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倏然睜開雙眼。天還未亮，有人走進這棟樓。

    他從床上起身，穿起長褲，一旁的納特也醒過來了，睜開一只眼睛，趴在溫暖的被窩里慵懶地搖了下尾巴。

    這幢三層樓的建筑物理應只有他們兩個居住。艾里斯遵守了承諾，讓他跟納特都有足夠的休息空間，不過身處陌生環境，他們只用了二樓最底部的一間房。

    樓梯傳來輕快的腳步聲，闖入者彷佛毫不在意可能擾人清夢，踏著大大的步伐一路穿越二樓走廊，來到他們的門前。

    叩、叩。

    「早安，李維?！鼓衅筒计澮话汛蜷_房門，露出大大的微笑，「我媽要我來叫你去吃早餐?！?/br>
    李維站在床邊，面無表情地偏頭盯著闖入的男仆，「我沒有應門?！?/br>
    「哦?！鼓衅驼Ａ苏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李維。

    黑發青年打著赤膊，挺直的身軀包裹著精實肌rou，優美削瘦的線條一路延伸到腰際，在窗外透進來的光線下彷佛一座好看的雕像，布茲看著看著莫名感到一陣害臊，連忙轉開了視線。

    「不過你已經起床了?！共计澯檬种干ιδ橆a，看到趴在床上的白色狼犬，臉上的笑意又加深了些，「你還和納特睡在一起呀？感情真好?！?/br>
    「大概比你想像中更好?！估罹S面不改色地說道。

    如果這個男仆再多闖幾次，也許能看到他一輩子都不會想要知道的畫面。

    李維深吸了一口氣，耐著性子說道，「我是說真的，你不該在我答覆前就闖進來，我有戰爭的精神後遺癥，我可能在睡夢中殺死你，納特也可能把你當作闖入者攻擊?！?/br>
    「我、我明白了?！共计澝媛毒o張地點點頭。

    看對方有反省之意，李維也沒再為難，逕自轉頭翻找起衣服穿上。

    年輕的男仆就站在房門口等待，雖然人有點笨拙，不過布茲似乎本能地擅於體察他人情緒，知道李維沒有生氣，就逕自左顧右盼起來。

    「這里的房間比較寬敞，我也想要搬過來?！共计澚w慕地說道。

    目前除了老園丁住在後花園外圍的小屋，其他在莊園主宅內工作的男仆女仆都是住在閣樓上的宿舍。

    「去問艾里斯吧?！估罹S聳聳肩說道。

    這不是他的權限，而且他相信那個男人不會自找麻煩，冒著泄漏秘密的風險幫他們安排鄰居。

    「……現在你該叫他主人了?！共计澕m正道。

    這大概就是布茲對李維的態度明顯比較親近了的原因。作為廚娘的兒子，布茲從小以仆人之子的身分長大，對於柏納家族有著發自內心的敬畏之心。直到知道李維要進來這里工作之後，布茲才開始會主動跟他攀談。

    等李維整裝完畢，納特跳下床鋪，跟在兩人的後方離開這幢半廢棄的空樓房，走向腹地廣大的莊園宅邸。

    「每天都要全部人一起用餐嗎？」走在還泛著晨露涼意的戶外小徑，李維開口問道。

    雖然他的廚藝普普通通，不需要自己準備三餐是很省事，李維在安靜的墓園獨來獨往生活慣了，突然要過著按表cao課的團體生活，總感到有點麻煩。

    「要是錯過供餐時間，就只能餓肚子上工了?！共计濣c點頭說道，「我是能偶爾幫你弄來一點面包點心，不過吃飯時間沒有出現，會被管家們問話的?！?/br>
    李維昨天來到這幢莊園時，是坐在馬車上，跟艾里斯一起從宅邸大門走進屋里的，在那之後，老園丁跟女管家都提醒過他以後要走傭人專用的小門。

    從傭人的入口走進宅邸，建筑里有許多地方都設有暗門與傭人使用的走道，他們朝樓下走去，廚房、傭人的餐廳與交誼廳都在地下室，環境并不差，甚至還有游戲室。

    「以這座宅邸的規模，傭人的數量好像很少?！估罹S說道。

    然而，這個莊園里卻有兩名管家。頭發灰白的老紳士男管家負責服侍主人并管理男仆與戶外工作人員，面容嚴厲的中年女管家則負責指導與指揮女仆──就算李維以往與上流社會的世界無緣，他也能推敲得出這里以前應該有更多的仆人。

    「我小時候這里很熱鬧，就連你住的那棟樓都住滿人?！共计澔仡^確認四下無人，壓低嗓音說道，「四年前主人來這里靜養時，開除了非常多傭人?！?/br>
    李維挑起眉，注視著欲言又止的布茲。

    「對你們來說應該不算好事吧？工作的負擔會增加?！谷欢?，走在他身旁的年輕男仆眼神發亮，毫無陰霾的模樣。

    「因為有些討厭的家伙被開除了……咳、不只是我這樣想，聽我媽和其他資深女仆說，少爺很精準地挑選到心地不好的人。除了會欺負小孩子的壞蛋，還有一些被懷疑會偷竊卻抓不到證據的慣犯、平常會發表危險的仇富言論，憤世嫉俗又好吃懶做的人、會故意欺負鄉下出身的女仆的人……」

    布茲神秘兮兮地說道，「因為以前艾里斯少爺一年只會來住一季，很少跟這里的仆人有互動，那時候大人們都覺得很不可思議，覺得少爺好像會讀心呢?！?/br>
    一來到地下室，遠處便傳來廚房忙碌的動靜，幾個廚房女仆提著餐盤竄過一道門口，將食物送往另一頭的餐廳。

    可容納二十人的大長桌邊已經聚集著三三兩兩等待開飯的仆人，他們放松地閑聊著，當李維跟在布茲身後走進門時，所有人安靜了一瞬。

    布茲像是渾然沒發現微妙的氣氛變化，一溜煙跑走，開開心心地加入長桌末端的幾個年輕仆人。

    李維向眾人微微頷首，其中有幾個人也點頭回禮，他在諸多好奇視線之下，走到老園丁旁邊的位置。

    每天用餐的座位都是固定的。

    似乎在傭人里頭，也有明確劃分出不同職位之間的位階差距，李維還沒有完全記住所有人的頭銜與名字，他知道主位是男管家與女管家，接著順序反映出階級，前面的都是資深仆人，坐在尾端的則是負責雜活的年輕仆役，容貌稚氣未脫，坐在後面的女仆臉上和裙子上沾染著污漬，像是從昨晚就沒有洗掉。

    李維的位置在中間偏後，跟車夫、老園丁這些戶外的工作人員坐在一起。

    老園丁跟他說過，只要聽管家們跟艾里斯的話就好，宅邸里的階級紛爭不關他們的事。

    坐下前，李維拉開身旁空位的椅子。納特輕巧地跳上了那個位置，姿態端正地坐好。

    霎時間餐廳里的氣氛變得更為詭異。

    眾人的視線都放在他身旁的狼犬身上，卻無人開口制止。

    ──因為這是來自主人的命令。

    「我替牠準備了有不同花色的餐具，這樣沒有問題吧？」女管家巴爾克輕咳了聲，臉色有點難看地發問。

    桌上整齊擺放的餐盤清一色都是純白色，有的是從「上面」汰換下來的，有著龜裂的老舊痕跡，而納特的餐盤則是全新的餐具，鑲著一層藍色釉彩，反倒看起來比較高級。

    女管家顯然是不太喜歡狗的那類人，不太能容忍動物出現在屋里，甚至還跟他們一同上了餐桌，卻還是忠實完成了來自艾里斯的吩咐。昨天的晚餐太過倉促，經過一晚的準備，消極的折衷方案就是不與狗共用相同的餐具。

    「沒問題，很感謝您?！估罹S點頭致意，又環視了一圈好奇盯著他看的仆人們，主動說道，「如果你們認為不衛生，我可以和牠一起去外頭吃?！?/br>
    女管家嚴厲的眼神中閃爍了動搖的光芒，顯然認為這個提議十分誘人，卻還是很快地抿起嘴角，「這是主人的安排，我們無權決定?！?/br>
    艾里斯昨天回到莊園，立刻就進了書房忙碌，李維沒有再見到對方，然而晚上他跟著老園丁下樓吃飯時，已經等在門口的男管家格吉爾微笑著迎接他們。

    原本在書房服侍艾里斯的男管家特地下樓，向傭人們介紹李維和納特，并且吩咐納特的日常生活起居完全比照李維辦理，不能當作外面的看守犬來飼養。

    不僅不能用剩菜和骨頭打發，反倒還讓廚娘記得準備稍微清淡一點的飲食，還早早要女管家吩咐女仆準備兩人份的餐具。

    李維對此感到非常意外。他本來已經做足心理準備，這會是他來到莊園的第一個沖突。

    以前在外頭討生活時，他遇過太多次旁人將廚余骨頭拋給納特，命令他的狗處理垃圾的情形。就算不是腐壞的食物，直接將面包或湯湯水水倒在地上要納特去舔，也讓李維全然無法接受。

    納特似乎沒有太過在意這些，有時會彎下身意思意思想吃兩口，然而李維每一次都會情緒失控，曾跟執意要喂食納特的工人們大打出手過好幾次。

    在墓園的時候，艾里斯確實也曾經討好過他的狗，不過李維沒有想到，當他們轉為雇傭關系，那個人回到了自己的領地，仍會記得這種細節。

    「大家都餓了吧，先吃飯吧?！鼓泄芗仪辶饲迳ぷ?，整桌好奇的目光頓時回到主位。

    所有仆人都拿起餐具，開始喝起桌上擺盤盛好的湯。

    要等到男管家宣布開飯，傭人們才會開始進食，而且十分注意遵從所有的指令，某種程度上來說，這里的感覺挺像軍隊的。

    李維拿起湯匙，身旁的納特也跟著低頭埋進盤子里，坐在對面的仆人們眼神露出了點不自在，偷偷瞄著面前喝湯的白色狼犬。

    對於這只加入了早餐餐桌的大狗，年輕的傭人們眼底充滿好奇。不知道有多少人注意到納特若無其事地跟隨了用餐的節奏，不過許多家犬本來就擅長對人類察言觀色，或許不至於引人懷疑。

    「牠不會咬人吧？」坐在李維對面的褐發男仆試著向他搭話，半開玩笑地問道。

    李維聳了聳肩，「不要惹牠，牠不會主動咬人?！?/br>
    不冷不熱的回答，讓對面的兩個仆人面面相覷。坐在附近的仆人們顯然十分留心這邊的交談，談話聲都小了些，偷偷觀察著李維。

    他們似乎都還在捉摸與他對應的距離，對於主人特地帶回來的男人與狗相當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