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非理性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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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底置身于黑暗中,伏鐘喪失了對時間流逝的感知。 因為傷勢太重,維持意識清醒的精力需要用更長時間的昏睡來彌補。失去意識的時間最初持續了好幾日,這使得他得以暫時逃離傷痛的煎熬。但隨著時間推移,未愈的傷勢加上昔日的舊傷卷土從來,他一次又一次從沉睡中被生生痛醒,斷斷續續的睡眠使本就精神不佳的伏鐘變得更加虛弱。 和他相反,程危泠并沒有一直待在幻境中,伏鐘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只在偶爾醒過來的時候,能覺察到對方在潦草處理他的傷口。 可能是擔心他掙脫這重重枷鎖,程危泠輸入的靈力僅僅護住了他的心脈,并不能完全緩解撕心裂肺的疼痛。 這一日,伏鐘剛從昏沉的睡眠中醒來,恰好遇上程危泠在替他更換包扎傷處的繃帶。 初秋的天氣已經漸漸涼了下來,幻境之中從不下雨,伏鐘卻在程危泠身上嗅到了一絲秋雨寒涼的氣息。 這股清爽的涼意讓伏鐘搖搖欲墜的意識清明了幾分,他幾乎用盡全力,才頂住腕間鎖鏈的重量,抬手抓住了程危泠解開他衣襟的手。 “我要沐浴?!?/br> 陳腐的鐵銹味混雜著草藥味,幾乎快要將他整個人腌入味。伏鐘顧不上自己這一身傷碰了水只會狀況更糟,抓著程危泠的手提出來這次見面以來的第一個需求。 鳥類極愛干凈,即使是有著神格的伏鐘也不例外。 程危泠沒有制止伏鐘的手,也沒有停下動作,他用沒被伏鐘抓住的另一只手剝掉了對方身上的衣袍,看著那片瘦削的胸膛上滲出血跡的繃帶,擰起了眉。 伏鐘沒能堅持太久,同樣被繃帶層層包裹著的手很快無力地摔落在身側,虛弱到連一個指頭也抬不起來。 兩人靠得極近,近到可以清晰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程危泠聽著伏鐘那斷斷續續的呼吸聲,覺得似乎下一秒,眼前這人就能斷了氣。 皺著眉將又一股靈力輸入伏鐘體內,程危泠等了一會兒,等到伏鐘的呼吸漸漸趨于平緩,才開口拒絕。 “你這樣子能站得起來?上次差點淹死在水里的賬我還沒跟你算?!?/br> “……” 對于程危泠的拒絕,伏鐘全當沒聽見。 ——算賬,他還沒算被關在這里剝奪自由的賬…… 這樣的無聲抗拒讓程危泠本就不好的心情一時間更差,按在伏鐘心口的手力道一重。 但事與愿違,他非但沒等來伏鐘的妥協,這一按反而讓被鎖鏈禁錮著的伏鐘猛地一掙。 這下好了,隨著鎖鏈一陣亂響,伏鐘渾身上下的傷口盡數崩裂,驟然爆發的劇痛讓程危泠差點壓不住他。 來不及咽下的血就這樣濺了程危泠一衣袖,伏鐘陷在鎖鏈間奄奄一息。 “程見微?!?/br> 就在程危泠以為伏鐘已然暈厥過去的時候,他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這樣不是要把我當階下囚,是直接要我的命吧?!?/br> 伏鐘咽了一口血,強忍著痛,啞著嗓子慘兮兮地笑了出來。 劇痛之下,他的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猙獰的表情,眉宇間的淺淡笑意,依舊溫柔得一如沒有隔閡的當初。 但他說出來的話,卻與流露出來的溫柔截然相反。 “你不如再給我一刀算了?!?/br> 上一秒伏鐘還在故意刺他,下一秒程危泠就眼睜睜地看著他的頭輕輕一歪,失去了意識。 隔著厚厚的濕潤繃帶,程危泠已經感受不到掌下的心跳,他有些慌張地按上伏鐘的頸側,那微弱不堪的脈搏讓他方才松了一口氣,后知后覺地感到惶恐。 心底和滔天的恨意相持不下的,是一份他不愿承認的軟弱留戀。 他想要這人血債血償,卻在捅下那一刀后,不可抑制地感到心痛。 不過,那又如何。 他留著這人一命,不過是因為如今知曉剩余骨骸所在的,極可能只剩伏鐘一人。 待到拿回附著在骨骸上的全部力量,他一定會給如此的糾纏劃下徹底清算的終止符。 滂沱的大雨下了有多久,陳星就在中庭的石階上跪了多久。 額角被茶杯碎片割破的傷口被雨水沖刷了整整一天一夜,泛白的傷口流盡了血,猙獰的紅色褪去,剩下啞然的沉默。 因為他沒有帶回陳辭想要知道的有用信息,所以迎面砸來的茶盞他也沒有躲開。 并非不敢躲,而是沒有躲開的必要。 但凡和睡在那玉棺中的人相關的事出了差錯,陳辭都會變得不可抑制的暴躁。 就像此時他跪在這雨中,不過也是陳辭罰過他的千百種中的其中一種。 雨水洗去了血的腥紅,卻未能抹滅他赤裸的脊背上情欲的殘痕。 作為一個并不完美的替代品,他時時因叛逆而使陳辭未能遂愿,如今還茍活著,僅剩的價值便是這一張和那沉睡不醒的人極為相似的臉。 “你又何必硬要去觸他的霉頭?!?/br> 一把傘停在上方。 陳星沒有抬頭,一雙沾著雨水的漆黑皮鞋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面色蒼白的盲女一身鴉黑長裙,撐了一把黑傘,像是要去參加誰的葬禮。 “是我咎由自取?!?/br> 陳星握著拳的手背在身后,在蕭瑟的初秋中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 雙眼皆盲的陳松夜,是他僅有的可以坦然裸露傷痕的人。 她可以理解他一文不值的倔強,同時看不見那些充滿恥辱的狼狽。 僵冷的指尖刺入掌心,陳星閉上眼睛。 陳辭對于他跟丟伏鐘和程危泠以致一無所獲而勃然大怒,但事實并非如此。 蓄意的隱瞞,只因為他覬覦著不該得到的東西。 ——是他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