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院專門空出一間書房給兩名伴讀就診，御醫來了之后按照楚承贏的吩咐盡心診治。

    楚承熙收斂聲息走進去的時候，楚承贏站在御醫邊，長身玉立，羽睫繾綣，正低頭審視著昏迷不醒的二人。

    本該是和他極為親近的，現在心虛的楚承熙反而有點不敢接近。

    剛才楚承熙跟楚明慧說，我去跟大皇兄解釋，但實際上他自己都沒想好怎么說，只是出于本能把自己尚且年幼、還在成長的金大腿保護著。

    “他們沒事吧？傷勢嚴不嚴重？”楚承熙問。

    楚承贏把目光移到他的身上：“都是皮外傷，看著鼻青臉腫，沒什么事，不用擔心?！?/br>
    楚承熙松了一口氣：“那就好?！?/br>
    “不過……”

    “不過什么？”他的心又提了起來。

    楚承贏玩味地注視他，把小皇子忐忑的神情、濕潤的眼睛盡收眼底。

    他似乎發現了欺負弟弟的樂趣。

    “你看起來好像很擔心？擔心什么？擔心御醫從他們身上檢查出什么不好的東西？”

    “沒、沒有，我只是擔心……”

    嗚嗚嗚大哥追問的樣子好嚴肅，和平時的溫柔判若兩人，嘴上仍極力狡辯著。

    “都是同窗，我過來看看而已?！?/br>
    楚承熙心中慌亂，便忍不住對楚承贏撒嬌，長得美好的小孩，天生就有撒嬌的權力。一雙干凈剔透的烏瞳泛著淡淡水色，臉上還保留著白嫩水潤的嬰兒肥，仿佛可愛的小貓，教人忍不住想伸出手揉一揉他委屈的小腦袋。

    再沒有比他更招人喜歡的小少年了。

    楚承贏拇指緩慢轉動白玉扳指。

    就在楚承熙以為自己萌混過關的時候，就聽他冷不丁地說：“是楚明慧搞的鬼嗎？”

    楚承熙不敢吱聲了。

    他發現自己有點小瞧了這位大皇子殿下，他春水明溪似的溫柔下或許是暗藏鋒芒的寒冰，如果他沒有英年早逝，肯定是楚明慧的頭號勁敵，連二皇子楚天祿都要稍稍靠在后面去。

    楚承贏把他帶到一邊。

    “你知道太學里的人是如何議論你的嗎？你明明是現在宮中父皇最疼愛的皇子，卻總是與楚明慧那樣的人走在一起，他們都說……他和他的那位母親一樣都用蠱毒控制了你呢?！背汹A的語氣像是教育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語尾輕輕的，很是照顧他的情緒。

    楚承熙覺得那些傳聞有些好笑：“真沒有，大皇兄，楚明慧還小怎么可能……”

    “那為什么兩個伴讀會無緣無故打起來？”

    楚承熙沉默了一下，　又道：“誰知道呢，大皇兄?！?/br>
    說到這里，他也不想再說違心的話了，可是，他不能眼睜睜看楚明慧的事情敗露，這樣還沒長成的他會被處死。

    果然，楚承贏露出了失落、失望和難以理解他的表情，好看的眉心蹙起，讓人想要伸出手去抹平他的傷心。

    “承熙，你為何總是偏袒別人？對老二，你討好；對老五，你親昵；哪怕是楚明慧——你知道的，他與我之間的瓜葛，你還是在意他一些對不對？”

    楚承熙知道，楚明慧的母妃是害死皇后的罪魁禍首，也正是因為如此，楚明慧這次落到楚承贏手里，真就是完了。

    看到小皇子低垂著頭，不說話也不回應，不聽勸也不交心，楚承贏難得有了失態的時候。

    “大皇兄今天在這里問你一句，我是否有哪里對不住你，哪里做錯了，讓你這樣討厭我，無視我，一次又一次的冷落我？”

    楚承贏嘆口氣，原來清貴靈秀的仙人面寫滿哀愁會是這副模樣，十七歲的天子驕子尚且年輕，遇到這種求而不得的情況，還會直白又示弱地問出口。

    “明明你也說把我當做最好的大哥，而我也把你當……最心愛的弟弟?！?/br>
    他輕問的嗓音帶著微不可查的顫抖，白皙到透明的指尖微微蜷起。

    仙鶴不識情滋味，一朝沉淪滿腹愁。

    楚承熙心里覺得實在難受，酸酸脹脹，想哭又哭不出來，他的心和腦子仿佛分裂成兩個部分，一個告訴他你站隊大皇兄就是死路一條沒有未來，現在好好救贖楚明慧這種晉江文定制男主才是光明正道的，另一個則告訴他——

    誰不喜歡霽月風光的大皇子殿下呢？

    哪怕是他也……

    這就好像在玩乙女游戲的時候，你明明已經有了偏愛的角色，可看了攻略的你知道誰是王道CP，誰是表里官配，每一次做選擇都會忽視、冷落、錯過自己最喜歡的白月光，每一次都要看到他因為你選擇其他人傷心難過。

    而這一次，他忍不住了，他問你：“你明明喜歡我的，為什么不選我？”

    是啊，為什么不能選大皇兄呢，他明明不喜歡驕橫傲慢的楚天祿，對粘人到極點的楚明慧同情憐愛，但終究是因為他知道這本書的結局。

    他對其他人的好是有條件的，有謀求的，他對大皇兄的好感卻在計劃之外。

    “兩位殿下……結果出來了，兩位伴讀身上沒有任何問題，許是因為學業，心神急躁，才會無端大打出手?！?/br>
    御醫的話打破了他們兄弟二人之間詭異的氣氛。

    楚承贏微微挑眉：“沒有問題？”

    “是的，殿下，沒有問題?！庇t低聲道。

    “這下放心了？你可以走了?！?/br>
    楚承贏輕松地笑了笑，方才的憂郁悲傷猶如乍見天光的露水，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又成了那個芝蘭玉樹的大皇兄，按照父皇要求的那樣韜光養晦，置身事外。

    不做多余的事，不愛多余的人。

    “承贏哥哥……”楚承熙感到難過。

    他覺得從今日起，從此時此刻起，他和大皇兄的關系就不一樣了。

    也是，沒有誰會一直縱容忍耐他的忽視與冷落，更何況他是皇帝最愛的兒子，未來的太子。

    楚承熙咬了咬唇，轉身告辭。

    他沒有回頭，所以并非發現楚承贏的視線停留在他的背影上，良久良久，直至消失，才怔怔回神。

    “承熙哥哥，你沒事吧？”

    守候在外面的楚明慧看到楚承熙出來之后眼前一亮，可……他明顯感覺到，承熙不開心。

    他在難過。

    “沒事，御醫說那兩位伴讀可能是因為學業，心神急躁，才會無端大打出手。都沒事了?！?/br>
    楚承熙望著楚明慧那雙漂亮的紫色眼睛，卻不是在看他。

    是啊，他和大皇兄，也沒事了。

    楚承熙說不清楚自己對大皇兄是什么感覺，但沒說清楚，就已經結束了。

    “嗯，那、那就好……”

    楚明慧隱去手臂上的鮮血，他的指尖甚至還在滴落殷紅的血珠，他連說話的氣力都要失去。

    子蠱和母蠱之間存在密不可分的聯系，子蠱在伴讀身上，助他cao控人心，母蠱則在他的血脈之中。母蠱一旦受損，他也會深受重傷，但為了不被發現，只能殺掉母蠱。

    他很后悔，因為自己的意氣用事，差點連累承熙哥哥。

    但也十分感動，不管如何……承熙哥哥總會原諒他，幫助他，甚至縱容他的貪心和邪惡。

    楚明慧第一次有勇氣向楚承熙攤牌——

    關于世外蝶谷的秘密，關于他所修煉的鎖心蠱，關于他是個得到越多愛就越貪心的壞孩子，只要聽到別人說自己不配呆在六皇子身邊就會發瘋。

    “等一下，大皇兄，我有話對你說！”

    靜書齋的門開了，楚承贏披著一件銀白色的兔毛大氅走了出來，上面用紅色的絲線與銀色的白線交織繡著旭日東升、仙鶴高飛的花樣，矜貴中自帶縹緲仙氣，羽冠豎發，眉眼如畫，他隔著風雪看了楚承熙一眼，紛紛細雪下天地萬物都朦朧不清。

    楚承贏第一次沒有迎著幼弟期待的目光走過來，而是轉身走出了太學。

    大皇子這樣的人，生起氣來，不會外顯，像風一般，再也抓不住。

    楚承熙要去追他。

    “承熙哥哥你等等……”

    楚承熙現在眼中哪里還有楚明慧的影子，他現在滿心都在想著如何與楚承贏解釋清楚。

    再說了，他偏愛了楚明慧無數次，只是這一次拉下了，又有什么關系？

    楚承贏走快起來，楚承熙才發現平時他都有遷自己。

    “呼……”

    他跟得有些氣喘，小臉紅撲撲的，周圍的奴婢都用余光看他，看奇怪的六皇子殿下。

    一直跟到一處裝潢古樸的廟堂，目不側視的大皇子殿下才停了下來。

    楚承熙的披風還在太學院，一身單薄的月白衣裳，鼻尖凍得通紅，更襯得細膩白皙的臉蛋如同出水的芙蕖，風雪中凍壞了的奶貓，只要那雙圓圓的杏眼望你一下，任何人的心都會在瞬間軟化成水。

    就算這只小奶貓老是一邊說著最喜歡大哥一邊做著完全相反的事，讓他一次次失望，一次次難過。

    “承熙，你還想怎么呢？”

    楚承贏接過宮人的油紙傘，在他面前打開撐起，大氅帶來的溫暖氣息和他身上好聞的熏香味一下子就把楚承熙包裹住了。

    “大哥……我真的最喜歡大哥了…大哥不要不要我，好不好？”楚承熙抬頭直視他，眼眶紅紅的。

    他知道他的要求很過分。

    超過分的好不好。

    他又要關照楚明慧，又要繼續享受楚承贏的寵愛。

    明明知道的，這兩人之間有殺母之仇。

    他不該這么要求楚承贏，哪怕他的確是個好溫柔好溫柔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