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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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崢回到小院里,一開門就差點被一只木桶撞到,連忙躲開后,木桶繼續往下滾,地面又傾斜了幾分,并且傾斜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云湘噔噔蹬地跑出來,“師兄你回來啦!剛剛師傅喝完藥后好像好點了,我們再去問吳尊主拿一點?” 云崢揉了揉她的發頂,“那是最后一帖了?!?,所有人都被困在這里,還有這么多人要救治,枯山鳳鳴山那些仙門的靈藥都用盡了,哪里還顧得上許堯。 “那怎么辦”,云湘抽了抽鼻子,眼睛紅紅的,“師兄,我們該怎么辦?!?/br> 小姑娘是跟在他屁股后面長大的,現在也長到他肩膀那么高了,她還那么年輕,也要死了嗎。 “師兄?” 云崢笑道,“世間萬物大抵都是殊途同歸的,廟堂之高還是山村之遠看來都逃不過,我們也不算冤?!?/br> 云湘低下頭,伸手抱住了師兄,“我就不信了,不到那一刻我都不認?!?/br> 小姑娘沒哭,云崢卻是流下淚來,也緊緊地摟住她,抽了口氣,“好,湘兒說得對?!?/br> 云湘的臉蹭著他胸前的衣料,咦了一聲,似是被什么咯到了。 云崢見她這模樣,倒是想起來了,從衣襟里拿出那張折好的符紙。 “許堯要死了,只要你到外面來找我,我便救他,如此可好?” 云崢望向光暈外濃得化不開的黑霧,到外面去,也不是不可,他早已有必死的準備,只是擔心師弟妹無人照顧。 “師兄,這是什么?”,云湘問。 云崢轉念一想,說道,“待會替我交一封信給吳尊主,我先去看看師傅?!?/br> 許堯正躺在床上,床邊圍了一堆小徒弟,他已經好幾天沒醒了,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就像身體里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云起見他回來了,忙起來道,“師兄你快看,師傅的臉色好像真的好了一點!” 云崢把他拉到一邊,他已經編了一套說辭了,小聲叮囑道,“吳尊主已經沒有藥可以再給我們了,但是我知道舒洲城外的山澗里有可以代替的,我必須出去找一趟。你要照顧好其他人,知道嗎?” “不行!”,云起急了,“太危險了,先前朝廷派出去了幾個有修為的官兵,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就算一直在這里,結果也是一樣的”,云崢笑笑,“還不如嘗試一下?!?/br> 四周都是黑的,唯有死人枯骨的磷火淺淺地發著綠光,腳踩在枯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她一邊走著,手指繞著發尾,道路兩旁的幽魂一見她,都嚇得鉆回地里。 “你當真要這么做?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一個男人擋住了她的去路,兩人就在幽暗中對峙著。 祝音輕笑,“國君,您少管我?!?/br> 阿合曼頭痛地咬牙道,“殿下留著帝星似乎還有用處,你何必對付他?!?/br> “你懂什么”,祝音噗嗤一笑,但雙目卻因這兩個字而生出許多怨毒,“往日是怕帝星泄露他的行蹤,弒神又會引來天上的人,才留他一條狗命。而現在帝星已經毫無用處,殿下根本沒將他放在眼內,不過懶得理會罷了?!?/br> 阿合曼靜靜望她良久,才說道,“我當日將你從靈虛仙洲救出,不是想讓你活在怨恨里的…你不該喝那忘川水?!?/br> 祝音雙眸幻化成妖異的赤紅,竟已有入魔之態,“國君何苦來教訓我,我的事又與國君何干?國君還是盡早想辦法怎么對付鳳鳴山那群鳥兒吧?!?/br> 越來越多的魔兵妖物聚集在舒洲光暈之外,祝音瞧得心煩,一揮手,那些魔物全都被瞬間燒成糜粉。 “當心些,南海那位似乎就在里面?!?/br> 祝音哼笑道,“那條小泥鰍還爬得起來嗎?” 她忽地瞇起眼睛,看向來路,輕聲笑道,“來了?!?/br> 云崢一踏出光暈的范圍,就陷入了黑霧中,寒氣刺得他皮膚生痛,可是懷里的符紙觸到霧氣竟又動了起來,倒是沒有再變回那個女子,而是飄在空中為他指路。 奇怪的是,黑霧似乎都在躲避符紙,在濃霧中開出一條路來,云崢身處極險之中,反而沒多少恐懼,反正結局都是一樣的,還不如捉緊這一點點的機會。 四方無風,小人形狀的符紙卻像被風一路吹著,上面的符文隨著紙片的彎曲而扭曲,就像有表情一樣,十分瘆人。 云崢大概猜到那個女子可能是什么妖物,他竟察覺不出一絲妖氣,可見對方修為之深。她還叫他“元蘭哥哥”,這事里處處透著詭異,他不得不承認,如此犯險也有為了找出真相的目的。 不知走了多久,他肯定離開舒洲很遠了,腳下的路越來越難走,像一條很長的斜坡,云崢知道這是大地再次傾斜,他不禁去想,等整個地面直立又或者是翻過來之后會發生什么事情,他們的現世會沉進地下嗎,古老的妖神真的要奪回他們的天地了。 忽然刮來一陣風,符紙一抖便消失在霧中,云崢看不清路,腳下踩空,掉進了深澗之中。 一路連摔帶滾,直到腳踝被一根絲帶纏上,才止住了滾落的趨勢,他的上半身懸空在懸崖邊,云崢呆呆地看著懸崖下的景致,一時說不出話來。 懸崖其深不知幾許,定睛看去,音樂可見一條幽綠的光帶鋪在無邊的黑暗之中,綠帶兩旁似乎還有星星點點的紅,可崖底真的太深了,云崢看不清那些到底是什么。 腳踝一緊,絲帶在將他緩緩扯上來,云崢一翻身,便看到那女子正盈盈地站在他身后,繞在腳上的絲帶松開了,咻地縮回她的衣袖里。 “很美吧”,祝音嘆道。 云崢站起來,正色道,“不知姑娘為何引云崢來此處,還望姑娘遵守承諾才好?!?/br> 祝音仿佛沒聽見,一步步地走上前來,和他并肩站在懸崖邊,探頭去看崖底的風景。 “悠悠忘川,卻前生事。你知道嗎,陰魂投胎前要過忘川,從此忘卻前生事,只做身后人。若是生人入忘川,又該如何呢?” 云崢悄悄地退了一步,皺眉道,“那是——” “幽冥之河,又名忘川”,祝音轉過身,笑著對他說道,“地府一破,竟讓冥河見了天日?!?/br> “姑娘果然不打算履行諾言”,云崢道。 祝音幽幽道,“我能看穿人心….元蘭哥哥,你不惜以身犯險,難道就只是為了救你師傅嗎?” 云崢又退了一步,“我承認我有私心,但若你無心救我恩師,那云崢也不奉陪了?!?/br> 濃霧中出現一雙雙血色的眼睛,云崢抿緊唇,握住長劍的手越來越緊。祝音步步逼近,在他耳邊吹氣,“你真的不想知道元蘭是誰嗎,你身上的罪痕…又是怎么來的?” 云崢一扭頭,猛地將她推開,“前生事不做今世因,我不想知道?!?/br> 說罷,他也不懼怕濃霧中的妖霧,抬腿就要走。 祝音眼珠變得通紅,袖中飛出數條絲帶纏上他的身體,用力一扯,直接將人拽下了懸崖。 云崢怎是她的對手,一下子就被推下了懸崖,他看到對方的臉在飛速地遠離,他在空中艱難地扭動起身體,也虧得這個懸崖實在太高了,等到他終于將長劍插進崖壁的縫隙時,離崖底的冥河還有幾百尺的高度。 祝音遠遠地看到他的舉動,更是怒不可恕,也一道跳下懸崖,模樣變得駭人的猙獰。 云崢猛抽一口氣,捉著劍柄的手用力,將自己蕩進了身側的一個小山洞里,也顧不上取回長劍,爬起來就開始沒命地跑。 山洞的路錯綜復雜,在經過幾個岔口之后他就迷路了,身后的妖女也沒有跟上來,看來她也不知道應該怎么走。 云崢這才得以喘息,靠在崖壁上喘氣,慢慢地滑下,跌坐在地上,胸口悶悶作痛。 他是生人,按理說會引來許多鬼魅,但地府大破,鬼魅幽魂都逃到了人間,此刻冥河畔的山洞反而是安全的,只是他又該如何回去,云崢睜大眼睛,只能借著磷火看到身前一丈之地,再深處完全就是潑墨般的黑,回頭一看也是一樣,他被困在了茫茫長夜之中。 無邊的黑夜里,上不見天,下不至地,身前身后俱是無盡虛空,唯有一面沒有邊框的鏡子靜靜地懸著,鏡面反射無光,背后亦然。 他恍若毫無知覺,一點點地接近這面鏡子,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明明四周這么寂靜,他卻快被詭異的矛盾逼得要歇斯底里了。 所以鏡子里到底是什么,他應該去看看的。 什么,不敢看? 許多聲音在耳邊冷笑,看啊,不過是個不如凡人的懦夫。 你在怕什么? 放肆…你們都放肆—— 嘿嘿,我們都知道你怕什么,你最怕鏡子了。 不對啊,你以前是不怕鏡子的,怕的是他。 誰?誰怕鏡子? 哈哈哈,鏡子——怕的不是鏡子,是—— 閉嘴! 在水中浮沉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圍繞著他的黑霧感覺到靈體的變化,蛄涌著幻化成黑龍,將他輕柔地托出水面。 身下的冥河像是綠寶石鋪成的,兩岸是一叢叢盛放的彼岸花,離了冥河的水變得透明,一滴滴地順著烏發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