來。

    源只好爬上床，把林東旭的臉從被子里扒出來：“你昨天是什么意思？”

    林東旭挑了挑眉：“你覺得我是什么意思？”他說著往后退了一點又掀開被子，給源騰出空位。

    源咽了咽口水，忐忑地問道：“我是你的什么？”

    “男朋友?！绷謻|旭笑了起來。

    源順勢躺下，挪到離旭更近一點的地方：“沒情調?！?/br>
    “下次補?！毙裾f著吻了吻源的額頭，“好了快讓我睡覺?！?/br>
    “你再說一次?！?/br>
    “什么？”

    “我是你的什么？”

    “男朋友啊。林書源是林東旭的男朋友。林東旭是林書源的男朋友。好了吧？”

    “嗯?！痹葱臐M意足，又挪近了一些，把頭埋近旭的懷里，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