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云泥
溫城這個地方不大,卻因為發展不平衡而凝聚了兩極化的人生。城北高樓聳立與所有現代化摩登大都市別無二致,白天穿著西裝領帶妝容精致的男人女人在其中穿梭行色匆匆,到了夜晚則是處處燈紅酒綠歌舞升平,城南則是發展滯后的城中村,樓房老舊,道路逼仄,形形色色的悲歡離合人生百態每天在大街上吵吵嚷嚷不顧形象地上演,一切臟亂差的形容詞都可以用來描摹,只還嫌不夠。從城北穿越到城南,宛如忽然從天堂直接掉進了地獄,讓人忍不住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路過人間。 談云燁就在這等待的一周時間里四處走走逛逛,好像終于發現了點這個城市的特別之處,那就是,反差與復雜。 而這種反差與復雜則在夏棉身上最為明顯地體現得淋漓盡致。 因為他本以為那是個冷漠疏離離群索居的孩子,沒想到人緣卻出奇地好,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談云燁按捺不住好奇心去了夏棉口中所說的南三巷去,倒是沒什么特別,只是有一所中學在這里,隔著柵欄能看到簡陋的cao場,教學樓的欄桿上一到下課趴滿了學生。 各種攤販特別多,老有穿著校服的孩子翻墻出來買吃買喝,結果就是整條巷子垃圾遍地,衛生簡直差到了極點。 隨便看過去,就能見到年輕的孩子鉆進網吧抽煙喝酒,還有一對又一對年輕的小情侶藏進各種小巷子里接吻標記,大膽的甚至直接出入那種露骨又臟舊的小旅館,整條街上各種味道的信息素和各種食物的香氣、腐物的惡臭混合在一起,形成的味道古怪得讓人反胃。 談云燁這種過慣了錦衣玉食日子的人,簡直大開眼界,準備趕緊逃離這地獄一般的地方時,那緊閉的校門打開,身著校服的孩子們從中魚貫而出,歡聲笑語好不熱鬧,聽著像是周五放學回家。 隔著人群,談云燁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夏棉,規規矩矩地穿著藍白色的校服,和一群人走在一起說說笑笑,臉上竟然還有兩個小酒窩??粗煺骊柟庥止郧芍蓺?,完全看不到那天那個在陰暗巷子里出賣腺體的少年的半點影子。 他迎了上去,夏棉卻像是不認識他一樣從他眼前走過,一眨不眨。 鬼使神差地,談云燁就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他被人群簇擁著,聊著尋常青春期的少年少女聚在一起都會聊的事,天馬行空,不斷跑偏。比如班上哪個omega被校草Alpha看上了,又或者哪兩個Alpha打架是為了哪個Omega,亦或者據說誰誰誰和誰誰誰已經完全標記了,哪個Beta老師的Alpha老公又跟外面的Omega小三出軌了,作業一人一科齊心協力共同完成,晚上幾點哪個區服上線,周六周日約在哪個籃球場見,這周在學?;硕嗌馘X,食堂的哪個阿姨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下周住校的零花錢帶多少…… 談云燁沒上過學,從來不知道集體的相處模式竟然可以這樣融洽歡快,也不知道學生們有那么多應付老師的花招,更不知道少年少女聚到一起居然可以有這么多話閑聊。 人群漸漸散了,有的上了公交,有的有人來接,到最后只剩下夏棉一個人,他似是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踢踢石子,撩撩野花,逗逗野貓,走得極慢極慢,好像永遠也走不回家去似的。 不知為什么,談云燁并沒有上前去,就這么尾隨了他一路,終于在暮色四合星光點點的時候看到了夏棉的家。 盡管他早有預料,可還是忍不住驚訝,他住的地方,簡直是城中村里最像貧民窟的地方。 全是搖搖欲墜的危房,衣服被褥搭滿了整條街巷逼仄的上空,各種線路凌亂交叉,走在里面,仿佛空氣都被擠榨干凈,讓人窒息得喘不上氣來。小孩在里面蹦蹦跳跳你追我趕,走在街上能清清楚楚地聽到誰家在歡聲笑語誰家在爭吵不休誰家在大打出手…… 談云燁看著那道單薄的背影消失在其中一棟二層小樓昏黃的燈光中,突然就有一點心疼這個素昧平生萍水相逢的少年。 不知道他在走進那棟房子的時候臉上是什么表情。 會是那天那樣冷漠疏離的,還是會是今天下午這樣笑靨如花的。 但談云燁想,應該不會是多么興高采烈的。 一條四十分鐘能走完的路,他從薄暮冥冥走到了星光閃爍。 所以到了約定的那天,談云燁突然就舍不得畫那樣一幅畫了。本來他是想再雇個Alpha重現那天的場景的,但是無論如何他是下不去筆了。 他留給觀賞者的可能是足夠豐富足夠發揮的想象空間,剖開的卻是一位少年脆弱的自尊和掩藏的秘密。 “畫好了嗎?”夏棉問道,他唇角的笑容已經要保持不住,想來是笑得臉要僵掉了。 談云燁看了看自己畫板上的一片狼藉,“好了?!?/br> 夏棉從噴泉池臺上站起來,揉了揉臉,走向談云燁,邊走邊道:“讓我看看畫了一下午畫得怎么樣?坐了一下午坐得屁股都麻了?!?/br> 談云燁趕忙收起畫板,“下次再給你看,還有一些地方需要我回去修改潤色?!?/br> 他以為夏棉會堅持,連怎么應付他的借口都想好了,哪知道他只是淡淡道:“你們藝術家就是追求完美,不過下次就不用了,反正我也看不出什么?!?/br> “畫是雅俗共賞的東西,沒有什么標準答案,想到什么都是對一幅畫的解讀?!闭勗茻钸吺帐皷|西邊道,“天色不早了,今天辛苦你,我請你吃頓飯再走吧?!?/br> 夏棉搖了搖頭,“我待會兒有事情?!?/br> 談云燁看著他白皙的脖頸,想著他可能又要去做那些事情,便從錢包里掏出兩千元錢想讓他早點回家,“你是我用過的模特里最敬業的,這是你應得的報酬?!?/br> 夏棉又看了一眼他那只卡通手表,“你只畫了一個半小時,應該給我750?!?/br> 談云燁強行塞進他手里,然后緊緊攥住他的手不讓他拿出來:“真的,你不只是個模特,還給了我靈感,不是你就不會有這幅畫的。你沒做過模特不了解,其實這職業時薪很高的,我那天壓價了,對不起?!?/br> 夏棉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自下而上望著他,帶著點無辜的誘惑。談云燁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耳根有點發燙。 “你要咬我嗎?”夏棉眨了眨眼,輕聲問他,“我可以讓你咬我的腺體,這周我沒讓任何Alpha咬過,是干凈的?!?/br> 談云燁呆滯一瞬,隨即臉色爆紅。 邀請一個Alpha標記一個人的腺體,是非常曖昧的事情。盡管談云燁知道夏棉并無此意,只是在用他的方式“等值交換”。 他不由自主想起那天那個逼仄的小巷子里兩個人交纏的信息素,不由自主地想起當時夏棉壓抑的呻吟,不由自主地想起當時那個Alphaguntang沸騰的信息素,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自己當時靠在墻角火熱亢奮的沖動。 一不留神,談云燁的信息素就這么張開了,香柏木的氣息瞬間成倍數得濃郁。 而夏棉還在用那樣純凈無辜又引誘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著他,那種獨特的花果香氣近在咫尺,直搔撓得他頸后的腺體都勃得飽滿賁張。 被他握著的那只手像是變成了烙鐵一般,guntang得要命,談云燁幾乎是以一種粗魯的方式甩開了他的手,語速也快得出奇,像是怕說慢了會后悔什么似的,“不用了,這真的是你應得的,如果你覺得過意不去,下周繼續給我來當模特也行?!?/br> “下周恐怕不行,下周我哥放假”,夏棉似是沒察覺到談云燁的異常,“你真的不咬嗎?”他甚至側過身子把細白的脖頸往談云燁身前靠了靠,“他們都說味道很不錯,像木樨和梅子?!?/br> “真的不用了,下周不行那就下下周,我等你?!闭f罷不等人回答談云燁拎著畫具匆匆落荒而逃了。跑出去好遠,鼻尖似乎還縈繞著那一股清濃兩兼酸酸甜甜的香氣,他跑著跑著停下來,原來是木樨和梅子啊。 談云燁不是什么純情少年。長相好,家境好,天賦過人,信息素等級高……這一切都讓他身邊從來不缺乏內外兼修的環肥燕瘦。他也交往過兩個Omega,長相、信息素、家世和內涵都是無可挑剔,放之四海,都是萬里挑一的極品Omega。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對一個認識不過幾天的beta臉紅心跳小鹿亂撞,還讓他差一點就把持不住在見人家第三面的時候就把人給標記了。 時隔這么多年,再回想起來,為什么會被夏棉吸引這個問題,可能是因為藝術家天性里對神秘對復雜對變化對立體對多面的鐘情,對故事性遐想性的追求,而夏棉剛剛好契合了這一切。 夏棉是個謎,單單存在于那里就引人好奇。 談云燁自詡早熟,卻在17歲高齡陷入了“少女懷春”似的悵惘。在又歌月徘徊,又舞影零亂,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一段時間里,靈感簡直井噴式爆發,看一個看了千百遍的花瓶他都能畫出幾個流派來。時常感嘆,痛苦是藝術的源泉,古人誠不欺我。 于是他這個下個雨走路都要挽褲腿的男人,時常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那條惡臭的南三巷,走到了那令人窒息的危房下。自然而然,就聽到了一些類似于肢體沖突的聲音,感受到了Alpha暴虐時的信息素威壓,也因此發現了夏棉最令人心疼的秘密。 他至今不忍心回想下面當時的慘狀,卻也至今記得那個名叫江渡橫的Alpha的兇殘的模樣。 夏棉被他按著頭摜在裝滿水的盥洗池里拼命地掙扎,江渡橫拿著褲腰帶沒命地往他背上摔打,嘴里不干不凈地破口大罵“蛀蟲”“小畜生”“喪門星”“累贅貨”“賤人的賤種”“沒人要的垃圾玩意兒”…… 夏棉的衣服被抽得破破爛爛黏在了血rou模糊的背上,露出里面滲著鮮血的翻著嫩rou的縱橫交錯的傷口,每當他掙扎出水面還沒喘上半口氣就又被狠狠地摜回去,他像一只羸弱的小鵪鶉,承受著巨鳥煉獄般的毆打凌虐,那巨鳥甚至狂暴到未曾察覺這里已經闖入了另一個陌生的Alpha。 狹小昏暗的室內一片狼藉,碎掉的酒瓶子散落一地,帶著木樨和梅子味道的血跡沾得到處都是,酒精味、花果味、尼古丁味、Alpha的信息素味融合在一起充斥著整個空間,談云燁甚至大腦一片空白呆滯了片刻,身體和大腦都銹住了似的不知作何反應。 他不清楚如果那天晚上他沒有破門而入這個名叫夏棉會問他“你要咬我嗎”的少年是否會就此消失。 藝術家向來珍愛自己能創造藝術的雙手,從不秉信暴力從不秉信信息素的談云燁在那個晚上第一次同時使用了這兩樣東西,他用他精心愛護的手將江渡橫打翻在地,夏棉軟綿綿地滑倒被他接進懷里,臉色灰白,已經沒了呼吸。 談云燁腦袋嗡了一聲,手忙腳亂地把人放平就開始搶救,按壓的時間長得像是沒有盡頭,他咬著牙紅著眼大聲默念醒來??!醒來??!你快醒來??!在夏棉終于嗆出一口混著血的水之后,談云燁癱坐在地,心想,完了,他是真的徹底栽了。 可夏棉對他的幫助并不感激,“你是誰,多管閑事,快出去?!边@是夏棉醒來之后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那個被他打倒在地痛苦呻吟的男人已經搖搖晃晃地爬起,指著他的鼻尖惡狠狠地咒罵:“閑得蛋疼的玩意兒?滾出老子的家!他媽的老子管孩子關你rou事!”隨手抄了個煙灰缸直奔談云燁門面,·談云燁躲閃不及,預想中的疼痛卻并沒有傳來,夏棉不知怎么用這副半殘的身體掙扎起身,用他已經傷痕累累的后背替談云燁擋下了一擊,他悶哼一聲,“快走?!?/br> 那個暴虐的Alpha已經再度用各種能撿到的東西亂砸一氣,乒乒乓乓的聲音不絕于耳。 談云燁起身把夏棉護到身后,再度使用頂級Alpha的信息素進行攻擊,對方支撐不住罵罵咧咧地再度倒在地上,“我已經報警了,你這是家暴,按照星際法律,Alpha家暴會被判處一年到三年有期徒刑,在監獄內接受Alpha信息素攻擊懲罰?!?/br> 誰知那Alpha竟然變態般猙獰地放肆大笑,“報警好??!你看警察來了管不管!你看小畜生會不會感激你!”他又看向軟倒在談云燁身后的夏棉,“小畜生,年紀沒多大,都開始勾Alpha了,???跟那個賤人一樣的sao貨!他咬過你睡過你了是不是?給了你多少錢?你那么臟他還肯碰你?” 談云燁勃然大怒,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噴涌而出,“閉上你的爛嘴!”夏棉眼神渙散似是已經神志不清,他鼻子和嘴里一直在往外流血,談云燁那張潔白的手帕擦到一直變得黏糊糊得猩紅。、 談云燁有生以來從沒見過這么血腥的場面也沒見過這么多的血,白白的夏棉像一朵掉進了血漿里的棉花,浸滿了飽脹的血液,好像隨便碰哪兒都會流出猩紅的液體。 他腦子很亂,第一次感受到身為Alpha殺戮和嗜血的欲望,如果他當時照一照鏡子,恐怕會根本認不出鏡子里那個面目猙獰如野獸一般的人是從來都溫文爾雅的他自己。他把夏棉攬進懷里,不知道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夏棉,別怕,我已經報警了,救護車也會馬上來,別怕,夏棉……” 夏棉動了動嘴,聲音細如蚊吶,那個Alpha還在喋喋不休地破口大罵,談云燁湊到他嘴邊,“嗯?你說什么?” “……走……快走……取消……報警……快走……” “我不走!”談云燁突然爆發,“你要讓他把你打死嗎?你就是一直這么忍氣吞聲的嗎?你這是在縱容犯罪知不知道!警察會制裁這個人渣!我會救你出去!你怕什么!” 夏棉氣游若絲,卻還是固執地重復著那句話,“走……警察走……你也走……” “哈哈哈哈哈你想救這個小畜生?哈哈哈咳咳咳咳咳”那個倒在地上的Alpha笑得猖狂又瘋癲,“好啊,你拿出100萬來,這頭小畜生你想怎么牽走就怎么牽走,騎著走牽著走還是攆著走隨便你!拿不出來他就是爛也得爛在這個狗窩里!”他張牙舞爪目眥盡裂,額頭上的刀疤被油膩膩的汗水洗得愈加猙獰可怖,真真正正的惡鬼在人間?!爸慌履惆阉?,這畜生還要跑回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錢也不會給你這個渣滓!”談云燁怒吼,信息素隨著他的聲波像核爆炸一般一波比一波強烈地爆發,“他是你兒子!你就這么家暴他?!等我親手把你送進監獄,你看他跟不跟我走!” 救護車和警笛聲已經由遠及近地響起,那個Alpha被談云燁的信息素壓制得呼吸困難,憋得青筋暴起滿面通紅,聽見警笛聲也毫無懼色:“他算老子個屁的兒子!這畜生配當老子的種?媽的他那個賤人婊子娘卷了老子的錢跑了,還他媽丟下來一個垃圾給老子當累贅!賤人留的賤種!不是他媽的老子收留他,他早就流落街頭不知道生了多少蛆了!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住老子的,臨到頭還他媽的恩將仇報,領著個不識貨的野男人來老子家里撒野!你不是要領走他嗎?成,你替他還錢!100萬,一分都不能少!不然這頭畜生就得留在這里給老子養老送終!” 這番話臟得不堪入耳,但其中的信息量很大,談云燁聽得一陣心臟抽痛又怒不可遏,在他來之前,夏棉受過多少毒打,他是否無數次像今天一樣面無血色地倒在血泊里一個人在一片狼藉的地上無人理會?他又是怎樣一個人悠悠轉醒掙扎著爬起來繼續這暗無天日的生活?他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一次又一次的出賣自己的腺體,被人按在幽暗逼仄又腥臭的角落,用尖銳冰冷的獠牙一次又一次刺破那脆弱的皮膚?他又是如何換上那樣一張明媚的笑臉若無其事地走在同伴中間?當他一次又一次走上那條通往回家的路時,是不是在內心默默吶喊呼救無聲地哭? 談云燁生來飄在天上,那個離陽光最近的地方,輕盈,無憂。第一次地,他這朵白云化成了雨,墜落在了這世上最幽暗的角落之一,滴滴答答,停歇不下。夏棉抹了一把他臉上的雨漬,仍然在重復:“走……快走……” 警察和救護車終于趕到,談云燁義憤填膺悲憤交加地將譴責和指控機關槍似的發泄完,可那些警察個個斜斜地站著,掏耳朵的掏耳朵,聊閑話的聊閑話,讓他一個人演完一場獨角戲,最后敷衍了事地說了句:“行了,沒你事了?!?/br> 談云燁那時年輕氣盛,不知世故,當場爆發:“他可是家暴!家暴!犯罪了你們知道嗎?你們就這個出警態度?!你們上級知道嗎?” 夏棉一直在拽他的衣角,“別說了……快走……” 聞言,那位看起來像是頭的警官邪邪的笑著上下打量了他兩眼:“小子!清官難斷家務事,人家教訓孩子管你事?還出警態度還上級?我沒說你私闖民宅還暴力傷人就算網開一面了”,他走過來,蹲在談云燁面前,揪了揪談云燁的上衣、項鏈和腕上的手表,瞇眼道:“都是名牌啊,不是這的人吧?城北的?” 他拍了拍談云燁的臉,語氣盡是不屑和輕蔑,“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少爺回去過你的舒服日子吧,我實話告訴你一句,這城南腌臜事多了去了,比這邋遢的多得是,我們都要管嗎?累死我們也管不過來,那點薪水你問問誰干?”他瞥了一眼談云燁懷里的夏棉,“早點把人送醫院去吧?!?/br> 談云燁說不出話。他發現在這種陰暗的角落,代表正義的力量好像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塵。 他可以搬出談家,也許他們會賣他一個面子,不,也許在打量了他的衣著之后,已經賣給了他面子,盡管不知道是誰家的。 他有理由相信,如果今天闖進來的是城南的任何一個人,那么處理結果就不是這么“寬大仁慈”了,那個闖進來的人可能會因為自己的一腔熱血而走近冷冰冰的看守所。 警察慢悠悠地來又嗚呼啦呼地揚長而去了,那個倒在地上的Alpha眼中燃燒著得意的炙熱的興奮,還有要把夏棉碎尸萬段的狠戾。 他知道夏棉為什么不報警了,也知道為什么夏棉一直在趕他走了。 也許有過那樣一個像他一樣一腔熱血一腔孤勇的人,只是結果卻很諷刺。 也許夏棉自己也反抗過,可是等待他的卻是變本加厲的毆打虐待和報復性的懲罰。 談云燁失魂落魄地把夏棉送到了醫院,當他的衣服被剪開的時候,談云燁的眼睛被扎得生疼。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夏棉大夏天的卻總是一副長衣長褲的打扮了。 那背上皮rou翻飛,新傷陳傷遍體鱗傷,青青紫紫的淤血爬滿了他兩條手臂,至于那兩條腿上自是不用去看了。多么狡詐又毒辣的Alpha,傷口全留在人看不見的地方,每一條都不致命卻每一條都叫人疼得要命疼得痛不欲生。純粹是為了發泄施虐。 他想幫幫夏棉,可單憑自己的力量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要向那群惡警施加壓力,只有通過談家的長輩去疏通關系;想要帶夏棉離開那個地方,可談云燁還沒能完全獨立。 所以,當夏棉醒來時,他那一句“我帶你走”在他嘴邊繞了幾回圈都沒能說出口。 夏棉不是流浪的貓貓狗狗,談云燁不能僅靠一時沖動一腔熱血就把人帶走。他第一次認識到,自己還小,自己的力量也是如此稚嫩,他這一朵云還托不起夏棉的一片天。 少年不識愁滋味,一識,就是如此的冷酷、殘忍、現實。 夏棉一醒來就踉蹌著要回家,談云燁想讓他至少在醫院把傷養好,可夏棉很執拗。 本來就心情郁結的談云燁忍不住大動肝火,“你晚回一天那個狗窩會死嗎?!” 夏棉沒什么怒意,淡淡地:“我不會,但有人會?!?/br> “你還管那個人渣干嘛?!你有病嗎?你現在回去他只會再打你一頓!” “好意我心領了,你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他頓了頓,“看病的錢,你要不急的話,我慢慢還你?!?/br> “我是要找你要醫藥費嗎???!”談云燁忍不住在醫院大發雷霆,好脾氣褪得一干二凈,抬手就攥住了夏棉的手腕:“你給我留下!” 他一時沒控制住自己的力道,夏棉被他一把扥回來,撞進他懷里,酒精混合著花果味像是上好的桂花梅子酒,幽幽裊裊暗香醉人,談云燁一下子就松開了手,耳根guntang。 夏棉轉過身來,受過傷的背部由于剛才那一撞讓他疼得面色煞白,他還穿著醫院寬大的病號服,顯得單薄得簡直弱不禁風,他深深看了談云燁一眼,后退兩步,居然標標準準地鞠了個躬:“謝謝你。你是個好人,但我還要過自己的人生?!?/br> 一句話,就讓談云燁失語了。 他很委婉地在說:你是個好人,但是你拯救不了我的人生。既然如此,就請不要再插手。 夏棉踉踉蹌蹌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談云燁買了外傷藥偷偷送到他家門口和校門口的保安室去,那天晚上,從那棟樓里飄出來的Alpha信息素比上一次還要暴躁,乒乒乓乓的打斗聲聽起來更令人耳不忍聞。 談云燁僵立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進去阻止。 他這一次阻止了,換來的會是下一次加倍的殘暴。 那天以后,他好久都沒再去找過夏棉,也不再去南三巷和夏棉家樓下,也不再去廣場上作畫,留在城北畫他的長街霓虹,不再去城南采風。 理智上,他理解夏棉會那么說的原因,但感情上,他一直在別別扭扭地慪氣。 卻明白,自己不是在和夏棉慪氣,而是在和自己慪氣。 為“自知之明”這四個字慪氣。 在情感消亡之前,藝術不會枯竭,在靈感井噴之時,上帝會送來源泉。 一次藝術展,他遇到了江雪墨,命運般地,回到了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