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了……什么？

    楚淮茫然地坐在床邊，腦中亂糟糟的。他怔怔坐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池逍話里所說的意思。

    似乎……確實是有這件事。

    “是我讓蘇妍取消的?！彼粗l痛的額角，低聲說，“怎么了，有問題嗎?！?/br>
    “……你還來問我？”池逍聞言冷笑出聲，“楚淮，你真是翻臉比翻書都快。才準備離婚幾天，就把自己說過的話全都吃進狗肚子里了?？磥磉@次我算沒白鬧，讓我徹底認清楚你這個人?！?/br>
    楚淮呼吸一窒，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就算是已經決定要和對方分手，但被曾經愛過的人如此直白的嫌惡還是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掐著自己的掌心，過了很久，才將腦內控制不住浮出的暈眩感勉強壓下，說：“我幫你空出來行程好方便離婚，這樣也有問題嗎？這不是你想了很久的愿望？現在我主動幫你，又過來和我裝什么無辜？”

    池逍一下子炸了：“我說的是這個問題嗎？楚淮你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話？！”

    楚淮深吸了一口氣，說：“我聽得到你說話，不用這樣對著電話大吼大叫。就算不為了公司形象，至少想想你自己還要不要面子?！?/br>
    他低聲冷笑：“楚總這是怕我丟了你的人嗎？這么迫不及待和我劃清界限，以前的那些甜言蜜語也就只是在裝裝樣子吧?！?/br>
    說到這里，他聲音微頓，語氣異常輕佻地哂道，如后知后覺似的：“哦對了，看我這記性。我差點忘了，楚總口里怎么會有甜言蜜語呢。連上床都蹦不出一句好話，悶得我仿佛有戀尸癖一樣。這會兒好像也只能怪我咎由自取，你說對吧？”

    尸……

    腦子里像是有根弦驟地繃斷了，楚淮顫了顫唇，發現自己像是失去了發聲的力氣，只能無力地握緊了手機。他看到鏡子里的那個身影形容狼狽，面色慘白，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全因為仍倚靠在床邊，才沒有丟臉地摔倒在地。

    他沉默了一會，沒有再和池逍糾纏，而是選擇將電話掛斷。但沒過多久，手機便嗡嗡響了起來，蹦出了對方新發給他的短信：「怎么了，被我戳到痛腳了嗎？」

    「楚總也會被罵到變臉，真少見，我可太榮幸了:）」

    消息一條接著一條的發來，和前面的那些已讀不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楚淮看著他發給自己的那些文字，悶得快要窒息，卻又控制不住自己往下繼續滑動的手指。

    直到最后，大約是他終于累了，冷冷地發來了一句算了。楚淮才終于有些許喘息的機會，閉了閉眼睛，放下手機下樓。

    楚湛正在樓下拆包裹，看到楚淮下樓，遞了個正方形的盒子過來。他微微抬眼，注意到楚淮發白的臉色，眉毛微微蹙緊些許，眸中露出一絲關切：“怎么了，不舒服嗎？”

    楚淮接了盒子，避重就輕地說：“沒事，只是昨晚沒睡好?！彼戳搜凵厦娴臉撕?，轉移話題道，“新年禮物嗎，是誰送的？”

    “是哥哥送的?！背康?，“打開看看喜不喜歡吧?！?/br>
    楚淮愣了一下，依言將盒子打開。一條純黑色的皮帶旋即出現在視野之中，頓時讓他微微一怔。

    “暫時先用這個，把之前買的都扔掉?！?/br>
    楚湛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語氣平靜得像是陳述：“眼不見心不煩，趁早把那個小子送的東西丟干凈，省得看了惡心?！?/br>
    楚淮一時間竟不知該是何種心情，只能將禮物盒蓋上，輕輕嗯了一聲。

    池逍確實送過他不少隨身用的東西，常穿。只是上次撕破臉皮時弄得難看，他都沒來得及想起這些。如今忽然被楚湛提醒，他想起來了，可也沒有了留下的念頭。

    “謝謝?！彼p聲說。

    “和我不要說謝?！背肯袷遣唤浺獍銌柕?，“剛剛發生什么了，突然這么難過？”

    楚淮猛地一驚，意識回籠，下意識便說了句“沒有”。他聽到了，動作微微一頓，將手中盒子放在桌上，抬頭朝楚淮望來。

    視線相觸，楚淮沒有底氣地偏開了目光。楚湛看了他片刻，忽然朝他的方向走來。楚淮剛想找借口回樓上休息，免得這番掩飾被當場拆穿，卻被他他不由分說捏了下巴，被迫朝遠處的鏡子處望去。

    片刻后，帶著熱氣的輕呵從頸畔傳來。他看著鏡子里的楚淮，嗓音低沉：“純純，你不知道么。你撒謊的時候，永遠都不會直視人的眼睛?！彼媚粗改﹃艘幌鲁吹拇浇?，撥開傷痕，“這里被你自己咬破了，你沒有發現么?！?/br>
    楚淮顫了一下，本能地覺得不適?？v使以前他和楚湛親密無比，互相擁抱著渡過了上千個夜晚，但如今已經遠非舊日，他也不是以前的他了。

    這樣親密的距離，他再也沒辦法能像過去一般毫無障礙地接受了。

    “……哥?！背幢灸艿赝屏送扑?，覺得羞恥，“別這樣……我們都已經很大了?！?/br>
    “……”他垂著眼，悶聲沉默了很久，久的楚淮以為他生氣了，才慢吞吞撤了手，“你要是能好好照顧好自己，哥哥就不會把你當成小孩子?！?/br>
    楚淮頗覺難堪地偏開了眼睛。

    “好了，現在愿意告訴我是怎么了么？”

    “……接了個電話?！?/br>
    “誰的？”

    “……池逍?！?/br>
    “……”他的表情rou眼可見地陰了下來，連楚淮看了心底都隱隱發寒。他低低喊了聲“哥”，引來楚湛淡淡的一眼，便只能說：“我過兩天去離婚，打電話提前通知他一聲?！?/br>
    楚湛這才勉強收起之前那副表情，說：“只要你想，今天就可以去離婚。我去打個電話的事情而已?！?/br>
    “不用了?！背凑f，“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br>
    聽到這句話，楚湛的表情才算是徹底有了好轉。他輕微嘆了口氣，像是無奈，又如同縱容般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頰。楚淮想躲，考慮到他的感受，便又忍了。只低著頭，聽到他說：“你脾氣太好，總是被人欺負了也不知道反擊，這樣不好?！?/br>
    “嗯，下次不會了?！?/br>
    “需要我幫你嗎？你這樣讓我很擔心?！?/br>
    “……不用了?！背吹吐暰芙^，“我會很快解決的，不用麻煩了?！?/br>
    猶猶豫豫了這么多年，他總是在自我安慰，自欺欺人。如今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他也是時候該狠心斬斷了。

    ＊

    離婚這天，楚淮特意挑了個人少的時間。

    他坐在車里等了許久，才看到池逍的車緩緩開來，停在不遠處。對方戴著帽子，口罩遮住了大半面容，讓楚淮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很快，那雙戴著譏嘲的眸子便朝他的方向掃來，盯著他的臉不肯移開。

    楚淮頓了幾秒，不等下車，便見他邁腿走來，“咚咚”猛敲起車窗。

    司機把車窗降下，他的聲音便立刻傳進耳中：“不是趕著要離婚嗎，怎么，還需要我抱楚總下車嗎？”

    楚淮表情不動，掃了一眼他壓著車門的手：“你把手松開，我自然就下來了?！?/br>
    他似乎短暫僵了一下，把手松開，整個人往后退了一步。楚淮沒有看他，開門下車，緊了緊風衣，只說：“進去吧?！?/br>
    “你就沒什么想說的嗎，楚淮？”

    “沒有?！?/br>
    “都撕破臉到這種地步了，還裝什么裝?！彼土艘宦?，“不如實話實說，直接和我說讓我滾蛋呢。怎么樣，現在我幫你說了，大善人楚總需要我自己解約滾蛋嗎?！?/br>
    楚淮腳步頓了一下，推門走進大廳。他只當做全然未曾聽到池逍的那些冷嘲熱諷，和工作人員微微點了下頭。招呼是事先早就已經打好了的，他們過來也只需要簡單簽個字，走個流程。

    他沒有猶豫地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把曾經代表了自己所有鮮活心動的紅本交了出去，然后將對方遞來的證件收進口袋，先一步走出大門。

    “等等，楚淮！”池逍匆匆在后面簽完字，喊著他的名字幾步趕了上來。楚淮并不想和他說話，只管悶頭向前走去。他便如忍無可忍般伸手抓了楚淮的手腕，惱火道：“沒聽到我喊你呢，你是聾了還是瞎了？！”

    楚淮被扯得微微踉蹌了一下，強忍著火氣扭頭看去。他顧慮著還在外面，沒有當場變臉，只壓低了聲音說：“婚已經離了，池逍。別再這樣糾糾纏纏的，很丟人。我再一次提醒你，現在我們只是陌生人而已?！?/br>
    池逍的表情一瞬間變了變，手腕用力收緊，頓時讓楚淮吃痛地蹙了眉。他微微咬了下牙，用力將手抽出來，接著又說：“要是你擔心自己的前程，大可不必。蘇妍那里我會去說，你可以走了?！?/br>
    跟著他過來的司機注意到車外情況，立刻走下車來，擋在楚淮面前：“池先生，請自重?！?/br>
    “陌生人？”池逍聽得笑了，狠狠一下搡開司機，寒著臉整了整衣服，“行，楚淮。你記好了這句話，我們倆從此以后就是陌生人……以后千萬不要哭著回來找我?！?/br>
    楚淮沒理他，而是當著他的面，直接關上了車門。

    他的臉色瞬間一黑，陰得幾乎滴水。

    司機走回車里，將車緩緩發動。待到池逍的身影徹底消失，楚淮繃緊的情緒終于得到了緩和。他痛苦地抵著太陽xue閉目休憩了許久，那股暈眩感才勉強被壓了下去。

    他摸出手機，看到十幾分鐘前沈明殊給自己發的短信，打字道：「我這邊處理完了，你今天想去哪里？」

    沈明殊立刻回復了短信，語氣雀躍：「我把地址發給哥，你讓司機按著導航來就好了！」

    楚淮給他回了個「好」，接著就收到了對方發來的位置共享。他把導航轉發給司機，旋即便按滅手機，靠在座椅上閉目緩神。

    好累。

    時至今日，他終于明白了當初楚湛為何會與自己定下十年之約。他以為自己的愛情會永不枯萎，從邁出腳步的那天起便盛放長青。但時間終究會磨去所有熱烈與心動，將美好毀作一地狼藉。

    他真的錯了。

    車抵達的時候，楚淮恍惚地盯著座椅前的屏幕，久久沒能回神。直到司機出聲提醒，這才夢游般地“嗯”了一聲，開門下車。

    沈明殊似乎已經到地方有一會兒了。他穿著鵝黃色的羽絨服，下面是淺白的褲子，站在雪地里被凍得耳尖發紅?？吹匠聪萝?，便異常喜悅地朝楚淮笑了起來。楚淮看到他的樣子，勉強壓了壓心底繁雜情緒，走到他面前道：“怎么沒進去等著?！?/br>
    “我怕哥迷路啊?！彼硭斎坏氐?，沖楚淮彎起了眼睛。

    “……”楚淮一陣無言，沉默片刻，“我會自己找路的?！?/br>
    “哪有，上次和小萱一起出去哥就差點走了反方向?！彼⒖谭瘩g，“哥這么難約，好不容易出來一次，我不想把時間都浪費在迷路上啊?！?/br>
    “你耳朵都凍紅了?！?/br>
    “真的嗎，我不信?！彼赃叺臋淮斑h遠眺了一眼，接著又很驚訝似的說，“欸，真的紅了，我還是第一次見！”

    “……今天零下?！?/br>
    “嗯嗯，畢竟下雪了嘛，溫度低也正常?！彼Σ[瞇的，“哥從空調車里剛出來，幫我暖暖好不好？吹了這么久空調，手肯定很暖和，比空調有用多了?！?/br>
    楚淮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拒絕，便被他抓住了手。他握著楚淮藏在袖下的手腕，捏住手套的尾端緩慢抽走。潤白修長的手指指一點點暴露出來，楚淮蹙緊了眉毛，被他不由分說牽著手捂在耳上，沖楚淮露出了一個天真的笑容。

    “哥的手好熱?！彼垂戳斯创?，彎著眼睛說，“好暖，好舒服?！?/br>
    眼前櫻紅色的唇瓣張張合合，盈著一層淡淡水光。不知怎的，楚淮竟驟地有種被戲謔了一般的難堪羞恥。他有幾分狼狽地抽離了視線，偽裝隨意道：“先進去吧?！?/br>
    沈明殊立刻點頭：“好啊好啊?！?/br>
    見他沒有異議，楚淮便邁步往餐廳內走去。他從善如流地握著楚淮手，亦步亦趨跟在后面。楚淮便不好將手強行抽回，只好由著他親昵地把自己的手貼在臉上，像是不經意般時不時蹭過掌心。

    唇上微涼的溫度輕輕碰過，楚淮下意識縮緊了一下，想要抽走，卻被對方用力抓在了手中，死死不動。他本能地回望過去，卻瞧見一張無辜又迷茫的臉，眨著眼睛：“哥？”

    楚淮便只能回頭：“……該進去了?！?/br>
    他乖巧地“噢”了一聲，像很失落似的放開了楚淮的手，有點可憐地跟在楚淮身后。倆人被侍應生領著在一處靜謐角落里落了座，楚淮接過菜單點菜，他便坐在對面眼巴巴地看著楚淮。

    那帶了點戀慕味道的目光落在身上，很快就化為了灼燒全身的火焰。

    楚淮被他看得不適，只能勉強忍了又忍。畢竟對于沈明栩的這個小弟弟，他很少接觸，也因此虧欠下了更多，怕是很久都無法還清。

    只是這樣而已……他不應該也沒有理由拒絕。

    楚淮將菜單遞回給侍應生，將注意力轉回到眼前。見他終于忙完了雜事，沈明殊眼睛瞬間一亮，看著楚淮身后像是想要說些什么。只是他尚且還未說出口，旁邊便傳來一聲嘲弄般的輕嗤。

    楚淮動作微頓，不等回頭，便聽到那熟悉的嗓音半陰不陽道：“我還當是怎么了。怨不得楚總這么急著和我撇清干系呢，原來是找著更好的替代品了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