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冥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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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的黑暗,慘白的大燈照亮兩片空空如也的油柏路,馬路上百年不曾受過光照的白線貪婪的吸著光,將星點的亮光返還到車廂里。 車廂里很暗,借著朦朧的光,秦宜只能看到車內物件大致的輪廓,和身邊的安加。云希之和李長庚下了車,但安加沒跟著下,秦宜也就老實待在他身邊。 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但能猜想到接下來勢必是一場惡戰,秦宜屏住呼吸,在座位上老實坐著,不敢發出一點動靜。 察覺到他緊張得繃成塊了都,安加揉揉他的肩:“要不要睡一覺,睡醒我們就到了?!?/br> 秦宜也想睡,等醒來最好歲月靜好前路坦蕩,但這種情況哪睡得著:“……江二明呢?”他問:“剛剛我還聽到他在開窗戶,怎么不見了?” 李長庚站在房車右邊,腳踩著凝實成黑氣的鬼炁,正圍著房車在畫右半邊的鬼畫符。云希之站在房車左邊,同樣踩著黑炁,手舞足蹈地畫左邊的鬼畫符。 隨著地上的符文越完整,一道極淡的,rou眼無法察覺到的屏障地上升起,將地上筆直的白線扭曲了些微。 但江二明從剛剛起就沒了動靜,更看不見人。 安加揉肩的動作頓了頓。 他自然知道江二明去哪了。 江二明從賭約結束后,體內的鬼炁就被緩慢地被抽走,全部融入他體內。從房車進入夜城那一刻,江二明就已經變成了一具空有其表的殼。 在安加睜眼那一刻,江二明連同殼一起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他的掌心。 所以安加誠懇地給出了回答:“我感受不到他的鬼炁存在了,可能……”他蹙起眉,顯得有點擔憂:“被江子問召回了?!?/br> 秦宜心里一緊:“他死……” 此時機械運作的嗡鳴聲里似乎混雜進了一些窸窣的動靜。這種動靜不易察覺,但帶著奇異的躁動感,就算耳不能聽眼不能見,但就是確定——有東西來了。 在這種預感落下的下一秒。 啪啪兩聲,房車的車燈瞬間被兩道無聲利刃打碎。 周遭即刻暗回去,陷入無盡無光的黑暗中。 秦宜拽緊安加的手:“什么東西?” 安加把他從凳子上端起來抱進腿上,親了親發頂。 “我們要上去了?!?/br>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秦宜只能從聽覺和觸覺去感受——首先是密集的,令人厭煩狂躁的蚊子嗡嗡聲從周遭密集而至,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些蚊子就在他的耳邊,想鉆進他的耳洞,嘴巴,從他身上一切又漏洞的地方鉆進來,吸食他的血rou。 聲音太近太鬧,秦宜恨不能伸手去拍,就聽到烈火揚過的聲音,伴隨著噼里啪啦和無聲慘叫,蚊子聲消停了。 緊接著窗上傳來激烈的嘭嘭嘭!啪啪啪!——拍打撞進聲,好像有什么怪物想從外面入侵到車內。房車因為這些攻擊劇烈搖晃起來,玻璃窗戶也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干碎。 生怕眼睛被蚊子鉆進來或被玻璃碎屑割傷,秦宜閉緊眼摟住安加脖子,整個人縮成一團窩在安加懷里,大氣不敢出。 對他這副依賴的模樣非常受用,安加處理入侵者的動作都漫不經心起來。 鬼炁由鬼念鬼怨,鬼求不得的七情六欲產生,忘川河里的每一滴水都聚集著最深的怨,最濃的惡。里面的鬼炁最兇險,也最豐厚。安加是由鬼炁組成血rou骨的人,在水里陷得越深,他能調動的鬼炁便愈多,愈強,愈亂。 如果安加愿意,他可以做奈河的河神。 但這個河神是邪是正……安加摟著懷里的腰,手指不甚方便的向下一劃。 離秦宜背后不足十厘米處,一只慘白瑩潤的手掌便被齊齊切斷。 伴隨著rou體重重倒地時的撞擊聲,房車劇烈的搖晃很快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幽幽的藍光從外面投進車內。這藍光既像秋天多云的天光,也像海下時海面散射進來的輻光。 藍光愈來愈亮,從緊閉的眼皮投到視網膜上,可算見到點光亮了,秦宜定著耳朵聽了一會兒,偷偷摸摸睜開了眼——渾身汗毛瞬間炸開。 車廂里密密麻麻全是幢幢人影! 這些人高得可怕,腦袋頂住車頂,彎腰勾頭,脖子呈畸形的九十度角垂著。秦宜睜眼瞬間,正對上無數雙猩紅的雙眼。這些眼睛在他背后咫尺距離,直勾勾地盯著他,像隨時要撲上來生啖其rou。 很快,這些擁有怪物眼神的人就被無形的利刃割得七零八落,沒有任何鮮血噴濺的肢體簌簌落下,秦宜驚惶地順著這些肢體看下去,才發現這些人并不是高——而是腳下踩著層疊的尸山! 尸體從門口堆到車頭,后繼者正視若無睹踩著尸體往里塞。那些尸體并沒有死,在秦宜看過來時,有一顆頭顱的紅眼珠還微微一轉,眨了眨眼。 窗外粼粼的青藍波光落在這些人臉上,細看都是個頂個的絕色,但在他們青白的手伸過來時,秦宜魂都要嚇沒了,能做出的最大反抗,就是緊緊閉上眼,像只八爪魚一樣纏住安加。 眼前詭異可怖的情景嚇得秦宜直抖,安加卻心情頗好地勾著嘴笑,手指順著秦宜的脊梁骨來回安撫。 他手指在秦宜脊梁骨上往下,最前面穿著白裙的女人被從中剖開,露出內里干涸的內臟,腐朽的內臟像睜開的眼睛,緩緩從中間的縫隙裂開。 安加面不改色:“別怕,現在第四層,是海底,你可以睜眼看看外面,說不定能看到沒見過的魚?!?/br> 秦宜睜開眼,看向窗外,瞬間被無數條斑斕交錯的魚尾迷了眼。 人魚,無數條人魚,針刺狀的多刺魚尾,婚紗般的白色魚尾,鋪開圓形的魚尾。千百條人魚正圍繞著房車環游,海藻般的頭發在水下蓬亂浮動,極似海妖的妖異面孔卻長著雙雙無辜純凈的剔透眼睛。 他們溫柔多情地看著秦宜,仿佛夢幻的海底童話生物。 一只白眸白發白尾的人魚擺動著柔軟的尾巴縹緲向前,帶著薄蹼的手章輕輕貼上秦宜眼前的窗戶,珍珠般瑩潤的眼睛像在無聲催促。 秦宜下意識伸出手,想與這條人魚隔窗相貼,手在距離窗戶厘米距離時驀地被安加的手握住,只能再隔著安加的手與窗戶遙遙與人魚相牽。 見自己手心貼著手背,人魚潔白的眉毛以心碎的角度垂下來。 ——嘩啦! 秦宜剛要隨著人魚蹙眉,卻聽得一聲重響,房車已然破開海面,帶起無數冰屑水花,沖向暗沉的天空。 漫天的雪花急切地從大敞的車門卷進車廂,車廂內的尸塊頓時被凍做座座冰雕,只余眼珠還在靈活轉動。 秦宜低下頭,看向波瀾起伏的海面。 白發人魚追著車底躍出海面,卻徒勞無功地降回海底,近乎透明的瞳孔靜靜凝視著不斷上升的秦宜,面上變成無悲無喜的平靜。 沒了海水的阻力,很快,房車疾速升向天空。 高度攀升帶來輕微的耳鳴,眼球也不自覺地爬上血絲,連同體內的每一滴血都好像要在高壓下沸騰,秦宜猛地閉上眼,捂住耳朵。 周圍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耳鳴和高壓帶來的疼痛逐漸淡去,秦宜小心翼翼地睜開眼。房車正處于一片馥郁的玫瑰花田間。 玫瑰花田被囚禁在一座高高的圍墻之內,無數赤身裸體的人在花田里交媾。 花瓣與汁液紛飛,秦宜尷尬地移開眼,周遭的圍墻也越來越矮。等他徹底升高到圍墻之上,卻發現圍墻外的人也在臭氣熏天的垃圾場里旁若無人的激烈交媾。 熟悉的耳鳴和高壓襲來,秦宜只得再次閉上眼,安加為他捂住了耳朵。 很快,眼皮一亮,窗戶上再次傳來噼里啪啦重雨擊打的拍擊聲,秦宜心里似有所感地睜眼——無數扭曲的,腐爛的人臉貼在車窗外,將窗戶涂滿惡臭的污血和腐rou。 秦宜從它們渾濁,空洞的眼睛里只能讀到一種欲望——食欲。 “安咳……加?!?/br> 渾身雞皮疙瘩,嗓子似乎都黏在一起,秦宜出這兩個字時極其費力。喊完后卻發現,那個帶來無限安全感和保護的環抱驀地不見了,他身下只剩一片空落與冰冷的墊子。 他這才發現,已經找不見李長庚和云希之的身影了。 腐尸的嘶吼聲從門口極近的位置傳來。 房車儼然變成了封閉的罐頭牢房,沒了安加的守護,秦宜已然就是被關押在里面的鮮rou。 秦宜驚慌地回過頭,就見到行尸簇擁在門口。它們爛可見黑骨的手緊緊抓住門框,正扭曲著身體想越過門口堆積的冰體尸山爬進里邊。 房車猛地震了幾下,秦宜整個人往下一墜,連車帶人再次往上不斷急促攀升。像是在做最后的沖刺,這次的速度比之前要更快更猛,帶來的疼痛感也更加明顯。 連秦宜眼里溢出來的生理淚水都懸浮在半空中,直到無數次光影交錯之后,這幾滴微弱的淚珠才重重砸在結冰的尸塊上,也結為一粒冰。 “咳咳咳咳咳咳咳——嘔,咳咳嘔!” 體內的血液化為海嘯一遍遍沖刷著秦宜的筋骨,仿佛要把他的內臟從嗓子眼里拍出去。秦宜連連干嘔了好幾聲,終于吐出了一口結塊的鮮血。 大腦變為一片血色的漿糊,耳朵里只有自己血管里沸騰的嗡鳴聲。秦宜分不清自己是睜著眼還閉著眼,他嘗試性地眨了眨眼,卻發現眼前始終只有由密密麻麻血點組成的血幕。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體內的海嘯結束,眼前的血幕也逐漸落下,能印進些許物件的影子,耳邊巨大的嗡鳴聲摻進點自然的呼嘯風聲。 秦宜動動手指,想從座椅上爬起來,卻整個人猛地往下一墜。他的身體直直地穿過坐墊,穿過車底座,穿過輪胎——像一片風輕飄飄砸到地上。 “秦宜,好久不見?!?/br> 一個細弱的,男孩的聲音破開風聲傳進秦宜的耳朵。 秦宜睜開眼,模糊的視線里是滿目瘡痍和灰暗的天空,天空烏鴉盤旋,灰色天幕下似乎只剩眼前這一點紅。 紅色的男孩抓住秦宜的手,把他從徹底拖了出來。 “我是孟婆,”男孩說:“安加說在他解決江子問前,讓我找個地方安頓你?!?/br> 秦宜瑟縮了一下,張了張口,發出了幾個模糊的音節。 “你說什么?” 他聲音太輕太小,孟婆沒聽清。 秦宜又重復了一遍,依然沒聽清,孟婆只好低下頭,將腦袋貼在秦宜嘴邊聽。 卻見秦宜更加激烈的瑟縮了一下。 “痛……” 秦宜虛弱地吐出幾個氣音。 “你碰我的地方,好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