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永峻對俞宸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太好。

    他們的第一次相遇和許多年輕的dom、sub一樣，在一家背景音樂聲震耳欲聾的夜店式酒吧里，昏暗的環境下射燈令人眼花繚亂，喝得醉醺醺的人東倒西歪，舞池里人頭攢動，卡座散位之間來來往往的陌生人不大一會兒就加上了聯系方式——如果要按效率來評選“尋找共度良宵對象的場合”，這里大概就是榜首了。

    因為工作調動來到新城市定居的凌永峻在熟人的介紹下依次光顧他們推薦的酒吧列表，至今顆粒無收。

    “一個人？這杯請你?！?/br>
    凌永峻側頭，快速打量了一下面前身材高大的男性，對方穿著凸顯肌rou的緊身T恤，臉色掛著自信的笑容，一位非常典型的dom。

    “抱歉，不用了?！绷栌谰故玖艘粋€婉拒的手勢，拒絕的不光是酒，還連帶拒絕了另一種意義上的邀請。

    對面的dom神色抱憾，但礙于面子也沒過多糾纏，撇了撇嘴就走了。凌永峻比起許多身材纖細模樣柔和的sub更有男人味兒，他顯然有定期健身的習慣，條紋襯衫下露出不多的部位看著十分精瘦，五官深邃立體，配上他表情不多的正經模樣，與這燈紅酒綠的場所有種奇妙的反差感。

    “小哥，你這樣的禁欲系在夜店很搶手哦?！?/br>
    凌永峻從吧臺里的人那接過酒，一邊抿了口一邊嘆氣：“真正禁欲的人壓根就不會來這種地方吧？”

    “就是因為這樣大家才對你私密的一面更加好奇了，好謀略??！”吧臺里的人朝他擠擠眼睛，“不過怎么連續拒絕了好幾個帥哥？眼光比較高，看不上他們？我倒是覺得都很不錯，可惜我不是sub啊……”

    反正也找不到合適的對象，凌永峻估計今晚也就這樣了，不如在喝完酒離開前和人隨口聊聊。他抬頭看向吧臺里的人，問他怎么稱呼。

    “怎么稱呼？”

    “叫我老曾就行?！睂γ娴哪凶幼詠硎斓鼗卮鸬?。

    凌永峻無聊地轉著酒杯，猶豫道：“怎么說呢……和我的理想型不太一樣。你是無第二性癥的吧？這么說你能理解嗎？”

    “哦，這么說你喜歡可愛型的？”自稱老曾的男子語氣八卦，一副“我懂了”的神情。

    凌永峻搖搖頭：“這方面不是重點。主要是我雖然是sub，但其實更喜歡當1……也不至于擺出這么震撼的表情吧？我知道這很少見?！?/br>
    “……我一下子沒回過神來！小哥你竟然是1？你看看我怎么樣？”

    凌永峻無語地看向突然毛遂自薦的老曾，只見對方的眼神瞬間就亮了，眨著眼睛緊盯著，仿佛在他做出“我是1”的發言后連帶物種都原地進化了一樣。

    “不好意思，我以前的確是有和無第二性癥的人做過的經驗，但總覺得差了點什么?！绷栌谰竦鼐芙^了老曾的熱情請求。

    說起這些經驗來，凌永峻也十分無奈。他并非沒有和dom嘗試過傳統的交往模式，但大部分dom根深蒂固的自尊心和出于本能的進攻性讓他們難以接受躺下當0，凌永峻對他們的感情還沒深到愿意永遠都退讓一步的程度，伴隨著性生活不和諧，幾段關系都很快就結束了。

    在無第二性癥的男同性戀里，凌永峻這樣上趕著當1的帥哥十分搶手，但時間長了他作為sub的欲求卻難以滿足，原本是為了解壓才想要找到合適的性伴侶，這樣一來時間久了后反倒感到極大的壓力和煩惱，純屬本末倒置。

    于是幾年前開始，凌永峻放棄了找人湊合一下的打算，sub的精神力就靠壓力緩解中心解決，找伴侶這方面則寧缺毋濫，不合適的人選干脆就碰都不要碰。

    結果就是他的確好多年都沒和人上過床了。

    “可惡，本來想搶個跑的，這么說真的只能便宜那家伙了……”老曾低聲嘀咕道。

    “嗯？”凌永峻在無奈中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后抬頭望向老曾。

    老曾神秘兮兮地指了指舞池方向的卡座：“我有個朋友完美符合你的要求！他也天天找對象呢，我介紹給你認識吧。俞宸，就是那邊那個個子挺高的，看到了嗎？臉很帥吧？身材也不錯吧？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而且我告訴你，他家還很有錢……”

    雖然他一開始表現得不太情愿，但說著說著也忍不住吹噓起自己的朋友來。

    凌永峻先是驚訝，他完全沒料到除了網絡論壇上，這個世界還竟然真的存在喜歡當0的dom這種生物。他原本的期望只是通過觀察找一個看起來不那么典型的dom，先認識一下后再潛移默化地灌輸一下他比較特殊的性癖，說不定運氣好就“培育成功”了呢？

    他順著老曾指的方向看過去。

    的確如老曾所說，是個相當耀眼的人。

    被男男女女包圍著的俞宸玩得正在興頭上，笑起來的時候狂放不羈。他的臉在dom里絕對可以算得上一等一的精致，身材修長挺拔，配上他比夜店燈光還要五彩斑斕的花襯衫和脖子上反光的銀項鏈，像只漂亮自信的孔雀。

    衣品好爛……

    熱衷日系簡約風的凌永峻眉毛不受控制地擰成一團。

    “不……還是算了吧。謝謝你介紹，不過感覺是個很外向張揚的人。太有個性了，大概和我合不來的?！倍矣绣X人家里情況復雜，接觸后肯定麻煩不少。凌永峻將空了的杯子推向一邊，看時間不早了，想到第二天還要早起上班，準備結賬離開。

    老曾沒想到一向大受歡迎的俞宸竟然在面前這位珍稀的天降sub1這兒吃了閉門羹，他急切地看向遠處喝酒上頭后和朋友們鬧騰的俞宸，以路人的公正視角來看，他的確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模樣。

    “他、他正經起來還是很正經的！別看他看著輕浮，但其實……呃，至少最近幾年他已經不玩了！”老曾看著凌永峻真的準備走了，臉上浮現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著急表情，焦急道：“而且你看，對你們來說要找到個第二性征和上下型號匹配的挺不容易的吧？要不你留個聯系方式？或者我把他聯系方式給你？機會難得，好歹接觸一下嘛?！?/br>
    凌永峻都把外套穿上了，見老曾一副皇帝不急太監急的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

    “能有你這種為他真情實感cao心著急的朋友，看得出至少他是個待人真誠的人?！绷栌谰腴_玩笑半是認真地說了一句，想了想，還是將自己的微信號給了老曾。

    雖然不一定能有什么后續，不過來到新城市后能多認識幾個朋友也不錯。

    平心而論，俞宸長得的確挺好看的，放在朋友圈里拿來養養眼也好。

    出了酒吧門后凌永峻直接招了輛出租車回家，到了家他瞥了眼手機，屏幕上沒有收到新消息。本來也沒抱什么期待的凌永峻打了個哈欠，早早地洗澡睡覺去了。

    與此同時。

    “你還加不加了？這機會可是我努力幫你爭取來的！”

    老曾不耐煩地敲著手里的攪拌棒，出聲催促面前對著手機苦思冥想的俞宸。

    一小時前，凌永峻前腳剛離開酒吧老曾已經鉆進人群中去撈人了。俞宸玩得正高興呢，就見老曾一臉喜色地沖了過來，但下一秒那份喜悅又變得有些慍怒，總之表情十分復雜。

    “怎么了？”

    “快過來！”

    老曾不由分說地把俞宸從他的一幫熟人中拉了出來，把吧臺也丟回給服務生照看，兩人來到安靜的辦公室。

    “我可能找到了你理想中的對象！至少看起來很符合你的要求?！?/br>
    俞宸不甚在意地哼了一聲。老曾這人相當熱心，而且耳根子軟，幾句話就會被人說動。他不是第一次說要給自己介紹男朋友了，一開始俞宸也興致勃勃的，后來發現也就是那么回事兒。老曾自己并非dom或sub，對他們的擇偶概念了解，但到底沒有親身體體驗，感受不深。

    “哪找到的？長得帥嗎？”俞宸把腳翹在小茶幾上隨口問道。

    “帥的帥的！剛在散座喝酒來著，待了一晚上沒找到合眼緣的，剛才走了。長得可端正了，氣質正兒八經的，有點小禁欲呢?！崩显没谟跊]拍張照片，但店里黑燈瞎火的拍也拍不清，他思索了一秒，趕忙搜索了凌永峻留下的微信號，企圖從他的朋友圈里找到一張照片。

    凌永峻那邊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老曾快速打了個招呼，點進對方的朋友圈，發現那里空空如也。

    俞宸很狐疑：“真的是1？那你描述得天花亂墜的怎么不自己上反而介紹給我？你是不是跟人玩真心話大冒險搞我呢？”

    “呸，真是不識好人心！我倒是想自己上，可是人家是sub看不上我……”

    老曾話音未落俞宸“嗖”地站了起來：“sub??？是1？你發誓是1？騙人天打雷劈啊?！?/br>
    老曾翻了個白眼，舉起手來還沒有開口發誓，俞宸已經變了臉，湊到他的面前熱情道：“快，有照片嗎？有微信嗎？你肯定留了。我知道你關鍵時刻很講義氣的……”

    把手機翻過來，老曾指了指凌永峻的微信頭像：“他朋友圈里是空的。但頭像絕對是本人！”

    俞宸湊近了仔細查看，簡直要把手機屏幕盯出個花來。照片上的凌永峻站得離鏡頭有些距離，穿著西裝打著領帶，儼然一副上班族的模樣，大概是專門為了工作聯絡才拍的。在這樣故作正式的打扮和面容不算太清晰的情況下也能隱約看出的確是個帥哥。

    “你怎么剛才不叫我過來??？人已經走了才跟我講?！庇徨吩娇茨莻€小小的頭像圖片越滿意，語氣遺憾不已。

    老曾眼皮跳了跳，上下掃視了一圈俞宸，差點脫口而出“人家嫌棄你穿得花里胡哨不守男德”，但看到俞宸臉上難得一見的心動表情，不好意思說得太直白，只好不加偏頗地將剛才的事講了一遍。

    “……”

    講完后，老曾看著俞宸消沉地靠在沙發背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你知道的吧？我至少一年半以上沒有過性生活了！我只是經常和朋友約出來玩玩而已，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老曾點點頭：“嗯，這么說起來，上次是不是還是那個謊稱自己是1的猛男0找你騙炮……”

    俞宸擺出“打住”的手勢：“求你別說下去了，已經心理受創了謝謝。我從那之后就正式從0.5畢業了?！?/br>
    房間里一時間陷入了令0悲傷的寂靜中。

    俞宸安靜了一會兒，迅速從消沉中恢復了自信，打開自己的微信開始逐條審視朋友圈，將所有可能看起來給人造成輕浮愛玩印象的轉為“僅自己可見”，僅留下旅游吃喝、電影逛展，以及部分尤其滿意的特寫自拍，力求塑造一個靠譜的“正經人”形象。

    他的社交生活相當豐富，發朋友圈的頻率實在太高，光是整理朋友圈就花了近一個小時。

    “要不我去問我哥找個正經班兒上？”

    老曾無語地看著獨自糾結起來的俞宸，給出了他最誠懇的建議：“總之你先加一下對方再說唄？”

    俞宸再三審視自己的朋友圈，最后終于發送了好友申請。

    “Hi，我是俞宸，就是今天酒吧老曾說的那個朋友，緣分難得，認識一下？”

    發送后俞宸和老曾緊張地等待了足足半小時。

    對面杳無音訊，老曾看了眼時間，對俞宸道：“竟然十二點就睡覺了。我覺得你這個過美國時間的無業游民可以再考慮一下要不要認識人家，感覺你們的確不是一路人?！?/br>
    “不。我一定要認識到這個人。不就是早睡嗎？如果其他條件都很合適，早睡算什么？”俞宸捏著手機語氣無比堅定，反問道，“如果給你一個夢中情1，你們的同居生活過得蜜里調油羨煞旁人，你會介意每天和人家一起早早鉆進被子里睡覺嗎？”

    “八點睡都沒問題?！崩显鋸埖孛摽诙?。

    兩人聊著聊著話題又歪了，到了后半夜俞宸也徹底沒了繼續和朋友們喝酒的興致，提前回去了。反正每次最后的結局就是大家紛紛找到合眼緣的對象轉戰酒店賓館，而早已宣布退出“后半場活動“的俞宸基本會一個人叫代駕開車回家。

    “要是有進展了一定要告訴我啊，吃水不忘挖井人懂嗎！”俞宸臨走前滿心八卦的老曾還不忘囑咐一句。俞宸擺擺手，說那是一定的。

    他回到家已經是凌晨三點，一覺睡到快中午。起床后他和往常一樣洗漱好換了身衣服出門吃“早飯”，直到坐在家附近的餐廳里，拿出手機線上點菜時他才在大批的微信未讀消息里看到“凌永峻”這三個字，這才如夢初醒。

    對面回了簡單的兩個字加一個手掌的emoji：“你好。[打招呼]”

    回復時間是早上七點半。

    在俞宸的記憶里他有十年多，也就是自從高中畢業后就再沒有在這個時間點清醒過——熬通宵的時候除外。

    “sorry我之前沒看到消息回復晚了，現在忙嗎？有時間抽空一起吃個飯聊聊天怎么樣？”俞宸連忙回道。

    大概在下午兩點的時候，凌永峻才回了過來：“不好意思　有點忙”

    可能熱情過頭了。俞宸心里想著，手上回復道：“沒事沒事你忙，工作要緊，晚上有空再說吧？”

    又過了足足半小時，俞宸一顆心懸了很久后，對面倉促回復道：“好的　[ok]?！?/br>
    俞宸：“……”

    他有種感覺，這句絕對是夾雜在某些工作群里順手一起回復的。

    俞宸以前遇到的大部分人都是和他一樣喜歡社交玩樂的，或者是做生意那方面的人。像凌永峻這樣的人很少，雖然似乎在生活習慣和性格上對方都與自己截然相反，但俞宸偏偏被激起了興趣，愈發想要和凌永峻進一步認識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