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根源同生,骨血相融(一)
隔年開春,魏曦冉云游至咸陽,象師館再度翻修一番,扶蘇信守承諾出城十里相迎,龍陽君和陽術與之同行,扶蘇大悅,在通文會館設宴款待,忘而不歸。 顧聽朝被破例提拔成為禁宮守衛長,應他頂頭上司邢意的交代,到了酉時來請扶蘇回宮。 扶蘇化名杜若的身份不是秘密,但明面上還是要裝作不知道他就是長公子的。 宴席格外熱鬧,猗頓原和齊仁也來湊熱鬧。而這一次猗頓原沒有逮到機會和龍陽君套近乎,陽術對他的態度比上一次差遠了,就像看守寶藏的惡龍似的護著龍陽君,不許任何人接近。 顧聽朝等到天完全黑了下來,才找到機會擠到扶蘇身邊提醒他要回去了,去歲扶蘇的府邸建成,但嬴政不許他在外面過夜,哪怕再晚都有一扇宮門為他留著。 扶蘇喝了點酒,歪著頭打量著顧聽朝,辨別這張有些熟悉的臉好像是在哪兒見過,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猗頓原搖著扇子,晃著身子掛到了扶蘇肩上,打了個酒嗝,一臉傷心地說:“子虛,龍陽君對我好冷漠,我好難過,他變了,他以前不這樣的?!?/br> “他以前也沒有對你多熱情過,你不要一廂情愿?!?/br> “才不是我一廂情愿,子虛,你說……呀!” 扶蘇被酒氣熏得皺了眉,把身上的掛件往齊仁那邊一推,齊仁正抱著胸看好戲,壓根沒想到扶蘇會丟一個人過來,他還沒來及把手抽出來,猗頓原就砸了過來,兩人都跌在地上叫了好幾聲哎呦。 “快起來,別壓著我!” “你是豬嗎?重的要死!” “你這個jian商,滾!” “蠻奴就是無禮!” 顧聽朝趁著館內亂了大著膽子扯了扯扶蘇的衣角,心急如焚,“殿下快回去吧,再晚就過宵禁了,宮門要下鑰的?!?/br> “宵禁?不怕,我有令牌,給你看?!狈鎏K丟一塊彎月形的令牌給顧聽朝,看也不看他轉頭就朝魏曦冉走了過去,“熙和,你剛才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這個剛才是指很久之前的剛才了,那時魏曦冉才剛進咸陽城,兩人話還沒說幾句,猗頓原就和聞到了味兒一樣來尋龍陽君,非要湊過來套近乎。 魏曦冉一臉茫然的看著扶蘇,耳邊有人提醒了一句:“你說要給扶蘇把脈的,阿冉?!?/br> 身后空無一人,魏曦冉也沒有回頭去看,他不抬頭也知道長君肯定就貓在哪一根橫梁上盯著他,魏曦冉終于想起來他回咸陽的目的了,一是給扶蘇把脈看看有沒有芻余之毒,思來想去怎么都放心不下,還是確認一番放心些。 二來嘛,這大半年來他到哪兒長君就跟到哪兒,很是煩人,他想托扶蘇編一個罪名把人關起來,哪怕關一段時間也好,清靜清靜。 魏曦冉拉著扶蘇悄悄從后門離開,齊仁和猗頓原吵吵鬧鬧,龍陽君噙著笑做和事老,陽術冷眼旁觀,一個都沒發現他們溜走了。 顧聽朝趕忙跟上去,跟到了象師館門口被長君攔住了,這廝溫和的沖他笑一笑,那笑容很得體但沒有溫度,疏離得緊,也讓人覺得不舒服。 長君席地而坐看大門,不放第三個人進去,“煩請顧大人在外等候片刻了,這象師館,你不能進去?!?/br> 顧聽朝奇怪,“為什么不能進?”如果他記得不錯的話,這座會館還是他家殿下掏錢修繕的吧,憑什么輪到一個不知哪兒冒出來的家伙攔門了?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遍L君語氣溫和的說著十分欠揍的話。 顧聽朝脾氣也很好,拳頭卻捏緊了想揍人,他無意間救下聶申的義女被聶申收為徒弟,聶申因白谞離開后沒有弟子陪他練拳腳,好不容易送上門一個顧聽朝,逮住了就不肯撒手,往死里訓。 顧聽朝每天都一身的傷,在聶申手下只有挨打的份兒,但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實力在穩步上升,這藝高人就容易膽大,再加上這么些天憋出來的火氣,他的手癢癢的想舒一舒筋骨。 長君何等人物,看一眼就知道皮囊下來藏著什么樣的心,顧聽朝還沒來得及出手就被打趴下了,場面突然變得十分安靜。 最尷尬的不是被打敗了,而是連失敗都不知道怎么敗的。 顧聽朝完全沒看清長君是怎么動的,就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地,肩頭好像壓上了千斤的重擔,骨頭都在咯吱作響,差點沒被壓斷掉。 顧聽朝好不容易爬起來,一臉敬佩崇拜的表情在長君突然扶著門框劇烈的咳嗽起來,比肺癆晚期的絕癥病人咳得還要撕心裂肺,眼睜睜看他吐了口血出來,剛想脫口而出的“大俠好武藝”就變成了“你病得這樣重了,是肺癆嗎?” 長君掀開眼皮冷冷的掃了一眼顧聽朝,一眼就將他釘在了原地。 顧聽朝遍體生寒,滾到嘴邊的話又原路戰戰兢兢的咽了回去。 顧聽朝安慰自己,有本事的人脾氣都很怪,而且看在他病得快要死的份上,他就大方的不和一個病人計較了。 半刻鐘后扶蘇抱著一盆紅樹走出來,魏曦冉送他出來,一面走一面叮囑著,“杜若,你的身體很健康,也沒有發現芻余,想必這一世是能安穩度過了,如果再有不適,一定要記得來找我,我給過你骨哨,你吹響就能聯系到我?!?/br> 扶蘇應了聲,慢半拍才想起那枚骨哨被嬴政收走了,他要是和嬴政索要的話,對方很有可能會扯謊說丟了找不到了,他得回去自己翻一翻。 “你說的我都記住了,你進去吧,起風了,外面冷,明天我派人來接你進宮,我也有好東西要給你看?!?/br> 扶蘇一轉頭就看到還在咳的長君,無奈又詫異,“長君侯,你的病還沒好么?天天咳得吐血,怎么還沒咳死你呢?” 魏曦冉看到地上的一灘血跡,面色變了變。 長君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魏曦冉身上,一點余光也沒有分給扶蘇,立刻察覺到魏曦冉表情不對,居然掏出另一方帕子開始擦起地,一臉歉疚地道:“對不起,我這就給你擦干凈?!?/br> “……”魏曦冉什么都沒說,他就靜靜的看著長君表演,無奈到了極點。 門口的動靜已經吸引了百姓駐足好奇的張望,四人間的氣氛實在太詭異,關鍵是長君邊擦地還邊吐血,三人都在袖手旁觀,就很過分了。 魏曦冉聽著指指點點聲就知道長君又在演戲,但他不吃這套,冷眼旁觀著他能演到什么時候。 自從知道長君的命理和嬴政的連在一起后,魏曦冉就再也不擔心有朝一日長君會病死,他給嬴政切過脈,嬴政的身子骨硬朗得很,等同于長君還能活很久。 刻意忽略掉心頭的不悅,魏曦冉非但不說沒關系再把長君扶起來,還冷冷的說了句:“要擦就擦干凈點,別臟了我的路?!?/br> 長君苦笑著又咳了口血,連顧聽朝都忘了剛才的死亡危險開始覺得他真可憐了,想要勸勸卻見他家殿下也一臉冷漠的視若無睹,抱著盆栽就徑直從長君面前走過。 扶蘇終于認出顧聽朝了,“不是要回去么,還愣著做什么,天要黑了?!?/br> 顧聽朝下意識抬頭看了看天,“殿下,天不是要黑了,是已經黑透了?!?/br> 象師館門口的鬧劇沒有持續太久,巡街的官吏驅散了吃瓜群眾,要到宵禁了,晚上街上不允許群眾聚集,天子腳下,一切從嚴。 長君最終還是沒能進象師館,魏曦冉看得膩了就拿出扶蘇交給他的令牌,命令這幾個官吏就長君丟進大牢里去,還特意囑咐丟遠了一點,放在云陽國獄里,咸陽獄都不成,離他太近了。 長君被帶走時很一句辯解的話都沒有,戲癮還沒過彎,扭頭笑著對魏曦冉說了句:“等我回來?!?/br> 那場景像極了無辜被冤的丈夫被獄吏押走時不舍的回頭沖扶門哭訴挽留的妻子的安慰和告別,然而對象很不適用,只見魏曦冉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一把關上了門。 魏曦冉低罵了句,等個屁!想得美。 扶蘇回宮有點晚了,嬴政還沒有用膳,嬴政已經養成了等扶蘇回來用膳的習慣,若扶蘇一晚上都不回來,他能一直不吃。 也因為這樣,扶蘇才被迫無奈每晚都會回宮,對此他好像聽到過一些大臣的議論,但那點聲音還不等他查清楚就消失得干干凈凈。 在嬴政的威懾下,大臣再一次想起了多年前嬴政態度堅決且厭惡的警告,不允許大臣們干涉他的內政家事,違令者嚴懲不貸。 于是就出現一個很詭異的現象,當朝的儲君已過了加冠弱齡,連二公子三公子等都慢慢成了家,而長公子卻沒有任何動靜,只在宮外修了一所府邸,還常年是空的不住人。 這很不尋常的,但沒有任何一個大臣敢諫言。 扶蘇和嬴政都刻意忽略掉這個雷區,前者是能避就避,后者是一點就炸。 扶蘇放下盆栽的同時嬴政也擱下了筆抬起了頭,看了眼他,再看了眼他帶回來的東西,容色冷沉,顯然心情已經不大好了。 扶蘇獻寶一樣小跑過去拉著嬴政過來看,“父皇快來瞧瞧,熙和送給我一份好玩的禮物,我還沒見過這么奇特的樹呢,你快來看,那小樹苗居然是長在大樹的根系上,是不是很特別?!?/br> “是很特別?!辟戳搜鄯鎏K所指的樹苗就收回了目光,抬起扶蘇的下巴凝著他的雙眼,意味不明地問:“王兒在宮外玩了一整天,就為了看這一棵樹,能盯著看一天?” “當然不是啦,我和龍陽君,猗頓原等人吃飯呢?!狈鎏K沒留意自己說漏了嘴,拉著嬴政喋喋不休,“父皇,聽說這種樹叫紅樹,是很特別的胎生樹,小樹的種子由大樹孵化,然后扎根在大樹的根系上汲取養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會永遠這樣不分開?!?/br> “是么?!辟辛藥追峙d趣,“那就栽在外面的院子里吧,魏曦冉找到的?算他有功,賞他千兩黃金做路費,讓他回大象山或鹿臺去吧?!?/br> 扶蘇立刻說:“那不成,明日我還和他約好了看皮影戲呢?!?/br> 嬴政臉一黑,“朕看是你又皮癢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