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的運氣還是好的。

    像是甩不走的狗皮膏藥一般，她得到了郁詠山的承諾。

    兩百萬的手術費，還有所有其他費用，對方承諾會盡快轉賬給他，就當是代替了當初那張被拒絕的支票，作為他的謝禮。

    盡管如此，在解決燃眉之急后，她還是想還給他。

    搬家后的第二天，多米來了。

    多米帶了一堆小孩吃的補品過來，說是mama叮囑她帶上的，要是她不收她就不走了。

    敏敏這時剛好清醒著，臉上露出了甜甜的笑，道：“謝謝，小米?！?/br>
    多米聽了很開心，雙手撐在椅子上，說：“要快快好起來呀，等你好起來了，我們一起出去玩！”

    敏敏笑著點了點頭，說：“媽，mama?！?/br>
    徐溫戎趕緊上前，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我想，吃零食?！?/br>
    她微微皺眉，道：“你現在身體虛弱，不能吃這些東西?！?/br>
    多米對她道：“哎呀，吃一點沒事的啦，老師，我陪你去買吧？”

    她想了想，問女兒：“真要吃？”

    “嗯?！泵裘艨粗?，眼里是認真的渴望。

    無奈之下，還是和多米一起去了附近的超市。

    本來只是想買一兩袋零食就走，但多米看起來興致很高昂，蹦蹦跳跳的，這邊挑一挑，那邊嘗一嘗，似乎怎么逛都不盡興。

    她忍俊不禁，　道：“小米，你今天不用上課嗎？”

    “哦，我今天腸胃有點不舒服，和學校請假啦?！?/br>
    腸胃不舒服？

    我看你這丫頭比誰都有精神……

    她搖搖頭，只覺得現在的孩子心思都摸不透。

    突然，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她下意識以為是自己的，卻只見女孩從書包里拿出了手機。

    對方拿出手機的利落動作，讓她有了種說不清的，異樣的感覺。

    女孩看了一眼手機，匆匆對她說了句：“老師我接下電話，等等哦?！?/br>
    而這時她的手機真的響起了，將神智拉回。是一個不想見到的號碼。

    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起。

    “徐溫戎，你真有種?！?/br>
    心臟如同被狠力捏了一下，她痛恨如今自己還會為這個人難受。

    她深吸一口氣，道：“你什么意思？”

    “還給我裝傻？！我好不容易出來，第一天就被公司趕出來了，這下你滿意了吧？我真沒想到你能做這么絕……”

    “你說什么我聽不懂?！彼娴拿曰罅?，“自作孽，不可活你難道不知道嗎？”

    那邊似乎已經氣急敗壞。

    “你……可以啊，你和那天那個婊子一起把我從行業封殺了，徐老師，你裝得一臉好人一往情深，私底下到底有多少見不得人的事？！”

    “我什么都沒做，別血口噴人！”呼吸一窒，同時，也更加疑惑，“……你說被行業封殺是怎么回事？”

    “還裝糊涂？我給幾個朋友打了電話，他們全都說接到上面的命令不能再用我，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徐溫戎，我的人生都被你毀了，你他媽要對我負責！……徐溫戎？徐……”

    握著手機的手垂下來，后知后覺地，按下了掛斷鍵。

    靳珊所屬的行業，和她的舊業有交叉，那種圈子里什么人沒有？即便她暴力傾向的“事跡”被曝光擴散，根本不至于到封殺的地步。

    或許是得罪了什么人？以對方的個性，得罪過的人估計也要排隊討債。

    靳珊自然會認為這是她和陳雨蘭共謀的，但她沒有，也堅信那位優雅而勇敢的陳小姐不會這么做。

    ……但是，她總是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

    在她思考的時候，聽見清脆的聲音呼喚她。

    “老師，我好了！”多米氣喘吁吁跑來，“剛是我的另一個家教老師，對不起啊讓您久等了。我們現在回去醫院吧？”

    “好，沒事。我們回去吧?！?/br>
    去醫院的路上，等紅燈的時候，她望向女孩的側臉。

    小麥色的皮膚，明亮的眼睛，每天都像是有用不完精力的樣子，有時有著這個年紀該有的淘氣天真，有時候，卻又顯出一絲過分的成熟。

    是她的錯覺嗎？

    “小米，我一直想知道，為什么你說話沒有鄉音？”

    “……嗯什么？”女孩扭頭，像是沒反應過來她話的意思。

    “你mama說話是帶著鄉音的，但是你沒有，是很標準的普通話?！?/br>
    女孩恍然大悟，道：“啊這個啊，因為我沒學嘛?！?/br>
    “沒學？……”

    不由得皺眉。

    對方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窘迫，臉都發紅了。

    “哦我的意思是，因為我們學校里都鼓勵說普通話，所以我就沒說本地話，也就沒鄉音了嘛?！?/br>
    她看了她兩秒，道：“我明白了?！?/br>
    后來，兩個人都沒怎么說話。

    多米幫她把東西一起提了上去，女孩年紀雖輕，但力氣卻不小。之后對方說mama讓她回家，以后會再來看敏敏的。

    做完護理后，敏敏吃了一點她買來的零食，情緒看起來好了一些，不過不一會就又要睡覺了。

    她拿起床邊的報紙，發現今天送來的娛樂版面占了很大部分。

    “啊，這個是剛走的那個小女孩帶進來的，”護士對她道，“她說上面有她喜歡的明星，應該是看完之后忘記帶走了吧?！?/br>
    這孩子還追星？

    當視線落在第一頁一個醒目標題的時候，這個疑問似乎被解答了。

    ——

    手指，停在了那張攝于昨日的照片上。

    其上女人的面容，美得令人難忘，本就突出的五官在開朗明媚的大笑下，更加有了跨越國界的魅力。一旁高大帥氣的外國男人攬著她的肩，同樣帶著陽光的笑容。

    情人間耳鬢廝磨的親密，溢出了紙張。

    他們，似乎完全不介意被拍到。像是當作自己的雜志秀，恣意展現自己的魅力。

    ……令人欣羨的，又有些刺痛的魅力。

    沒再去看照片下的文字，她將報紙合上，輕輕地，丟進了病床邊的垃圾桶。

    手機又響起了，是一個陌生號碼。

    按下心中的焦躁，她還是接起。

    “哪位？”

    “溫戎，是我。還……記得我吧？”

    ……

    眼眶濕了。

    第一次想怒罵對方的“陰陽怪氣”。但她又何嘗不知道，這一切都錯在她？

    “……我敢忘了你嗎？老常?！?/br>
    那邊笑了笑，帶了點苦澀：“誰知道呢？我找你真的費了好大工夫，你這人真是夠賊的，我沒把你抓起來游街示眾已經是仁至義盡了?！?/br>
    “老常，你了解我，我也不想解釋什么。各自安好，這樣對你我都好，不是嗎？”

    “好個屁！你過得好不好我還能不知道？還想騙我，你真是吃了豹子膽了……我最近太忙，難得閑下來就要給你打個電話，給我們以后見面預熱一下，哈哈?！?/br>
    看了看床上的人，她走出了病房。

    “謝謝，但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在努力過好現在的生活。以后，有緣再見吧，你也不用大老遠趕過來?！?/br>
    “好好好，我不會突然殺過來的，你放心吧。對了，我已經把找到你的事，告訴郁嵐了?！?/br>
    “……什么？”

    “你沒聽錯，我告訴了你的好meimei，說你現在在小城市生活，等她有空我就和她一起去拜訪你，你就等著吧。雖然她現在還在和小情人度假呢，但是以后肯定……”

    電話那邊，還在滔滔不絕說著話，而走廊的一角出現了一個人。

    依舊一身大方知性，平凡但不平庸的氣質。對方耐心地等她結束通話，隨后才走近。

    ——極其周到的禮節。

    是怎樣的家庭教育，才能教出這樣的孩子？

    “剛把多米送去補習，去公司路上順便來看看，”女人眼神親切，“敏敏她這幾天怎么樣？”

    “她挺好的，謝謝你關心?！?/br>
    說完，她就往樓梯走去。

    對方似乎有些意外，但依舊跟在她身旁。

    下到一樓，她終于忍不住了：“我要去食堂打飯。陳小姐如果沒什么事的話，請回吧?！?/br>
    “我陪你去吧，敏敏的我幫你……”

    “請回吧?！?/br>
    轉過身，以一種堅決的姿態，面對著這個人。

    到底，是為什么那么堅持？

    她不明白。

    女人愣了愣，但隨后便恢復了平靜。

    “徐老師可能誤會了，我只是想幫你?！?/br>
    “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陳小姐已經為我做了夠多了，我不想再麻煩你了。請你理解?！?/br>
    說完她便要走，卻被拉住了手臂。

    驚訝回頭，只見女人望著她，以一種不一樣的眼神。

    令她不解的眼神。

    “……該道歉的人是我，我剛剛說謊了。溫戎，請允許我這樣叫你，”對方抿了抿唇，眼神卻依然堅定，“是，我確實有私心。也許這有點難以接受，但是我想我應該要告訴你?！?/br>
    她皺眉，等她說下去。

    “從那天在家看見你開始，我就喜歡上你了?！?/br>
    “……”

    “小米，其實是單親家庭的孩子。我不想你誤會……雖然，你我都是女人，但是我對你的感覺是認真的?！?/br>
    “……”

    “你不用有壓力，我可以等的?！?/br>
    周遭很安靜。安靜到，她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那雙已經有了歲月痕跡的，狹長的眼睛，還是那樣認真地看著她，帶著一絲羞赧和小心。

    沉默著，掌心出了汗。腦海里，還有萬千捋不清的思緒。

    女人的面容，一顰一笑，顯得如此的不真實。

    ——如果這是幻覺，她會想殺了自己。

    “陳小姐，我……真的沒有想到，”吞咽，努力讓聲音平常，“謝謝你，但很抱歉……我不喜歡女人?！?/br>
    想走，卻聽見身后的人道：“你在說謊吧？”

    “……”

    “直覺告訴我，你是在撒謊，我說過我可以等，你不用這么倉促應付……”

    “你知道嗎？靠近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她盯著她，近乎嚴厲，“我相信陳小姐多少知道我的來歷。如果多打聽打聽，你肯定會知道——徐溫戎的名聲，其實并不好聽?！?/br>
    對方的眼里流露了一絲驚訝，但還是依舊看著她。

    苦笑。

    “所以，別浪費時間在我的身上。我們，不合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