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沒能抓住維維安，連帶著他的教案都跟著兩人一同跳出車門，飛向遠方。

    車速太快，兩人的身體在路上滾到近乎支離破碎，魯思凡目送他們愈滾愈遠，最終在塵灰中停下，才微微嘆口氣，拉上了車門。

    車廂里彌漫著風沙的干燥氣息。

    秦宜維持著抓人的姿勢，呆愣地看向魯思凡：“……他兩人呢？”

    魯思凡坐回長凳：“死了?！?/br>
    秦宜驀地收回手，似乎在尋求一個發泄口，他急急回頭，第一眼是抓著僅剩的一張稿紙的江二明，第二眼是困倦地趴在桌上睡覺的安加。

    秦宜停下尋求，默默走回灶臺前，把牛排翻了個面。

    等云希之和李長庚聞著香味過來，才發現少了兩人。

    秦宜給他們講了前因后果，他們沉默了半秒，一個提起魯思凡就揍，一個在旁邊助威叫好，最后把人往外邊一扔，拍拍手在桌邊坐下用餐。

    整個流程之利落，秦宜只來得及把手里刀叉放下，魯思凡已經在外邊沙地上滾了。

    見秦宜目瞪口呆，李長庚切了塊rou放進嘴里：“看什么，那玩意兒又死不了，吃飯?！?/br>
    秦宜木木地：“……哦?！?/br>
    云希之在桌邊罰站，嚼著滿口的rou“啊”了聲，咬到舌頭了。

    李長庚朝云希之翻白眼：“蠢東西?！?/br>
    他不善地瞟了眼趴在桌上的安加，問秦宜：“你靈魂修補得怎么樣……算了，看你這癡呆樣就知道上次在通道里靈魂就被啃了不少，這次要往上面爬五層，你抗得住嗎？”

    秦宜：“……什么靈魂被啃？什么五層？”

    說實話，每個字分開他都認識，但組在一起就生分了。

    李長庚看他像智障兒童：“靈噬啊，你他媽都陷到第五層了怎么還像個表層的小白蓮一樣？”

    “靈噬？”想起那個小孟先生說的話，秦宜努力分析：“是說有惡鬼在吞噬我的靈魂？第五層是說我們現在在奈河的第五層？”

    李長庚：“差不多?！?/br>
    秦宜也沒法確定自己靈魂修補情況，他老實交代：“我不知道我的靈魂修得怎么樣?！?/br>
    秦宜這話一落，江二明，李長庚，云希之三人同時看向桌上全程沒動靜的安加，但只在安加身上聚了半秒，便移回遠處，照常吃飯喝血。

    察覺到了那瞬間的不對勁，秦宜也看向安加：“……怎么了嗎？”

    安加似乎比往常都要疲憊，去夜城這兩天的路上，不是在桌上靠著秦宜睡覺就是在床上抱著秦宜睡覺。

    “沒怎么，手伸過來，”李長庚語氣如?？瘫。骸澳闵砩嫌泄頌艠擞?，我得給你抹掉，不然在通道里會吸引惡鬼?！?/br>
    “哦行，”秦宜把手遞給李長庚：“鬼炁的標記是什么？”

    其實他覺得如果自己理智點，是不應該把手交出去的，畢竟他和李長庚也不熟。

    只是他現在切實地處在人為刀俎我為魚rou的處境，有點放棄思考，再加上直覺告訴他，李長庚這人，能信。

    李長庚伸出食指，在秦宜掌心劃了一橫：“你不記得了，上上個輪回，封宅里你血滴進三生石里被石頭標記了，你要帶著標記到上面大概率會被江子問抓住當人質?！?/br>
    李長庚又在秦宜指尖輕輕一點，一絲墨綠的黑氣沿著秦宜手臂脈絡從指尖滲了出來。

    秦宜看著指間的東西流出去，足足頓了兩秒才猛地看向李長庚：“我碰過三生石？！那塊掉在奈河里的三生石？！我還被它標記了？！”

    李長庚平淡地像喝水：“是啊，”他用下巴指了指正在用手摸舌頭上血的云希之：“這塊就是三生石?！?/br>
    秦宜：“？？？”

    他的臉失去了表情功能，只有一雙眼睛能動向云希之：“三生石？！他？！云希之？！”

    “是我呀，”云希之把舌頭上的血活著口水咽了下去：“不過現在李哥和安加把我和三生石剝開了，它現在在我肚子里?！?/br>
    “三生石在你肚子里？！”

    “這些末世——我掉進奈河魂飛魄散！”秦宜語無倫次：“還有那誰閻王江子問，都是怎么回事？”

    李長庚解釋道：“三生石前能看前世今生，因此連接三千世界，石頭掉進奈河后，奈河水倒灌進世界，因為怨炁和鬼炁導致這些世界產生扭曲，出現了末世?！?/br>
    “厲害點的惡鬼逃出奈河渾水摸魚投個好胎，弱點的惡鬼順著河水流進世界，總之冥界和三千世界的秩序全部混亂，就是這么回事?！?/br>
    秦宜暈乎乎地琢磨了一會兒，第一個反應居然是李長庚這段話居然沒帶一個臟字，真文雅。

    第二反應才是正經問題：“……可三生石是怎么掉進奈河里的？”

    李長庚頓了頓，不說話了，只專心致志地切牛排。

    云希之拿手肘懟他：“李子哥你說句話啊，你親手煉的我你忘了嗎？”

    李長庚眼刀一飛，直接斷了他的叉子：“對，我弄的?！?/br>
    秦宜還有點迷糊：“……什么你弄的？”

    李長庚：“我把三生石掰了一塊拿去煉丹了?！?/br>
    秦宜大驚：“你把三生石拿去煉丹了？？”

    煉丹這個詞對他來說有點太玄奇。

    李長庚：“然后那顆丹藥變成人了，自己跑回冥界把自己嵌了回去，然后整顆三生石都變成人，跳進了奈河?！?/br>
    秦宜再次大驚：“三生石跳進奈河里是因為你把他煉成活人……所以這些事都是你弄的？！你是三生石？！”他猛看向云希之：“你為什么要跳進奈河？！”又猛看回云如之：“你又為什么要煉三生石？！”

    他這一年的感嘆號都用在這里了。

    云希之委屈巴巴：“我腳滑不小心掉進來了?！?/br>
    李長庚冷酷無情：“這是我的結課課題?！?/br>
    煉丹這詞已經夠玄幻了，和結課課題連在一起更玄幻到匪夷所思了。

    秦宜：“……結課課題？什么結課課題？”

    李長庚：“我是下任太白金星，師父給我的課題是煉顆活丹?！?/br>
    “活丹？什么是活丹？”

    腦子忙著震驚去了，秦宜消化得很費勁：“算了我不想知道什么是活丹……反正這一切，末世，三生石……我要魂飛魄散，江子問陪葬品什么的都是你，就為了煉一顆丹藥弄出來的？！”

    吃完盤子里的rou，李長庚擦完嘴，拉高圍巾悶住臉：“對，就是這樣?！?/br>
    秦宜：“……”

    “那你怎么也會葬身在奈河里呢？”

    李長庚：“彌補錯誤，仙力能化鬼炁?！?/br>
    秦宜：“……”

    “那你為什么又想要出去了？”

    李長庚：“誰他媽說要出去了，我就上去拉個人下來?！?/br>
    秦宜：“……誰？”

    李長庚：“江子問?！?/br>
    秦宜：“江子問？！閻王？！你為什么要拉他下來？？？”

    他這輩子的問號也用在這里了。

    李長庚嘴唇囁喏了兩下：“私人糾葛，與你無關?！?/br>
    秦宜沒話說了。

    他想他該生氣的，因為他岌岌可危的小命，因為這些真實可觸的殘酷末世，因為他與安加在奈河里虛虛實實的糾葛。

    但造成這些的混亂來源聽起來實在像個笑話。

    可秦宜既笑不出來，也生不起氣。

    于是他放下刀叉，轉過身背對李長庚，憋了一口氣：“你……”

    云希之小心翼翼看秦宜背影。

    李長庚也擰著眉坐直，等罵。

    卻見秦宜惡狠狠吐出氣：“你兩去洗碗！”

    ……

    天黑了。

    確切來說不是天黑了。

    秦宜上一秒看著窗外還是黃昏與廢墟，下一秒房車越過一道殘破的拱門，周圍就驟然陷入了漆黑。

    這種黑和黑夜截然不同，有點像秦宜之前剛進到這個世界，和小孟先生交流時那種幾乎無法察覺到存在的黑。

    但黑暗里有那種密集的，像蚊群又像器械運作的嗡鳴聲。

    他有點不安，也不管有沒有人在旁邊，問道：“我們這是進哪兒了？輪回的通道嗎？”

    “到夜城了，”濃黑中傳來江二明的聲音：“血鬼能夜視，所以夜城不需要燈光?！?/br>
    秦宜聽到扭動把柄的拉窗聲。

    江二明拉開了窗戶。

    嗡鳴聲驟然變大，車床滾輪梭機引擎，各種科技機械造物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宛如無休止的混亂音符傳進秦宜的耳朵。

    秦宜聽得有點煩躁，推了推還在睡的安加：“安加，醒醒，到夜城了?！　?/br>
    倚在他背上睡覺的安加動了兩下，不吭聲，繼續睡。

    秦宜繼續推。

    安加醒了，他嘟囔著抱住秦宜：“寶貝，早上好?！?/br>
    秦宜往安加身上靠了靠，想找回點存在感：“不早了，晚上了?！?/br>
    安加：“外面很吵?！?/br>
    秦宜附議。

    “啊，啊啊啊，老不死的們，聽得到嗎？”

    車頭傳來李長庚的試麥聲。

    “之前我已經向你們做過通知，誰活得不耐煩想找死了，就來找我?！?/br>
    “還想活的也沒用，我往血網里輸入了水銀和圣水，接下來你們喝的每一滴血里都有毒，雖然你們這群鬼東西死不了，但每喝一口，都能讓你們這群懶狗生不如死?！?/br>
    “想死不想死的，我在城中心的養雞場等你們?！?/br>
    李長庚一如既往清朗卻跋扈的聲音在車內傳開，沖散了令人煩躁的工廠噪音。

    就是這內容讓夜鬼們直接從棺材里坐了起來。

    要不是安加抱著，秦宜也得直接起立：“李長庚要做什么？！”

    安加揉揉他緊繃的肩：“收鬼炁?！?/br>
    “我們現在在奈河第五層，河底，越深鬼炁越多，多點鬼炁上岸更穩?！?/br>
    秦宜翻譯了一下：“這些迫害人類的血鬼就是奈河里的惡鬼變的？它們能產生鬼炁？”

    安加：“嗯，不僅鬼炁，它們上去還能多制造混亂?！?/br>
    秦宜：“要它們上去制造混亂做什么？”

    安加：“江子問會在上面守我們，審鬼抓鬼是他的工作?！?/br>
    秦宜還是那句話：“我能幫點什么忙嗎？”

    安加溫溫笑起來：“能幫倒忙?！?/br>
    秦宜正要難受，安加突然捏住他的臉，在他眼尾親了一下：“你只用呼吸就好?！?/br>
    “我是你的寄生蟲，如果你停止呼吸，我也就死了?！?/br>
    “……我不明白?！?/br>
    但秦宜還是難受了：“我對你們來說到底哪里重要？”

    “我不會鬼炁，沒什么突出的能力，長得不好看，所有地方都非常普通，如果你說我是個對你有點特殊的炮友我信?！?/br>
    他有點不解和不安地輕聲問安加：“如果你說你喜歡我，雖然我沒以前的記憶，但我……我有點不明白?！?/br>
    “不是喜歡，”安加糾正道：“是愛?！?/br>
    秦宜更加不解且遲疑地“嗯……”了聲：“那你愛我哪點呢？”

    秦宜感到安加冰涼的指腹碰了碰他的眼睛。

    “秦宜，我把第一個世界重復了十八次，我殺了李長庚十八次，一是為了練習鬼炁，二是為了讓他蘇醒，三是為了刺激江子問?！?/br>
    “那個世界的發展我不用任何鬼炁都能走完，如果在那個節點你沒有出現，可能現在的結果也一樣，我和李長庚離開了奈河，殺了江子問?！?/br>
    “如果你不出現，我會繼續重復第一個世界，殺李長庚第十九次，二十次，無數次，直到達成我的目標?！?/br>
    “但你出現了，讓我覺得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變成第二個江子問?！?/br>
    秦宜眼睛上摩挲的手指換成了微涼柔軟的嘴唇。

    那嘴唇張合吐字時，秦宜能感到帶著輕微水汽的氣息像咸澀的海風一樣吹進他的眼睛里。

    秦宜眨了眨眼，也許是兩人的距離太近太親密了，他的不安奇異地消失了一點：“可是……為什么要是我呢？”他仍然不敢相信：“如果出現了另一個人呢？我這樣的人……那么普通，哪里都是一抓一把?！?/br>
    “如果出現的不是你，那個人能和你很像，也能和你截然相反?？赡芪視凵夏莻€人，可能我會殺了那個人，我不知道?！?/br>
    安加將臉貼住秦宜的臉：“但沒有別人出現，只有你出現，然后我變成了一個人?！?/br>
    “然后我的目標從離開奈河，殺死江子問，變成和你一起離開奈河，成家立業?！卑布酉铝私Y論：“我們是天生一對?！?/br>
    “所以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里，也請求你不要，不要……把我變成人后，又拋棄我?！?/br>
    太黑了，黑到秦宜除了黑白噪音，就只能聽到安加的聲音?？床坏桨布拥哪?，看不到安加的表情，所以沒有辦法，秦宜只能從語氣里分析。

    “那好，”他摸索著抓住了安加的手：“我們一起離開這里?！?/br>
    滴——————！

    尖銳的鳴笛聲劃破黑暗。

    車頭傳來云希之咋咋呼呼拉手剎的聲音。

    李長庚按的喇叭：“到地方了，下車，拉梯?！?/br>