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重華是被啾啾的鳥鳴聲吵醒的,醒來時破天荒地覺得渾身僵硬地難受。 他活動了一下手腳,卻發現手腕腳踝俱都被碗口粗的鏈條牢牢縛住。銀色的鏈條在陽光下閃現出道道云紋,以重華的眼界,立刻就辨認出這是號稱玄光世界至堅至硬的熔云鐵。 這情景實在太過離奇,以至于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憤怒,而是訝異。 而當他發現自己的丹田空空如也、平日充盈的法力消失地無影無蹤時,他的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些想笑。 麒南來的時候,就看到他心愛的人閉目不動,只是額頭不斷有豆大的汗珠冒出。 他立時就知道重華是在嘗試凝聚法力,下意識出聲阻止:“沒有用的?!?/br> 話剛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知道重華是怎樣心高氣傲的人,說不定就會被自己這一句話激起逆反之心,強行調動法力。 所幸重華并沒有那么沖動。不過片刻,他便睜開眼睛,看向麒南的目光也十分平靜——或者說,太過平靜了,甚至讓麒南覺得對方已然透過華麗的皮囊,看到了自己卑劣的內心。 “怎么做到的?” “什么?”麒南一時沒反應過來。 重華也沒有不耐煩,耐心地重復了一遍:“我的法力,你是怎么做到的?!?/br> 麒南攥緊了拳頭,努力克制著自己不要落荒而逃。 “我……我在那根蠟燭里摻了烏夜啼?!?/br> 烏夜啼是一種秘藥,會侵蝕修者的丹田,將其修煉出的法力重新轉化為天地元氣,其名取自烏臼夜啼。 玄光大陸多數鳥類都是晝出夜宿,唯有烏臼鳥喜三更啼鳴,不知驚散多少露水情緣。而那以“烏夜啼”命名的秘藥在“拆情緣”這一行則更為臭名昭著——此毒下毒的方式有很多種,不論是吸入烏夜啼焚燒后的氣體還是吃下摻了烏夜啼的食物都會讓人中毒,但若想毒藥生效,無一例外施毒者必須在一個時辰內與中毒者交合。 此時回想起來,重華不得不承認,是他過于托大了。烏夜啼焚燒后的氣味雖然隱蔽,甚至還被暮云草的清香所遮掩,他也不該完全無法察覺才對。 是他太過自大,根本沒考慮過被枕邊人背叛這種可能,才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給我一個理由,”重華嘆了口氣,道。 麒南戀戀不舍地收回凝視對方的視線,偏過頭笑了:“理由?難道不是應該你先給我一個理由么?” “我不問你為何要挑起龍鳳二族的爭端,我麒麟一族又有哪里對不起你?你為何要殘害我的族人?” 重華訝然挑眉。 “覺得驚訝?覺得這不是我該說出口的話?”麒南忍不住冷笑,“我當了那么多年的族長,你還當我是那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幼崽?” 怔愣半晌,重華搖頭道:“……是我疏忽了?!?/br> “沒什么好奇怪的,你這樣的存在,本也不會考慮我們的感受?!?/br> “你喜歡我單純,我就裝出不知世事的樣子;你喜歡我熱情,我再累也不敢在你面前露出冷淡來?!?/br> 麒南說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是我服侍你還不夠殷勤周到么?是我還有哪里沒讓你滿意么?你殘害我的族人時,有沒有那么一星半點,考慮過我的感受?” 一開始,麒南并沒有懷疑到重華身上。 他知道重華身份莫測。他自己本就是天地開辟時的造化之氣化生,而在他還是一只幼崽時,重華的法力便已是深不可測;不周仙山的麒麟祖地戒備不可謂不森嚴,重華就這么堂而皇之地來來去去,卻只有麒南一個人能看見他。 可哪怕窮盡麒南對世事險惡的想象,他也無法相信會有人能一面殘害他的族人,一面毫無愧怍地與他歡好。 在那些性情大變的族人身上發現熟悉的法力波動是個意外,而直到昨夜重華用同樣的法力召出火苗點燃了蠟燭,麒南才真正絕了僥幸的心。 見重華自顧自出神地想些什么,對自己的指控半點沒有放在心上,麒南心中陣陣發冷。絕望到了極處,情緒反倒冷靜了下來。他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冷聲道:“你把那害人的法術收了?!?/br> 似乎被麒南語氣中的狠意所驚動,重華恍然回神:“沒有注意到你的情緒,是我的不對。作為補償……”沉吟片刻,他道,“我可以允諾讓你的一二族人超脫此番劫難?!?/br> 麒南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作為補償……一二族人……他甚至說不情此刻更讓他心痛的,到底是重華這樣以感情為交易的理所當然的語氣,還是自己在對方心目中廉價的地位。 “重華,你可能對你自己現在的狀況有所誤解,”麒南氣極反笑,”你現在法力全失,憑什么和我討價還價?“ 重華不悅地蹙了蹙眉:”作為對你冒犯孤的懲罰——“ “從今而后,你不再有直呼孤名字的權利?!?/br> 正在指點玄成修煉的黎似有所感,霍然起身,正看到東面一道光柱沖天而起,隨后天空崩裂,如精致的瓷器被人無情打碎。 大地傳來劇烈的震動,玄成閉目溝通天道,掃視整個玄光大陸,只見江河斷流,山巒崩摧,無數生靈奔走哭號,死傷枕藉。 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 玄成又驚又怒:”君上解封了神力?君上他——“話未說完,就在黎陡然凌厲地目光下消音。 “做好你自己分內的事,”黎丟下這句話,便化為遁光向大陸中央疾射而去。 沿著感應到的重華的位置,黎一頭扎進天空最初崩裂之處,穿過猛烈的罡風,避開時空亂流,終于抵達了一處風平浪靜的所在。 重華正負手而立,靜靜俯視劇變中的玄光世界。 “為何麒南覺得,孤應當善待他的族人?” 黎單膝跪地,沒有作聲,而重華本也不是真的在詢問他。 “麒南有本事得了孤的喜愛,不論是真的還是裝出來的,孤都不吝賞賜。但他的族人與孤何干?“ ”庇護不了族人是他的無能,孤未曾偏私,他怨懟于孤又是何道理?” 想不明白便也不再想,重華搖了搖頭,吩咐黎:“孤答應庇護麒南一二族人,你讓玄成留意吧?!?/br> 黎心知重華心情不佳,也不敢多言,恭聲應是。 “此時與玄成無干,你問問他需要什么,能給的就給,權作孤的補償?!?/br> 再看了一眼一團亂的玄光世界,重華揮了揮衣袖,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