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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杜含煙悠悠轉醒,身子深陷柔軟絲滑的緞面。她肩胛骨上搭著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不過是一模樣好看的繡花枕頭。 杜含煙撇嘴,試圖起身,腿卻被這家伙雙腿夾住動彈不得。 杜含煙再一次勉強按捺住意圖踹翻她的沖動。平靜內心,思忖起后面如何開展潛伏工作。 她已然置身危少帥在察哈爾省會萬全縣為她筑起的金屋。 互有企圖,很是公平。她以美人計與欲擒故縱誘危舟中計帶她回察。而危舟,視她為玩物,早就臟了的身子換取察軍情報,報答祝蕓的知遇之恩,杜含煙怎么算也不虧。 只不過當血液里的文人迂腐意念占上風時,心內嫌惡罷了。 家國飄零,她人也輾轉無依。此情此景竟也妥帖。 “大人,時候不早了?!倍藕瑹煯斚氯蝿毡闶呛宥雷骈_心。危舟轉身,推倒危舟平躺著,趴伏在她心口,輕啟朱唇喚醒她的耳。 危舟一皺眉,艱難壓抑起床氣撐開眼皮,扣美人腰肢的一雙手上上下下撩撥。翹臀手感好極,危舟抓玩兩瓣桃兒,舍不得松手。 “呀,討厭~”杜含煙帶入下賤妓子的角色,賣身求榮,只一味縱容金主大人上下其手。 危舟全然醒來了,懶懶瞧一眼壁紙墻上兢兢業業的掛鐘,挺胸貼合著她,邀美人一同登高賞梅。 “乘興縱歡才不枉費大好時光。煙兒你說呢?”危舟捧她的臉,纏著她分享唇齒滋味。杜含煙抵肩推距,滿面羞紅被壓制在身下。 繼而兩條細腿之間,被擠入修長的身軀。杜含煙無可逃避,軟聲告饒,認了自己下賤的命。 · 休息日危舟半刻不著家,且危舟金屋藏嬌的大手筆瞞不過她老爹。晚飯期間,危大帥一個人擁餐桌喝酒,不住罵那小崽子。 而今是民國十四年(1925年),察哈爾尚且安穩,偏南的冀州省卻是暗潮洶涌。 前些年因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北平上海多地曾爆發轟動南北的青年運動進而引發大規模的工農罷工,嚴重阻滯生產生活運行。冀州省對學潮罷工活動嚴格管束,又屢禁不止, 南方新政權倡議全國展開講民主興思想的熱潮,除舊革新,五月,上海再度爆發學潮抗議日本紗廠鎮壓工人罷工迫害工人代表。 冀州省省會冀州城,南有租界、工廠錯落,難逃進步青年口誅筆伐的命數。 冀州城內,因南城爆發的一起倭人當街傷人事件,連夜爆發學潮抗議事件。 繼而勢頭愈演愈烈,五日之內全市全省工農學掀動大罷工。 · 中秋老太君過壽冀州城表象安穩和樂,不出整月,偏安一隅的冀州城亂作一團。 國內北有中華帝國殘余勢力,南方民主新政府不斷擴大。這帝國與共和國守舊聯盟與民主黨兩派勢如水火,勢必一戰。 冀州市是為北平南端的天然屏障,早在民主黨興起之前,復辟的帝國勢力在此根基很深。 冀州本身作為首府都市,以其重要的地理位置與比四通八達的水陸交通,頗得洋人青睞。而所謂中華帝國的北洋政府為求穩求和,討洋人歡心,不惜親手將皇城腳下冀州城南近半座城池割舍給各列強國為租界區。 冀州為此淪落為少有的設立租界區的內陸城市之一。 西方的民主黨宣言傳入四分五裂的華夏大地,“無產者奪取政權”的信條吸引到無數愛國青年知識分子。五四運動之后,民主黨在南方興起,點燃中華大地上的星星之火。 軍閥名義上是效忠中華帝國北洋政府的地方軍隊勢力。雖說吳耀先早有不滿,但當臨時大總統“傳詔”宣他進京議政,吳耀先別無出路只得低頭,赴鴻門宴。 吳耀先走前對吳奕君千叮萬囑,要她千萬謹慎行事,遇事決斷之前先與副官等人協商。 吳耀先料想自己此去兇多吉少,猜想既有可能是那雜碎北洋政府扣押了他然后杯酒釋兵權。樹大招風,冀州省又是中原腹地皇城屏障,是為一塊寶地。吳耀先早年帶人一寸寸打下來,如今斷然沒有拱手送人的道理。 北洋政府恃強凌弱色厲內荏的小人行徑,他實在看厭了。 吳耀先對這雜碎北洋政府毫無好感更無依戀,甚至暗中,他早以使人去信給南方新政府,表投誠之意。 此番進京,吳耀先惴惴不安,他甚至早做安排,與副官約定若聯系中斷若京中異變,囑咐他講家中老少代為保護安置去鎮江他妻子的母家去。 吳耀先忐忑不安奉旨入京參加勞什子軍政會議去了,一路還算順利。卻不想,好巧不巧,在他離開的十日中,冀州變天。 · 北洋政府用一招調虎離山將吳耀先這只猛虎架空。剩下的虎崽或獵犬不成氣候。 政秘密執法處副處長祝蕓便是這場冀州動亂的謀劃者與推動者。她的任務便是攪亂冀州市的天。 南城動亂,歸于市政府領導下的警察廳管理。罷工當日,警員出動武裝鎮壓,致使群情激憤。 冀州省政府負責人刁儒慣來是小人做派的,平日里對吳耀先唯唯諾諾奉承至極只圖權勢安穩。祝蕓算準了政府的人不敢滋事,特意約刁某人出來亮明身份授意他嚴打城內不良習氣。 祝蕓不過是威逼了番,刁某人就認慫,轉頭狐假虎威端起丑陋嘴臉,勒令警隊從嚴維穩。 警隊抓捕了罷工游行的代表人物,以雷霆之勢鎮壓游行運動的熱潮。 越有壓迫則越有反抗。不只是南城,全城民怨沸騰,工學農聯合在一起,在政府、警察廳及各大廣場開展請愿抗議活動。 軍政分工明確,城內治安不歸冀州守軍管束。只是副官請少帥警惕,這或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征兆。 果不其然,直到罷工罷學的游行活動波及到奕涵所在的女學堂,直到奕涵班上的學生群情激昂到罷課走上街頭參與活動,直到奕涵坐立不安罕見出現在軍部大院里,直到她慌忙扣開吳奕君的辦公室。 少女神態焦急,吳奕君看到奕涵現身軍部第一眼,就知道了她此行的意圖。 奕君去牽奕涵的手,擁她坐來會客沙發處,自己坐在扶手處環她肩膀,“jiejie怎么親自來了?” 奕涵微側身,回望她,神色凝重,“奕君,形勢緊急,我想請你幫忙?!?/br> “jiejie只管說來?!鞭染患膊恍?,摩挲起奕涵額角的碎發。 奕涵覆上她的手,心急如焚,“周末時候,我學堂的學生被卷入城南暴動,有幾個孩子家中來信道是孩子們不曾回家,多半是被警察廳的人抓去了?!?/br> 奕君悄無聲息沉下臉色,嘴角淡笑散去,“我當jiejie是為冀州軍分憂解難的,原來jiejie心不在內,而在外?!?/br> 奕涵一時涌現愧疚,“政府要員不過是鼠輩,短短幾日,即便有動作也傷不得我軍隊根本。再者,他們總要忌憚十天半月父親回來之后如何相處,定然不敢與我們撕破臉的?!?/br> 看來奕涵的確有為軍部想過,奕君臉色松動些許,繼而又乖順模樣問詢:“jiejie想要我如何作為?”吳奕君心想,奕涵專程來軍部,定然是要自己下令,讓軍方出手將警隊扣押的亂民接手過來。 果然不出她所料,奕涵的確是這般央求。 奕君扯開嘴角似笑非笑,捧起奕涵的臉,對住她滿目的關切心急,愈發心寒。 “jiejie是為哪個學生記掛呢?是你班上的小班長么?” 奕涵帶的班班長正是詹星瀚——在奕君看來,三番四次不懷好意蓄意接近奕涵的富家小君子。 學堂里吳奕君最反感之人。旁人仰慕奕涵但凡有所表露的,她都派人提醒過她們好自為之,那些對于奕涵動的心思便也藏匿起來或就此消散。詹星瀚卻是唯一一個對吳奕君副官的提醒不以為然的,她甚至在墨白搬出吳奕君乃至吳家家長之后,挭著脖子滔滔不絕,對墨白講西方的民主與自由,唾罵封建糟粕早該瓦解。 奕涵在耳邊攥她的手求情時候,吳奕君心想,或許是個時候親自會會那好高騖遠的小書呆子。 雖說因為不久后的會面而激動,奕君卻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拉攏奕涵的機會,“jiejie讓我帶冀州軍去趟這趟渾水,稍有不慎血本無歸。那jiejie可有為我吳家為你我想好后路?” “你大可搬出尋找女學堂學生的由頭,將女孩子們帶出警隊。若警隊不放人,總也要忌憚我吳家勢強,絕不可能為難你等?!?/br> “jiejie一心為你的學生設想,也不心疼我以身犯險么?”奕涵是為那些階下囚深思熟慮過,奕君狀似可憐嘆息一聲,暗自盤算如何將jiejie這份關切淋漓盡致轉達了去。 奕涵靜默,思忖起這般興師動眾似乎欠妥,她心生退意,預備親自去政府請求那位省長大人放人。 奕君如何舍得她低下頭顱求人去,抓住奕涵手腕,按捺她安穩坐下,“我并非膽怯,只是為jiejie冒此險,想求jiejie給予些憐愛……” 奕君的俏臉將要貼靠來面前,奕涵側眸,問她想要什么。 “父親歸時若當問起,jiejie定會為我求情的。奕君想求另一件事——jiejie欠我一個愿望,來日我想好jiejie務必要兌現?!?/br> 奕君將她擁起,心里默念,愿望已然想好,只待機緣得當時候說與你聽。 奕涵,我不準你嫁給旁人。要嫁人只得嫁我,一世做我吳家人。 19 奕涵救人心切,答應欠奕君的愿望。奕君這便行動起來,召團級以上軍官開會,陳清利弊。 若少帥無心,大可作壁上觀,如何會急召他等開會,軍官將領中有些是早年跟著吳耀先占地為王的草莽硬漢,卻也不乏心思精明的。 蕭臨便不傻,當會上吳奕君提問諸位將領以為當如何?,她已然想通立場與說辭,率先發言,指出冀州動亂不同尋常,恰逢大帥進京,省政府的人狐假虎威,不滅其威風,來日我冀軍面上無光,更重要的是,動搖軍心民心乃至損失軍政大權。 蕭臨深得吳奕君之心,將橫生枝節的樹敵之舉描述得天花亂墜,生掰作平亂局安民心的義舉。 附議者有之,一心求安穩的反對者也不少。 而吳耀先的副官持中立態度,只是委婉建議將時政電報給大帥。 “電訊處立刻發加急密電往北平吳宅?!眳寝染N腿坐在她父親的位置上,面向會議室長桌眾人,如此安撫眾人,心頭卻是打定主意“假傳軍令”去搶人的。 時不我待,她早就盤算過。當下城內群情激憤,青年學生最易熱血上頭行激進之舉,倘若奕涵學生深陷其中且稍有閃失,奕涵必定耐不住有所為,吳奕君早算到奕涵有求于自己,她心里清楚,若回絕奕涵,恐怕會置奕涵于獨自涉險的困境,她自然不能容許這等險情出現。 再有,她對奕涵真心喜愛,自當有求必應,況且她為自己謀取私利。奕涵從不輕諾,今日應她虧欠她的愿望,來日,她可要就此牽絆住奕涵。 兩相權衡,雖說此舉冒險,若事成,與省政府方面洽談成功接手那些鋃鐺入獄的暴民,也算未雨綢繆保護奕涵。 吳奕君作為至親姐妹守護奕涵是責任,從愛慕者的角度,迫切期待將那富家小君子拿捏在掌心里調教通透,吳奕君心笑,她勢必管束到教那些攔路石聽話的。 奕君宣布散會,回辦公室,倚著靠背翹腳坐回沙發里,右手指點扶手處,嘴角勾起半瞇著眸子,嗅隱約的茶香,對佳人戀慕之心愈發熱切。 奕涵是她的人,旁個任誰都是妄想。 …… 蕭臨叩門不得應,她直白推門進來,背身合掩少帥辦公室的門。去窗邊拉開素紗簾,對吳奕君指點樓下緊急集結的精兵良將,冷道:“少帥大人可真是悠閑吶?你此番冒險,不惜與政府鬧翻,到底為的什么!別以為我不知道,奕涵方才來過。你是為安撫她要救她的學生吧?” 奕君淡淡然啜茶,茶是奕涵親手泡的,香得很。 吳奕君不語,蕭臨就與她捅破窗戶紙,不惜戳痛她的心事:“你該是清醒清醒,斷絕對奕涵的心思!她是你同胞jiejie,此乃不可違逆的!” “你說什么?斷絕感情?絕不可能!”吳奕君驟然變臉,將青瓷茶碗磕在幾上,倏然起身,瞇眸怒視著她,“蕭臨,記著你的身份。我吳家事用不著你來多嘴!”她轉過身眺望窗外晴空白云,心境開闊,微勾唇道;“奕涵很快會答應我,與我在一起?!?/br> 蕭臨指著鼻子罵她是瘋子,氣不順又講不通,摔門離開。 吳奕君仍淡然,臨窗眺望,將手抬起,落吻紅腫虎口處,抿住最后的些許存留的茶香。 · 蕭臨不肯為吳奕君趟渾水,兩人還為吳奕涵鬧翻。自蕭臨摔門而去,吳奕君含怨,只帶她的副官墨白親自動身。 兩個人兩身軍裝兩把佩槍,在滿院子軍警注視下,面色如常,昂首闊步邁入省政府辦公廳樓。 吳奕君將槍拍在桌上,將她父親的氣勢做派模仿到極致。省委秘書長連連陪笑,只推辭是省長不在,赴京開會了。 吳奕君識破對方緩兵之計,碰軟釘子,臉色愈發陰沉幾分,撇嘴輕蔑挑笑,借力使力與對方打太極,“如此再好不過,家父當前也在京中,我這便發報請他老人家約見刁省長?!?/br> 吳奕君措辭七分恭敬,可她翹二郎腿時刻流露的桀驁,肖像她父親。秘書長咬牙暗罵吳家父女行徑無賴,皮笑rou不笑,退一步只道移交暴亂犯人給軍方關乎冀州城治安維穩茲事體大,須得電話請示省長大人。 吳奕君點頭,轉著槍翹著腳手托皮沙發扶手。秘書長去而復返,點頭哈腰請她稍候,當她的面勒令屬下請軍方去警察廳提人。 墨白跟去辦手續,將人員名單帶回。吳奕君接手大體一掃,眼底陰冷而面上不顯,起身,薄笑著與秘書長道謝告辭,不顧身后人如何感受,戴起白手套攜墨白昂然離去。 吳奕君與墨白單車赴會,回程時候墨白還請用警察廳交通隊的人送了整整六車127名暴動罪行的羈押犯人。 …… 吳奕君歸途,展開名單仔細看過,將文件袋摔在身邊車座上。墨白從后視鏡瞥了一眼,高提著心,默不作聲開車。 下車前,吳奕君吩咐墨白,找尋名單中的兩個人押送審訊室。墨白接令下去安排。 · 齊嘉文護著半大的詹星瀚,先一步踏進彌漫血腥腐壞的刑房。墨白親自羈押她們而來,摘手套站回奕君身邊請示少帥下一步動作。 “無礙的。我與這兩位是舊識,墨白,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br> 墨白只得離開,將鐵門緊閉。吳奕君轉身,氣定神閑撫摸起墻角一排刑具。她拖動絞刑架上的鐵鐐,驚動刑房中陰暗腐朽的空氣戰栗開來。 “你叫我們來,想要怎樣?”吳奕君臉上的陰鷙如實顯現,齊嘉文看出她可怕用意,撐著畏懼之心,將詹星瀚護在身后,警惕看忽而發笑的吳奕君。 昏暗燈泡與微弱的火光忽明忽暗,將明晦光線交織在她身上,襯得她軍裝冷硬,笑容鬼魅。 “你、你不是來救我們的么?你不是奕涵老師的meimei么?”詹星瀚被護在身后,內心驚異話音也無法不顫抖。 “救你們?”吳奕君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她提著鐵鉗撥弄炭火盆里紅灰的炭末,將鐵鉗提起,輕輕呼氣吹飛灰燼,轉身,一手抄兜陰測測笑起,“我救你們脫離對奕涵單相思的苦海,如何?” 齊嘉文腦子里電光火石,閃出一個荒謬的念頭——眼前這個批人皮的惡魔,對她自己的同胞jiejie,心思脫了軌。 齊嘉文被自己的想法驚詫住,她反手護著半大孩子退后,鼓足勇氣高聲吶喊:“不錯!我的確傾慕奕涵。你有什么沖我來!” “世人多愚昧,一經蠱惑便動搖本心,你哪里好,配得上奕涵喜歡關心?”吳奕君切齒,步步逼近,齊嘉文孤注一擲撲上去扣住她,以身為屏,掩護詹星瀚逃走,“你快走!” “阿姐!” 齊嘉文體質呈劣勢又多日少食腹空體力不濟,勉勉強強按住吳奕君雙臂。壓制也只是片刻,繼而被吳奕君伸腿絆個踉蹌。 吳奕君凌駕對方身上,貼近她說:“可惜這么漂亮的臉蛋與一副好嗓子,莫說我jiejie,我都要心生憐惜了呢?!饼R嘉文心一顫,她分心,近乎被火鉗貼上面頰。她捏住吳奕君的手努力與對方抗衡,偏頭唾罵她陰險無恥。 “你出來討生活,本不礙我事??赡沐e就錯在,被奕涵高看受奕涵照顧。齊嘉文,你何德何能?奕涵越是看重你,我越要將你踩進土里!你若生怨,就怨怪天道不公戲弄人,何以你是下賤的戲子,而我是吳府少帥,何以是我朝夕陪伴奕涵,而非旁個而非你?!?/br> “齊嘉文,喜歡她,你不配!世人皆不配!” “旁人妄念皆徒勞。你齊嘉文是,她詹星瀚是,肖想我家奕涵者都該死!” 吳奕君咬牙將火鉗壓向對方。詹星瀚去拎起吳奕君的軍帽砸她頭遮她眼。吳奕君手上一頓,被齊嘉文掀翻。齊嘉文將火鉗丟去墻角,催促詹星瀚快走。 吳奕君曲肘痛擊背后偷襲之人,銀牙緊咬,起身要教訓她。齊嘉文跪坐求吳奕君放過小孩子。 吳奕君垂眸斜睨她,略一思量,答應了她,“那好。我因為這小崽子受的冷落閑氣,便轉贈與你?!?/br> …… 詹星瀚被衛兵送回監室集中關押。齊嘉文則享受到少帥的特別招待。 沾濕的皮鞭掃尾,似毒蛇咬破血rou,“咻咻”鞭響蠶食毅力。鮮血浸透了鞭尾,滴滴答答濺落在絞刑架周邊。 甩鞭之人佇立三步外,儀容得體,襯衫素白靴面黑亮,渾身上下一塵不染。 只是勾著冷漠的笑。 那人又昏死過去,吳奕君虎口發麻半邊臂膀僵硬,“好心”將冷水淋向絞刑架血rou模糊的孱弱之軀,夾軍帽出門,在門口撣去灰塵。戴手套正軍帽,闊步走出去。 “喂點水別叫人死掉?!?/br> · 奕涵一整日對著惦記班上幾個空座位的小主人,無心教學坐立難安,天擦黑時,聽聞大門外汽車引擎聲,小跑迎出去。 奕君被墨白請下車,一把將奕涵擁在懷里,將披風披給她,嗔怪她出門莽撞像小孩子。 奕涵臉熱,推開半步。 奕君心道惋惜,她抱奕涵向來貪多。 “奕君,你今日去過省政府么?那方怎么說?是否愿意放人?” 奕君凝神看她焦急神態,默了默,道:“你是擔心我還是擔心你的學生?” 奕君不疾不徐摩挲她的手,奕涵笑,心里有了底。捧她的手捂在掌心里,抬眸嗔怪,“二者如何矛盾?” “如何不是矛盾的?我便自私,不想要你掛念旁個?!鞭染o攬她腰肢,枕肩埋臉她頸側。 頸子被她熱息拂過,泛起心癢,奕涵將她臉捧起來,“回去吃飯了。祖母在等我們呢?!?/br> 吳奕君勾唇,輕對奕涵耳語:“要你喂我?!?/br> 奕涵失笑,屈指刮她鼻翼,“你多大了?” “我多大都比你小,都要你寵著?!鞭染皖^,一口咬住奕涵雪頸,用牙尖磨了磨。奕涵一瞬無措,而奕君心生貪念…… “快些回去了?!鞭群睦飫澾^異樣,推距惡作劇的meimei。 “好?!鞭染虼轿⑿?,擁著奕涵進家門,乖順如常。 · 好端端用過晚飯,奕君洗澡湊去奕涵房間,躺在沙發上枕奕涵的腿攬她的腰,纏著她為自己講故事。 那本被奕君塞進書柜角落。她想聽jiejie講樂府詩歌。奕涵捧著詩集,翻開就是木蘭辭那頁。 木蘭一心為公,而她吳奕君滿腹私心,書中贊美之詞聽來只覺得諷刺,奕君伸手搗亂,將書頁翻亂。 “,這個好?!眱汕橄鄲傊颂斓夭蝗?,好歹死生不負。 吳奕君枕在腿上,側臥著抬眼看奕涵,聽她輕柔開口為自己誦讀。 “……感君區區懷!君既若見錄,不久望君來。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br> 光影暈在奕涵面容,襯得她柔和而堅定。奕君在心里想,若jiejie是先動心的那方,自己為之赴湯蹈火都情愿。 奕君埋頭在奕涵小腹,悄然孕一顆淚。她并非良善之輩,卻將心內最溫柔奉給奕涵,求她歡喜,求她們長久。 “乏了么?”奕涵息聲,撫奕君后腦。奕君縮在她懷抱搖頭,蹭去淚跡,悶聲回問她:“jiejie可有‘焦仲卿’?” 吳奕涵暫且靜默,將書合起放膝頭,再捧起奕君的臉仔細端詳,含笑問她可是歡喜誰家姑娘。 奕君心中低落,搖了搖頭。她歡喜之人近在眼前,并非旁人家的誰…… 只是不知,奕涵待嫁到幾時。奕君心內愁苦,當夜噩夢纏身。夢中,她前一秒她踏入婚房,撥開奕涵的鳳冠流蘇,下一瞬,鳳冠霞帔的新婦嗔她胡鬧,將她往房門外趕。奕君出門,遇到同樣一身吉服的生面孔,那人美極雌雄難辨。吳奕君羞愧,繼而親見奕涵當他面纏挽旁個的手臂,歡喜招呼她:“奕君,這便是你姐夫?!?/br> “我不要甚姐夫!”夜半時候,吳奕君脫離噩夢坐起來,她旋開床頭琉璃燈,被燈光刺痛淚眼,置氣將其推翻在地。 聽聞清脆碎裂聲,吳奕君掙脫出噩夢,她心下稍安,倚著床頭長長呼氣,慶幸只是噩夢。 若她再不籌謀行動,只怕噩夢將成真。 20 奕涵次日清早赴學堂,門前下車時候被人蜂擁圍起。她的司機三斗與便衣保鏢阿新幾人敏捷反應,趕赴她身邊圍繞守護。 “不必緊張,這幾位是我學生的家長?!鞭群瓕⑷藫荛_,扶住一位老嫗蒼老的手,她記得這位是她班上學生楊一帆的祖母,不止一帆家長,奕涵留意到詹星瀚父母也在場。奕涵心道不妙,屈身問候老人家:“阿婆,您怎么來這?是一帆出了什么事?” “孩子們都沒回家?!崩先思疫氖謨裳酆瑴I,“奕涵老師,拜托你想想辦法?!?/br> “怎么會這樣?!鞭群纳@異,扶穩顫巍巍的老人家,心急道:“您放心回家等消息。各位少安毋躁,我在此承諾:今日一定送孩子們平安回家?!?/br> …… “你們開車送幾位家長回去,不必跟著我?!鞭群胬淙缢?,少見動怒,護衛她的幾人不敢有異議,目送大小姐乘黃包車離去,請客人乘車。 大小姐負氣往北郊軍部去,足以料想今日家宅將不安寧。三斗駕車去送客。阿新保鏢四人兵分兩路,分乘黃包車兵分兩路跟上,暗中護衛大小姐。 阿新在路上顛頓,仰頭一嘆,天沉欲雨。 · “奕涵,你怎么獨自來了?三斗哥呢?”蕭臨走出軍部大門,正與奕涵面對面。蕭臨歪頭看她身后,只能看到寥寥幾輛來往的黃包車。 城郊軍部這等僻靜且肅穆之處,尋常人都要繞著走的。 奕涵卻是獨自到訪。她面容沉肅,遇見蕭臨也只問一句,“吳奕君可在?” 蕭臨心一沉,隱約猜到奕涵此番為什么事,將手里的文件袋往身后藏,原本回話道:“她在辦公室?!?/br> 吳奕涵點頭,再無只言片語寒暄,繞開蕭臨,掠過直立行禮的衛兵,直入軍部大院。 冀軍人大多識得吳大小姐,縱使有新兵,但凡瞧一眼那與少帥相似的面容,也不敢在奕涵面前滋事的。 吳奕涵直接推開三樓居中偏右、緊鄰司令辦公室的那一間。 吳奕君安坐自己的辦公室,奕涵推門所見正是那人不加掩飾的頑劣形象——吳奕君一雙腿交疊搭上茶幾,枕著雙手,陷在沙發中閉目。 聞聲,吳奕君悠然睜眼,如她所想,心念之人降臨眼前??上Р皇菫樗?。 奕君還受夢魘折磨,精神不濟,嗓音也干啞,“你如何來的?”窗戶大敞,吳奕君自信能聽出三斗駕車的響動,但方才辦公樓下靜悄悄的。 “我只問你,我學生何在?” 吳奕君心冷,奕涵心里片刻沒有她,她撐起嘴角譏笑,翹腳坐回沙發,拿腔拿調道:“你的學生,不在學堂找,跑來軍部么?” “吳奕君!”奕涵打斷她,“我方才看到了蕭臨,她手里拿著警察廳的回函。你將被捕民眾提出警局又暗自扣押了是或不是!” 吳奕君揉額頭抵擋意識昏沉,“是又如何。被捕之人不過是亂民,目無法紀擾亂治安自然要付出代價。奕涵,這起子人也值得你一而再為之勞心嗎?” “歷史進步歷來是由有志之士挺身而出革命犧牲解放思想換取的,追求進步者是為勇士?!眳寝群M門僅僅三幾步,站在會客沙發幾丈之外不肯再向前受怯懦腐朽之氣沾染。 “說到底,你不也是出于私心?為你的學生、為那戲子出頭罷了?!眳寝染久?,繼而聽到吳奕涵毫不留情的冷血評價:“你我不同。我想回報光與熱,而你,不辨是非,隨波逐流,只不過是披軍裝的劊子手?!?/br> 吳奕君揮手,將喜歡的一套青瓷瓷器摔個粉碎。 奕涵踩著茶杯碎裂聲出門,撞見門外舉棋不定的蕭臨。奕涵追問她游行代表關押所在。 蕭臨就猜到她們姐妹今兒要爭執,不想現實更為糟糕。她硬頭皮帶奕涵去看守所。 奕涵是蕭臨親自陪護的,看守所衛兵畢恭畢敬一路放行。 “奕涵老師!” 奕涵隔著鐵柵欄,與學生們重逢問候:“星瀚,一帆,你們都還好嗎?” 詹星瀚點頭,抓著欄桿凝視她哀求她,“老師,有個jiejie去了審訊室一整晚再沒回來過,求你救救她!” 奕涵回頭厲聲質問蕭臨:“審訊室在哪里?帶我去!” 蕭臨招手示意衛兵去審訊室,安撫奕涵稍候。 “抗議游行只是民眾無奈之舉,是政府無能、洋人威逼。蕭臨,我父親不在,胞妹違逆人意一意孤行,望你慎思,行有為之舉,放民眾歸去?!?/br> “好一番慷慨陳詞。吳大小姐心懷熱血,自不同于我等劊子手?!眳寝染宦飞钊?,漫步者連連鼓掌。 吳奕涵閉了閉眼,轉過身,從手包里摸出勃朗寧上膛對準吳奕君腳下的路,呵斥她不許近前。 蕭臨愣著,心提到嗓子眼。吳奕君頓了頓,聽到身后沉重腳步拖曳聲,唇角微勾思定主意。 “旁人與我無關,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了便是。只是,齊嘉文與詹星瀚,二選其一,看你救誰?”吳奕君說話間,一披發的、渾身血痕的重傷者被兩個衛兵拖曳出來,在吳奕君授意下被丟在過道、她們之間。 “……!”吳奕涵已然失聲,蹲身,將風衣取下披給重傷倒地幾近昏迷的人。 “放了她們?!鞭群皖^端視齊嘉文,心中怒火灼燒。 “卻不知奕涵選了哪個?” 奕涵舉槍對準自己,目光寸寸升起,刻在吳奕君陡然驚變的面色上,“你若執迷做你的軍閥專政,你我情誼斷絕與此?!?/br> “吳奕涵!”奕君怒道,她臉色煞白,后背爬滿冷汗,她心跳全然跳亂,卑鄙紅眼睛,無能而無奈對奕涵撕心吶喊:“你若輕生,我要所有人為你陪葬!” “再說一遍。你若在乎姐妹之情,放他們走?!?/br> 吳奕君面部肌rou抽搐,心生怨懟卻不敢明說,眼睛一瞇,眼底只鎖住凜然倔強的女子一個。 吳奕君抬手,什么都沒說。蕭臨緊張注視對峙局面,心有余悸,趕忙傳令:“開門放入!” 奕涵將槍放下,仍緊攥在手里。制止意圖接近齊嘉文的衛兵,扭頭看蕭臨,放柔聲音道:“小臨,請你幫我個忙?!?/br> 吳奕君還在眼前,奕涵對她置若罔聞,反倒請外人幫忙。毫無意外,吳奕君臉色陰沉下去。蕭臨對余光里鉤子般的銳利眼神視若無睹,屈身將重傷之人撐起。 蕭臨將人送上車,奕涵借用她的車親自開車送齊嘉文去醫院。 奕涵托服務生幫忙去城東戲院請戲班的班主及齊嘉文師妹竺箐兒。 · 天青飄雨。辦公樓空曠下來,寂靜到令人心慌。吳奕君臨窗瞥望院子??諘绲能姴看笤簝H僅是孤單單的人與孤單單的車。 她的副官墨白也被她打發走了,吳奕君獨自一人彳亍再三,拎大衣驅車離開。 戲班班主與竺箐兒匆忙趕來,戲班主等到搶救結束,聽聞主刀醫生宣布齊嘉文右臂重創再難登臺的消息,希望破滅決然離開醫院。 戲班主拉著竺箐兒走廊私語,勸她放棄齊嘉文回戲班。竺箐兒不肯。 兩個人出門,歸來僅竺箐兒一個。吳奕涵毫無意外,她多看對方一眼,站在床尾欠身,向病床上麻醉昏迷的與等候在床邊的二人致歉,“是我吳家愧對二位。胞妹行事荒唐,我替她向二位道歉?!?/br> 奕涵近乎明言,竺箐兒聽懂她言下之意,不卑不亢請她離開。 奕涵走出醫院,去就近的典當行將隨身的白玉耳釘與手鐲當掉,將身上所有錢送回病房,親手交給竺箐兒手里。 “她的醫藥費合該是我家里出,余下的算作路費,夠你二人生活一陣子?!?/br> 竺箐兒本要抽手拒絕的,奕涵緊握她手,“剩下這些,算作我借你們應急之用。我meimei為人我了解,她養尊處優慣了,心性又高,必定不肯善罷甘休。眼下你們唯有養好傷盡快離開?!?/br> “多謝提醒。師姐好轉我們即刻就走?!?/br> “保重?!鞭群D住目光,望向床頭昏迷的人,輕喃一聲,回眸離去。 · 奕涵恍惚下樓,恍惚融入雨幕。 吳奕君停車在醫院門外,所見至此,匆忙下車,向她奔來,披衣為她。奕涵抬眼淡淡看她,抬手阻攔她示好,不顧阻攔,從她身邊繞過。 奕涵將蕭臨的車送去修理廠,預約清潔汽車坐墊。她獨步走出修理廠,目不斜視,漫步雨中。陰雨天暮色早,天光暗淡,吳奕君驅車,跟在奕涵身后追隨一路……乃至回到家中,奕涵踏入門廳,眼前一黑暈倒過去。 奕涵撲過去接她入懷里,橫抱她上樓,急喊要護院速速去請家庭醫生。 …… 奕涵由侍女換睡衣,平臥在床服藥安睡。奕君深夜不肯離去,映著床頭小夜燈牽手守著她。 午夜時候,困乏極了,吳奕君頭昏,小心翼翼脫鞋上床。側臥在她身邊,埋頭,抵在她頸窩。 她千辛萬苦入夢,夢中遭許多人嘲弄糾纏。 “我不與旁人差什么的,奕涵,為何你不曾歡喜我,甚至不曾留戀我一眼……” 吳奕君在夢中央求奕涵,炙熱的眼底灼燒洶涌的愛意。 奕涵卻只是如往常哄她,答應meimei會守護她疼愛她絕不離開。 奕君蜷縮在奕涵懷里,眼角被淚水壓彎。 · 21 奕君苦心整夜守候奕涵,而奕涵轉醒后卻對她冷淡許多。 奕君心頭憋悶,她受不了奕涵的愛答不理,自奕涵醒來躲出家門怕對住她淡漠眼神。 奕君離開家門,驅車在北城亂轉,她先前與蕭臨紅臉,路過蕭宅并非停車,無意之間,轉去了花紅柳綠的花街柳巷。 車停在大世界對面凱樂門,吳奕君坐在車里就被姹紫嫣紅撲滿車窗。 “老板,您一個人呀?瞧這長夜漫漫,您何不來我們這廂尋個紅顏知己?” 吳奕君垂眸思索過,深深吐息,熄火下車。 或許蕭臨說得對,天下何其大,或許是時候放開眼界好好欣賞世上的美景美人。 當下,她接下舞女的橄欖枝,選擇這個最快的法子,忘掉吳奕涵。 吳奕君進門坐去吧臺點一杯酒,濃度很高的洋酒。 手捧一杯白朗姆酒,吳奕君喝得豪放。這洋酒喝起來與本土的高度高粱酒無異。她肩頭搭來柔若無骨的奇香美人。美人伏在她肩頭,攬上她腰掐著細嗓撒嬌,“老板喜歡白朗姆酒么?好巧,妾也喜歡的?!?/br> 吳奕君將女子拽來身前,望著她,嗅著熱烈的水仙花,像是透過眼前陌生的面龐看到少時燦爛的童年,還有奕涵含苞待放的笑容。 吳奕君歇了心思,那人就親上來,吳奕君耳邊一聲呼喚,似乎是年少的奕涵伏在花叢前回眸。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吳奕君雙目濡濕,推開來人倉皇逃出去,門口的人在張貼新海報,吳奕君意外撞及某,匆忙道歉。 在吳奕君離開的背景之后,屏風海報上美艷的女子嬌容被百花叢中另一道嫵媚風姿所取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