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家族的人收到命令，陸陸續續過來協助善后。有人注意到江屹川，知道他是和六壬山莊的人一起的，便討好地過來問他需不需要馬車。

    于是江屹川很快帶著飛沉坐在去往六壬山莊的馬車上。

    在馬車里，江屹川將飛沉摟在懷里抱著，喂了他一點水，他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到六壬山莊已是半夜，竟還有個堂主帶著一個藥修按魏淵吩咐候著他們。

    將他們安頓到客房后，藥修便手腳麻利地檢查飛沉傷勢，給他清創上藥。

    連著兩三天，飛沉都是昏昏沉沉。江屹川除了去跟魏淵道謝和訊問對狼妖的審訊情況，基本都在房間里陪著飛沉。

    按江屹川的猜測，狼妖并非與他有仇。多次攔截追殺，有可能受人指派。這樣一只惡妖在六壬山莊底盤上作惡，六壬山莊自然不能放任。他們想追查狼妖的來歷和背后的cao控者。但狼妖強勢沉重，他們也不敢用重刑逼問，只能暫時僵持著。

    飛沉的傷除了一些骨裂，大部分是皮rou傷。只是他這些天沒吃到多少東西，身體十分虛弱，夜里連說夢話都發不出聲音。

    江屹川在他做噩夢時不斷撫摸他身體，輕聲安慰他。他皺著眉嘴巴開合著，發出模糊不清的氣音。江屹川有時候精神疲累，恍惚聽著竟覺得飛沉像在叫他：“川……川……”

    江屹川一開始還愣了愣，隨即無奈搖頭，用指甲用力掐太陽xue提神。飛沉當然不會這樣叫他，他想自己或許聽錯了，也或許是又想起了霜兒。

    六壬山莊不缺魔界藥材，飛沉生命力也頑強，第四日開始，他精神便好了很多。他幾乎不說話，但江屹川忙里忙外照顧他時，他會一直看著江屹川，直到江屹川看過來，他才把視線移開。

    這幾日，江屹川把過去機緣巧合得到的一塊天蠶帛贈給了魏淵。天蠶帛由罕見的雪蠶吐的絲織就，冷暖宜人。這一塊天蠶帛雖不大，但魏淵的兒子即將滿百日，用來給他制衣正合適不過。魏淵推辭了一下，看江屹川誠意要送，也就收下了。

    飛沉恢復了點力氣，就想坐起來。平日都是他伺候江屹川，如今卻是江屹川給他擦洗，喂他喝水吃粥，他頗為不安。

    江屹川扶他靠床頭坐好，腰后塞了個枕頭墊著。他一雙手掌都有傷，包得密密實實的。江屹川也坐下來，舀了一勺香軟的魚rou粥喂他吃。

    勺子剛遞到飛沉唇邊，飛沉就皺起眉頭。他似乎不太情愿地張開嘴，吃了半勺粥。

    江屹川看他一臉難受，忙問：“嘴里還有傷？”

    飛沉搖搖頭。

    “那是不喜歡吃這種粥？”

    飛沉遲疑片刻，頭點了點，又急忙搖了搖。

    江屹川看出來，他是真不喜歡，但又不太敢說。

    可是飛沉以前在魘嶺客棧吃過魚，也吃過魚rou粥，都沒有露出過討厭的神色。江屹川甚至從來沒見過他挑剔食物。

    “沒關系，不喜歡的話我另外給你做?！苯俅ò阎喾畔?，“那飛沉是不喜歡吃粥，還是不喜歡魚的味道？”

    飛沉仔細觀察江屹川的神情，似乎沒有責怪他的樣子，才鼓起勇氣道：“不喜歡魚?！?/br>
    “那我重新去做別的?！苯俅ǘ似鹜?，正要往外走，又回頭問了句“飛沉以前也不喜歡魚嗎？”

    飛沉被這話問得呆了呆，自己也有些不解：“以前喜歡的?！?/br>
    “大概受了傷，口味變了?！苯俅ㄐπ?，沒再說什么。

    也或者，他以前也不喜歡，只是裝出喜歡的樣子？

    不管怎樣，他肯說出自己的喜好，總是好的。

    江屹川到廚房重新給他煮別的粥。那碗魚rou粥則被他幾口吃了。米粥軟糯，魚rou香滑，他倒是吃得意猶未盡。

    霜兒不喜歡吃魚，江屹川因為遷就霜兒，也陪著她不吃魚。霜兒去世之后，他但凡有得選，也習慣性不選魚類的食物，就當作霜兒仍和他一起吃飯。

    也就只有在魘嶺客棧的時候，妖怪們做菜隨心所欲，偶爾會做魚。江屹川一般也不吃。這一次是聽了六壬山莊廚師的建議，專門做給飛沉吃的。

    他端著重新煮的香菇雞絲粥回到房里，正看到飛沉在撫摸臉上的傷疤。他的手掌被包扎著，每根手指都只能露出兩個指節。

    “別摸，摸多了好得慢?！彼聛?，舀了粥放在嘴邊吹。

    “飛沉是不是很丑？”飛沉問。

    “不丑。你要是不摸，過幾天就好了。老是摸它，就一直好不了?！?/br>
    飛沉臉上的傷又多又深，雖然已經消了腫，但疤痕十分猙獰。那張臉算是被毀了個面目全非。江屹川面不改色地撒著謊，把吹涼了的粥喂給飛沉。

    飛沉乖乖把手放下來，一口一口把粥吃完。

    那一日的事，澄慧說他只救了江屹川，將飛沉留在了原地。江屹川仍有疑問，但飛沉狀態不好，他也就一直沒問。如今看到飛沉精神不錯，他便坐下來打算問問當時的情形。

    “飛沉，那日我昏過去以后發生了什么事？”他坐在床沿，離飛沉不遠。飛沉本來表情平靜，聽他這么一問，眼睛就微微睜大了，眼底也浮出恐懼之色。

    “告訴我，后來發生了什么？”江屹川想了想，換了個方式問，“后來有人來了是嗎？”

    他剛想按胡梟的模樣接著問是不是一個瘦高的男人，飛沉已經點了點頭，說：“林公子?！?/br>
    江屹川愕然：“來的是林公子？先前跟我們一起的那個？”

    “是?！?/br>
    “他……他做了什么？”江屹川聲音開始發虛，胸口悶得厲害。他有些害怕聽到飛沉說出他猜測的內容。

    “他說要當著飛沉的面殺掉主人?！憋w沉回憶起林又晴當時的模樣，渾身一個激靈，下意識縮了縮身體。

    江屹川輕輕捉住飛沉兩手露出來的手指，顫聲問：“飛沉手掌上的傷是抓著他的劍才被割的吧？”

    “嗯?！彼蛄嗣虼?，小心翼翼地看著江屹川，“飛沉……吐火燒傷林公子了……主人，求主人……”

    “你沒做錯?！苯俅ù驍嗨黠@想求饒的話。

    澄慧是靜平寺高僧，也算是他年少時結識的忘年交。飛沉所說的話與澄慧的有出入時，他選擇相信飛沉，沒有原因。

    “后來呢？”江屹川好一會兒才繼續問。

    “后來……那位大師也來了，飛沉就打不過了?！?/br>
    “原來還有他的份?！苯俅ɡ湫α艘宦?，“枉我對他信任有加?！?/br>
    他心疼地摩挲著飛沉的指尖，將心里的怒火暫且壓下去，才接著問：“那是誰把飛沉抓走的？林公子還是大師？或是他們倆？”他想起澄慧在自己說出留活口的話后，仍執意殺死對手的事。

    “大師走了之后，林公子說要殺了飛沉……但是后來又來了一個人，不讓他殺。他們就把飛沉抓走了?！?/br>
    “那，是誰割傷了飛沉的臉？”

    “林公子?！?/br>
    不出所料。

    江屹川心底里躥上來一股寒意，直凍得他手腳發冷，面色森寒。他沒意識到自己死死咬住了牙，似乎稍一放松，就控制不住想讓九微飲血。

    林又晴是他帶大的孩子、兄弟，也是他的妻弟，是恩同父親一般的師父的親生兒子。他不明白林又晴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但似乎又明白到底是為什么。

    林又晴尚在襁褓中時，母親就纏綿病榻，父親也不曾盡心扶養過他。江屹川一個小孩，照顧兩個小小孩，除了給他們吃飽穿暖，只會盡量寵著護著。

    霜兒早熟，懂事，努力為江屹川分擔。結果就是林又晴被江屹川和jiejie一起寵著護著。這樣的寵溺，非但沒讓他得到安全感，反而使他更沒有安全感。離開jiejie和江屹川的羽翼，他便覺得自己已經被拋棄。他嫉恨奪去江屹川注意力的飛沉。

    江屹川痛苦地、無聲地嘆了口氣。

    是他害了飛沉。

    他以為自己對林又晴那份不該有的情感明確了拒絕的態度，對方就會退卻。而自己也一再原諒他看似不過是一時沖動的惡毒行為?？蛇@分明讓對方更加不肯罷手。

    他總將飛沉叫做小傻子，但飛沉并不真的是個傻子。

    “林公子很討厭飛沉?！彼杏X得到。

    “嗯。他心腸太壞?！苯俅ǖ?，“都怪以前帶大他的人沒有好好教他?！?/br>
    飛沉不太明白江屹川指的是誰。他眨了眨眼，清澈的眼睛看著江屹川道：“他說，主人喜歡飛沉?！?/br>
    江屹川一愣，隨即表情柔和下來。他想了想，露出一個明確了心意的淺淺的微笑：“是。他說得沒錯，我喜歡飛沉?！?/br>
    飛沉略略歪著頭，好像也經過了一番思考，然后他認真地說道：“飛沉也喜歡主人。主人是個好人?！?/br>
    “……小傻子?！?/br>
    不是你說的這種喜歡啊……

    江屹川無奈地長長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