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八
接到穆承雨要求要去找赤九狼的消息時,邱成鳶正在安情局的會議室開會。 他的副官悄悄得將消息告訴他的時候,他沒有說什麼就馬上允準了。 會議結束在大半夜,邱成鳶返回官邸後,洗漱整頓完已經接近了凌晨,他待在臥房里,望著空蕩蕩的床鋪,獨飲著一杯紅酒,而他的孕妻,卻沒有待在他的身邊。 此時此刻,在理智最稀薄的邊界,不得不說,最適合白杉城之前告訴他的那番話逐漸在心底深處紮根,就像一枚黑色的種子,生出的荊棘既紮人,又充滿破壞力。 要他的身子夠浪蕩,但他的心,卻從來都是水中撈月。 獨酌熬到了天透徹亮,邱成鳶換了身衣服,招了司機載他來到周奇瑋的私人狗舍莊園,好幾只毛色黝亮的大狼犬,大老遠就追了出來迎接客人,見到是主人熟悉的朋友,各個都瘋狂得掃起尾巴,卻沒有貿然靠近邱成鳶,隔著一段距離搖頭擺尾。 邱成鳶一走進庭院,就看到周奇瑋倚在欄桿邊抽電子菸斗,後者隨即招呼他來到剛澆水過的草皮地上享用早茶,兩人不免閑聊了幾句,周奇瑋立刻注意到邱成鳶似乎一夜未眠,雖然對於被公務纏身的副總理大人來說并不稀罕,然而今天邱成鳶卻沒有帶他那位氣質獨特的小情人來。 一問之下,才知道他竟然去探朋友的病了。 「別露出那種表情,想說什麼直說?!骨癯渗S淡定得低頭啜飲熱茶,反倒是周奇瑋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神情,隨即又摸了摸下巴,語重心長得嘆了口氣。 「……你最好講出一些好話?!骨癯渗S先發制人道。 「不,只是有些感嘆罷了,咱們堂堂王子殿下,比故事書中走出來的都還要不真實的人物,居然也有孤枕難眠的時候?!?/br> 邱成鳶對於老友的調侃沒有什麼評論,因為他知道對方并沒有任何玩笑的涵義在里頭。 周奇瑋是一個理性至上的人,他的信息素波動甚至能做到比邱成鳶都要平靜無瀾,他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是貴族聯姻的婚配,他欣然接受,卻中止在對方因病早逝,甚至還來不及有一個孩子。 周奇瑋卻能理智得接受了每個人生途徑上會遇到的逗號與轉折,正如同他的精神力譽值,在邦聯軍機處里擁有數一數二高的紀錄,同樣的,也是邱成鳶樂於與他保持良好友誼的原因。 「那位朋友排場這麼大,叫什麼名字,什麼性別?」周奇瑋好奇得問道。 「一個Beta,承雨的大學同學,認識很久了?!骨癯渗S淡淡道。 周奇偉鍥而不舍得問出了名字後,陷入了一段沉思,就在邱成鳶以為話題結束的時候,他才忽然道:「這個名字,有點熟悉哪,他是很年輕的企業家,公司不到兩年就有上市股票 ,而我會知道他,是因為這個名字出現在了新進的運協委員名單上?!?/br> 「有人推薦他進去?」 「中央商會的副主席,鹿仕茗推薦的,給了他一個中常委員的職務,不是隨隨便便被安插上來的,你也知道中央商會派系繁雜,幾乎就是一個小政黨,運協在其底下運作,中常委員是有實權的?!?/br> 「鹿仕茗?他們有什麼關系嗎?」邱成鳶微微蹙眉。 「簡單來說,鹿家與白家是姻親關系,所以這把赤九狼推舉進入運協,很可能是白杉城的意思?!?/br> 邱成鳶冷嗤了一聲,淡漠道:「這家伙倒是心機深沉,怎麼我記得赤九狼連Alpha都不是,鹿家舍得交出一個妙齡的Omega出來作為代價,那我沒有意見?!?/br> 「正好相反了,」周奇瑋道:「據說是鹿家的Omega先倒追人家的,而鹿仕茗愿意讓赤九狼進入體系,肯定是初步認可他這個上門兒婿了,這麼優渥的條件,名和利及美人樣樣不缺,我看鮮少人能夠拒絕乾凈?!?/br> 「你想說我在赤九狼身上失了先機?」邱成鳶冷質的眸光,投射出一種犀利的顏色。 周奇瑋聳聳肩,道:「這就要看你家寶貝跟赤九狼之間的關系深不深厚了?!?/br> 邱成鳶揭過了這頁,開口道:「四十人名單,究竟是不是真的?」 周奇瑋聞言涉及專業,忽然就來了精神,神采奕奕道:「以歷史的角度而言,這份名單是存在的,而且是有紀錄的,不過經歷了上百年後,基本上是找不到原本的,但是,身為名單的核心成員,他們一定有某些形式上存在的東西,證明他們是名單上的一份子?!?/br> 「就算真的成功證明了,實際上還有意義嗎?」邱成鳶道:「都過去了一百年,死的死,散的散,他們需要的凝聚力,既稀薄又艱難,今天若是我在議會上通過加級執行,只要動用上軍力,一年的時間,就足夠完全清理乾凈了」 周奇瑋聽懂了邱成鳶使用稀薄這個詞匯,暗指的是血緣稀薄,混淆不清,真偽不明,但他卻相信完全截然不同的信念:「你說的艱難,確實很艱難,但你說的稀薄,我卻不能茍同。他們需要的凝聚力,其實很簡單,就是純血翡氏後裔,而且我確信一件事,使用錂金屬的關鍵密碼就掌握在翡氏一族的手里?!?/br> 「純血?」邱成鳶像是覺得可笑:「都斷層了一百來年,憑什麼認為純血還可能存在?!?/br> 周奇瑋的眼神又流露出一種慧黠的不贊同,道:「不需要憑藉什麼,也不需要任何證明,純血就是純血,他是天命之子,成鳶,你應該是最清楚的那個人?!?/br> 邱成鳶沉默得放下了茶杯。 周奇瑋道:「那些私屯軍火金屬的巨鱷,沉默不說話的老貴族,他們一直都有一個信念,就是要復僻翡氏,只是他們一直找不到一個足夠強壯的理由。然而今昔非彼,?;蕷堄鹪缫汛来烙麆?,而保守黨派等待的,其實是你下一步的動作?!?/br> 邱成鳶卻冷酷道:「我剛不是說了,要清消這些頑愚分子,一年內就能夠整頓乾凈,包括那些自詡清高,不識俗世的在地貴族,一個都別想置身事外?!?/br> 周奇瑋卻稀松平常得斷言道:「但你不會這麼做,因為你有了不得不站在保守黨派一邊的理由?!?/br> 邱成鳶想說什麼,卻是踟躕得啞口無言。 周奇瑋眼神流轉中也蒙了一股淡淡的憂傷:「懷璧其罪,你已經站在了接近最高的位置,要就做徹底做絕,首先最重要的就是正名化,不要讓新興派系找到激化對立的藉口奪權,這件事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夠勝任?!?/br> 邱成鳶又執起了茶杯,反覆琢磨著懷璧其罪四個字,良久,才輕嘆了一口氣,道:「四十人名單,真的在他身上嗎?」 「何止在他身上?」周奇瑋道:「他就是名單上最重要的那個人?!?/br> 邱成鳶支著下巴,沉凝了一會:「你舅父擔任元首的時候,白巖畫曾是他的內閣部屬,他對他的評價是什麼?」 「白巖畫麼……」周奇瑋的眼珠子又閃爍了一下,神情狡黠道:「怎麼突然提起了故人的事?!鼓悄臃置髟僬f:你以前明明不在意的。 「說不說?」 周奇瑋連忙擺了擺手,道:「這個我倒有點印象,大體是說他是一個辦事有奇效,謹慎又完美的人,但我把這些話白話得翻譯過來,其實是在說,白巖畫就像一架完美的工作機器人,沒有任何多余的感情或惻隱心,他在意的只有效率和利益?!?/br> 「聽起來跟他的公關形象相差甚遠,這白家人都是適合走官場的料?!?/br>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跟承雨有關系?」周奇瑋不恥下問道:「你現在可有感覺到年齡上的鴻溝了?」 邱成鳶扶住了額頭,沒好氣道:「我不是有請你好好講話?!?/br> 「我可是很認真的,他跟彩瑩也確實沒有差多少歲數,你又跟教科書上的 堪版人物似的,指不定承雨對你的敬畏,就跟他對把他收養近白家的白巖畫差不了多少,你還做過他的上司,搞不好他還更怕你?!?/br> 周奇瑋不過無心一說,卻彷佛踩著了邱成鳶的痛處,他收起了笑容,對於白巖畫這個名字,再次感到了充滿破壞性的抵觸。 「且不說承雨,光是彩瑩的心思,你就有真的懂過麼,我當然曉得彩瑩很敬愛你,但承雨不一樣,你想要的是承雨的敬愛嗎?那你這樣對他來說,跟白巖畫有什麼區別?」 是了,承雨對他的感情,是伴隨著畏懼和服從的,跟過往的Omega情人相比,穆承雨很明顯的并不是很喜歡太親密的關系,除了在床事上,他也并不喜歡過分的肌膚接觸,唯一承雨會主動想要親近他的方式,就是抱著他的腰,埋在他的胸膛上,不帶有任何情慾或是渴望。 這讓邱成鳶不得不多想,是不是承雨以前也經常習慣用這種方式擁抱某個人,而承雨必須藉由這個動作,來尋找以前在那個人身上同樣的安慰以及安全感。 忽然間,所有的線索都被穿針引線;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卻讓邱成鳶的心底布上了一層陰霾。 「……所以承雨有什麼興趣麼?」這邊周奇瑋還在敲邊鼓得提問:「上回他來我這里,與其說是他喜歡狗,不如說是狗兒們喜歡他,他看起來平時也很靜態,感覺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運動嗜好?!?/br> 「他喜歡畫畫……」邱成鳶延遲了一會兒,才低沉道:「他還喜歡花?!?/br> 「畫畫好啊,他喜歡畫些什麼?」周奇瑋循循善誘:「花嗎?」 邱成鳶淺淺得搖了頭,道:「也不一定,有時候畫靜物,有時候畫景色,但他從來都不留畫,完成一幅,就撕掉一幅,再換新的一張畫布,我也只看過未完成的模樣而已?!?/br> 周奇瑋露出略為詫異的神情:「這倒是挺不符合他性格的行為,很像是因為某些理由,刻意去經營的習慣。你想想他這麼一個性格溫和無害的人,去撕畫?完全不像是他會做出來的事情,這或許就是一個切入點?!?/br> 周奇瑋總是會用新奇的角度去看待事情,這也是邱成鳶愿意與他分享的原因,但他聽了也只是笑笑,道:「撕畫麼,我沒有親眼看過,只是他若是能偶爾發些可愛的小脾氣,倒也沒什麼。不過我聽彩瑩說,他好像有一幅畫,畫了好多年了,一直都沒有完成,所以也就一直擱在他的書房里?!?/br> 「那你知道他畫的是什麼嗎?」 邱成鳶停頓了片刻,道:「我沒有看過?!垢灿謬@了一口氣,像是對著自己道:「小雨這孩子……」 周奇瑋微笑著提議道:「或許你可以與他分享看看,是哪一幅他一直都舍不得畫完的畫,搞不好是一個值得挖掘的意外之喜?!?/br> 在的兩派爭議之下,關於追緝私藏違禁金屬,以及近日來發生零零碎碎與之相關的抗議攻擊事件,調查局及安情局在偵辦上產生的嚴重的分歧,青鳥區的國會每天也都吵得不可開交。 新興派系代表的白國務卿甚至當眾譴責執法單位,為何效率奇差無比,甚至質疑是否有阻卻偵查的隱情存在,幾乎是明擺著針對以副總理為首的行政團隊,兩派陣營明刀暗槍,刀光劍影不斷,讓一向死寂的政局掀起了一翻草木皆兵的風浪。 今夜在燕京內環的頂級商務酒店舉辦了一場慈善藝術博覽會,以元首夫人的名號為名義,因此招集了燕京中頂層的政商名流齊聚。 邱成鳶自然也有出席,然而他并不打算久待,謝絕了所有的引薦談話,直接走到了貴賓的私人休息室,打算開幕式一結束就先行離開。 這里原本是特別開給元首竇錚的休息室,邱成鳶為避免會客,直接向竇錚借用了此處,而此時竇錚正伴著夫人在開幕式上致詞。 邱成鳶讓貼身護衛兵守在門外,獨自一人待在休息室,沒隔多久,竟然有一對年輕的AO暢行無阻得推開了元首休息室的大門。 冤家路窄,白杉城帶著小竇公子堂而皇之得出現在了邱成鳶的面前,白杉城的臉上立刻掛上了唐突的歉意,眼神卻沒有任何偶然的成分在里頭。 「邱、邱叔叔……!」竇朦挽著白杉城的手臂,原本整個人幾乎沒骨頭似的軟在白杉城的身上,這會突然見著邱成鳶,嚇得一張嫣紅的小臉瞬間變得蒼白。 邱成鳶擺擺手,一句話都不愿意浪費,起身就準備離開。 白杉城自然不會讓他離開,率先彬彬有禮道:「邱大人,所謂先來後到,我們是晚輩,豈有讓你先走的道理?!?/br> 他又踱前兩步逼近距離,讓邱成鳶不得不停下腳步,以免走到距離他太近的位置,而達到目的的白杉城隨即笑吟吟道:「今日的募款拍賣很有意思,白某誠心邀請您多待一會兒賞臉?!?/br> 白杉城雖然與他立場南轅北轍,但原則上是不至於在元首休息室無故恣性挑事,做出毫無意義的事情,也不曉得他低頭在小竇公子耳邊說了什麼話,只見竇朦又紅著一張俏臉,嬌滴滴得朝邱成鳶行了一禮,就匆匆離開了休息室。 「竇朦原本就得回去與元首會合?!拱咨汲俏⑿Φ媒忉屃艘痪?,緊接著就滑開了休息室中央的三維投影屏幕,開幕會已經結束,進入了拍賣競價的環節。 一般貴族圈都有收集古董名畫的習慣,邱成鳶身為世襲的老式大貴族,自然也有不少價值連城的收藏,然而他本人對藝術品并不是特別熱衷,偶爾幾次的一擲千金,也都是為了搏承雨一笑。 然而白杉城就截然不同,他對於藝術品的品監雖然稱不上是狂熱又完美主義的收藏家,但絕對不單單只是玩票性質。 他在湘城甚至有一間私人的小博物館,里面不只藏放了來自國內外各地的稀珍作品,甚至連參與管理博物館的每一位專家,都是同行上赫赫有名的美人。 拍賣會場上,幾輪畫作都被捧場的賓客全數競標下來,邱成鳶乏味之余,卻察覺到白杉城非常嚴肅得盯著直播拍賣會的螢幕,他甚至拉開了自己的通訊器屏幕,精準得監視著每一幅拍賣品的動向。 「你有下標?」 白杉城勾了勾唇角,坦然道:「我只是在做一點小實驗,待會還得勞煩邱大人指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