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孤兒院的日子是寂寞且無趣的。

    小孩子沒有明確的善惡觀，只是本能地排斥跟自己不一樣的人，林遙在被孤立的環境中生活了八年，直到遇見阿峻。

    因為父母吵架而被放到外公家撫養的小孩單純又熱情，第一次陪外公去孤兒院送東西見到孤零零的林遙時就使勁往上靠。

    “哥哥，你怎么都不拿呀？要被別人拿光了?！?/br>
    “哥哥，你喜歡巧克力味的嗎？我給你留了兩個！”

    “哥哥，你跟我說說話嘛！我叫阿峻，你叫什么？”

    “林遙?！彼÷暤鼗貞?。

    “林遙哥哥，陪我玩嘛！”阿峻臉上洋溢著的燦爛笑容幾乎灼傷他的眼。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吸引小孩的地方，哪怕不給任何回應，阿峻也能自言自語一下午，講自己的爸爸mama，講自己在幼兒園的經歷，講自己總是一個人吃飯......林遙根據那些零零碎碎的話語拼湊出一個不幸福的家庭，大概是對方的遭遇讓他產生共鳴，于是他主動揭開傷疤，告訴小孩自己身體的秘密。

    “你會不會也覺得我是怪物？”

    “哥哥怎么會是怪物？說你是怪物的人才是怪物！”

    兩人漸漸變得親密起來。

    后來林遙知道阿峻還有個哥哥，是他爸爸跟別的女人生的，父母之間的爭吵也多是由此引起。最后mama再也無法忍受這份屈辱選擇自殺，年僅六歲的孩子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期待的新哥哥的到來，并沒有他想象中的美好。

    林遙把默默流淚的阿峻摟進懷里，輕輕拍著他的背，給他哼自己從院長mama那學來的歌。

    “哥哥，你會一直陪著我嗎？”阿峻帶著哭腔的稚嫩嗓音響起，讓人聽得揪心。

    “會的，除非阿峻趕我走，不然我就一輩子賴在你身邊?！绷诌b點點頭，笑著給他擦眼淚。

    “我...我才不會趕哥哥走！”

    阿峻像個小太陽一樣圍著林遙轉了三年，然后因為一場變故將他徹底遺忘。

    聞峻坐在病床邊，看昏迷中的人不停流眼淚，仿佛陷入什么可怕的夢境。不耐地抽出兩張紙巾，湊近在林遙臉上胡亂擦了擦，然后聽見從他開闔的唇間傳出的聲音：“阿峻...救我......”

    這句話他也在譚謙交給他的錄像中聽到了，聞峻不明白，林遙為什么會向自己求救，明明他也是施暴者之一。

    心中的煩悶讓他無法再繼續待在這個空間，只能起身到外面透氣。

    睜開雙眼還有些無法適應頂上的燈光，林遙緩了好一會才看清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窗外的天已經變暗，整個病房只有他一人，靜得能聽見點滴落下的聲音。頭上、身上都纏著繃帶，大概是麻藥的效果過去了，傷口開始泛疼。

    他動作遲緩地抬起手，輕輕搭在自己平坦的肚子上，那里的疼痛不是最嚴重的，卻是最難忍的。

    手機在酒店摔壞了，不在身邊，他不知道現在的時間，也沒辦法聯系上任何人，不過就算有手機，他也無人可聯系。

    聞峻推開病房門進來，看到的就是林遙兩眼發直的樣子。于是他又退出去，找來值班醫生，幫林遙做了個檢查，確定沒有其他問題后，病房里就剩下他們兩人，一時陷入沉默。

    “你不是說，不會懷孕嗎？”聞峻在床邊坐下，伸手到口袋掏出煙盒，忽然想到病房里不能抽煙，便將煙夾在指間，沒有點燃。

    “我不知道?！绷诌b啞著嗓子道。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想靠孩子再換點什么呢？”聞峻說得隨意，忍不住哼笑一聲，“利用孩子來徹底綁住我？我還以為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看來是低估你的手段了?！?/br>
    林遙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卻發現自己無法反駁，如果他真的知道有孩子，是不是會如聞峻所說，拿來當新的籌碼？像他這樣的人，一定會的吧。

    見林遙不說話，垂著眼眸仿佛默認，聞峻的語氣頓時暴躁起來：“你就非得這么賤嗎？除了些上不得臺面的伎倆，你還會什么？”

    他還會什么？把自己的人生過得那么糟糕，把喜歡的人越推越遠，還失去了一個孩子，都是他自找的。

    “你是不是忘記自己是個怪物了？就算把孩子生下來，我也不會要?！?/br>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林遙被聞峻一句話拉回現實，沒有多少表情的臉上仍能看出絲難過，他說：“我不是怪物?！?/br>
    聞峻一怔，面對林遙的眼神像是被兜頭潑了盆冷水，心中那股莫名的怒火慢慢平息，他把被自己捏爛的香煙丟進垃圾桶，清理起手上殘留的煙絲，許久，又問了句：“照片備份存在哪？”

    雖然沒有在林遙那部修好的舊手機里找到照片，但他不至于天真地認為對方會不留備份地把照片刪掉。

    看懂聞峻懷疑的表情，林遙再次意識到自己的可笑，他扯了扯嘴角，輕聲道：“存在一個你永遠找不到的地方?！?/br>
    心中的猜想得到證實，聞峻仿佛自言自語道：“我就知道，你這樣的人，怎么可能不留后手?！边€想說點什么，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是段星宇打來的，要他早點回家吃飯。

    今天是除夕，他答應了段星宇會回去吃年夜飯，而病床上那人，卻只能孤身在醫院過年。聞峻才記起他來這里的目的，把人傷成這樣，施縱他們難辭其咎，聞峻雖沒參與，到底也是默認了的，所以由他出面跟林遙談賠償，只是總也控制不住惡語相向。

    林遙似乎很疲憊，連轉頭看向聞峻都吃力：“你回去吧，別耽誤吃飯?！?/br>
    聞峻冷臉把新買的手機丟在被子上：“你的手機壞了，這個是賠你的?！?/br>
    “謝謝?！?/br>
    “你還想要什么？”

    林遙的大腦放空了會，搖搖頭。

    “你是不是以為什么補償都不要，就能讓我心懷愧疚？”聞峻皺眉道，對于林遙的舉動，他只能想出這一個目的。

    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在聞峻的耐心徹底耗盡前，林遙才再次開口：“我只是覺得自己活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