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穆承雨的日子突然忙碌了起來,不但要去竹詣詳看帳目,還要到白夫人的私人收藏室去幫忙整理許多雜七雜八的骨董和藝術品。 胡竹喜愛購買這些價值連城的藝術品,主要是為了收藏增值,并且維持一種奢侈又富裕的象徵,才得以顯示白家大貴族的身分及體面,她本人倒是對這些畫作或是雕塑沒有什麼興趣,自然也不會有閑情逸致去深入研究。 如今胡竹突然間要把超過一半的收藏清空出去,倒是給穆承雨出了一項難題,他花了一兩周的時間才將這些收藏品的背景出處與現今骨董奇玩的市場生態整理出來,隨著他不斷得將風聲逐漸放出去,短時間也吸引了不少行家及投資者的充分關注。 其中有一件白金制的首飾,并沒有使用太昂貴的珠寶或鉆石點飾,然而勝在做工非常精致,是由好幾條細鏈規律交錯編織而成的,交織處有好幾朵花朵形狀的裝飾品。 那是一種很特殊的花朵圖樣,四片花瓣,其中有一片有蕾絲狀的邊襯,花蕊是藍色的碎鉆鑲嵌上去的,從中間擴散出淡藍色的花紋,非常擬真又細致,穆承雨從未見過這種花朵,上網查了資料,也查不出是什麼品種。 這件首飾除了做工細致以外,其實并沒有特別之處,材質上也遜人一籌,放上市場後,穆成雨其實并沒有給它太多的關注,卻沒有到這件首飾卻是最早被人相中,而且在拍賣宴之前,就開出了無以倫比的天價,勢在必得要拿下它。 對方不只出價毫不猶豫,態度更是積極強勢,得知首飾在競價之後,便親自登門拜訪白夫人的收藏室。 「穆哥?!?/br> 一位嬌小玲瓏的年輕女孩在其中一間收藏室內找到了穆承雨,她穿著一身素色的洋裝,隨著每一步急切的小碎步,裙擺就像微風拂過的花瓣,一動一顫得搖曳生姿。 穆承雨聞言,從一堆畫冊之中,抬起了頭。 這女孩子是白夫人安插給穆承雨做幫手的,正在藝術學院念書,嫩生生的大學生一枚,據白夫人所訴,他是以前白先生某位部下的女兒,很有藝術才華,白先生惜才,又愛惜部下,便從小贊助栽培小姑娘適性發展。 小女生走得太急,被自己的鞋尖絆了一下,纖弱的身子往前踉蹌,就穩妥得被及時上前扶穩她的男人接住了。 「小心點?!鼓鲁杏暾Z氣溫和道,見女孩站穩了,就松開手後退了一步:「怎麼了,跑這麼急?」 女孩兒家被一個男人握住了手臂,雖然只有幾秒鐘,但陌生溫熱的觸感還是讓她的臉頰爬滿了紅暈,看起來嬌羞又可愛,她紅著臉怯怯道:「有人按了門鈴,說是要來看拍賣品?!?/br> 穆承雨微訝,卻大概知道是哪一位買家如此迫不及待,他把挽起來的袖子放了下來,稍微整理一下儀容,便隨著女孩一起到玄關去看究竟是什麼人這麼急性子。 來者是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他的身材高大,頭發整理得一絲不茍,身後還跟了一位隨扈打扮的壯漢,像是受到了命令退到臺階外的地板上,降低了咄咄逼人的氣勢。 穆承雨於是開門請他進來,對方非常有禮貌,他朝穆承雨微微頷首,首先說明了來意和如此唐突造訪的歉意。 「穆先生您好,鄙人受我們家小公子的請托,務必要將那件白金首飾收納下來,還懇請貴府愿意割愛,如果可以的話,能麻煩您讓我看一下首飾的全貌嗎?」 「您太客氣了,先請進?!鼓鲁杏晟焓职讶艘I到屋內,又轉頭同女孩道:「若芯,能麻煩你準備一些茶水給這位先生嗎?我進屋里去拿首飾出來?!?/br> 若芯點點頭,轉身便去泡茶,沒多久功夫,穆承雨便拿出了一盒木制的箱子,他正要用鑰匙打開木盒,男人卻請他先等一下。 只見男人小心翼翼得伸手撫摸木盒的紋理,喟嘆道:「獨眼藤木,看來絕對沒錯了?!?/br> 穆承雨訝然,淺笑道:「先生連木盒子是什麼木頭制的都知道?」 男人也露出了微笑,彬彬有禮道:「這是獨眼藤,北方的一種矮樹,您不妨用手撫摸看看,這種木頭制作的盒子,不需要染色,也不需要上釉,他天生就是防水的,非常耐侵蝕?!?/br> 「沒有染色?這是白色的盒子呢?!鼓鲁烧Z不解:「這種木頭原生就是白色的樹皮?」 「是的,在雪地中可以作為一種保護色」 「可真是大開眼界了?!鼓鲁杏昴描€匙打開了木盒,露出底下暗紫色的天鵝絨鍛,以及成列在上方閃閃發光的首飾?!?/br> 男人如此仔細入微得觀察收納首飾的木盒子,然而看到里頭的正主兒時,卻只匆匆瞥了一眼,好像從頭到尾為的就是木盒子而來,而里頭裝的是什麼東西一點都不重要。 「您出個價吧?!鼓腥怂实溃骸父犊罘绞娇碗S主便?!?/br> 穆承雨見對方態度誠懇,便按照原本訂好的價目報給了他,男人一聽就知道這個價目是預估在拍賣宴上的底價,他打電話請外面的隨扈提了兩個箱子進來,沉墊墊的一打開全是現金,點算之下,幾乎是他開出的價錢的五倍。 「穆先生千萬別客氣,這件寶物在我家公子的心中遠遠超過金錢所能衡量的數目,您要是不肯收下來,公子怕是會覺得對不起這件物品的原主?!?/br> 穆承雨於是不再推托,送客前,他很是好奇道:「能請問這件首飾上的花朵是什麼花嗎?」 穿西裝的男人頓步回過頭,莞爾一笑:「獨眼蘭?!?/br> 「穆哥,那件首飾我瞧過,并沒有很特別的地方呀?!骨f若芯悄悄湊到了穆承雨身邊,疑惑道:「而且上面的碎鉆克拉數都很小,不值錢的?!?/br> 穆承雨看了一眼這位涉世深的少女,失笑道:「這叫作醉翁之意不在酒?!?/br> ※ 轉眼春天就到了,湘城較靠近南方,已經逐漸進入了花季,雖然早晨和夜晚還是帶著陡峭的寒意,但白天的暖陽已經逐漸解凍了新生的大地。 好像自從去年底在商會上遇到白杉城後,他們冷了兩年的聯系也逐漸解凍。 他跟白杉城關系最好的時期是在高中一年級的時候,那時候他們倆個人一起加入了學生會,一起讀書,一起辦活動,白杉城作負責人,而他則是在幕後幫忙策畫活動。 那時候,白先生也還在,白杉城也不知道作何緣故放下了胡竹對他的成見,不再刻意將他驅離出自己的好友圈子,當時的穆承雨肯定是很開心的。 白先生曾不止一次向他提起過身為父親的懊悔,他因為仕途的緣故,虧欠了白杉城跟胡竹母子倆太多,再怎麼努力都彌補不了,他希望穆承雨可以陪在杉城的身邊,支持他,像家人一樣給予他一個強力的後盾,代替身為父親的他給予從小空缺父愛的白杉城一個強大的心靈支柱。 穆承雨感念白巖畫的養育之恩,深深以他這段話作為人生的宗旨,也引以為傲,他曉得很多人都看不慣他仗著白家的勢力妄圖以一個單親之子的身分躋身貴族,私底下笑話他明明是個下人卻老是以白家的二公子自居,還自以為是白杉城的親兄弟了。 但白杉城卻不以這些流言緋語為意,他就是不管作什麼事情都會帶上穆承雨,穆承雨被他充滿義氣的包容給說服了,還天真得以為自己可以好好擔任輔佐的角色,暗想著,出社會後如果杉城不嫌棄他,他可以繼續作他的下屬或是秘書,如果運氣再好一點的話,之後杉城的孩子出世之後,準不定還可以認他作乾爹。 卻不曉得,他姓白,他姓穆,是上天早就注定的結局,他們天生下來就是不一樣的人,有人支配著權力,有人則被權力支配,社會的架構是如此,他跟白杉城亦是如此。 雖然天氣轉暖和了,但穆承雨并沒有覺得比較舒服,他最近總覺得發寒,是來自骨頭里的寒意,有時候甚至像是血管里流著細針一樣,一抽抽得紮著他的神經,白天的時候還好,有時候晚上會疼得他不好入睡,睡眠品質也就更差了。 說到春季,白杉城有春游泡溫泉的習慣,因此竹詣每年初春的時候,都有一個短暫的春假,其實自他離開竹詣前幾年,白杉城出游度假的時候就不再上叫他,所以今年被通知了地點和時間的時候,大大出乎了穆承雨的意料。 穆承雨連著失眠了好幾夜,其實壓根不想到寒冷還帶著殘雪的山莊上,他難得動了想要推辭的念頭,卻來來回回猶豫著不敢開口,錯失了拒絕的良機。 穆承雨坐在計程車上前往白家的別墅白河山莊,心想著一點意思都沒有,白杉城叫上他,還不是為了那檔子事,他都有些厭倦了,為什麼白杉城仍然需要靠這種方式來讓他表達卑微的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